第57-59章

發佈時間: 2024-07-02 09:4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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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7

最終,胖貓還是成了這個家裡的新成員。

房子不大,阮念初抱著貓在屋子裡晃蕩一圈兒,邊打量,邊自言自語:「陽台有點不安全,就讓它住客廳好了。」說完指指門口的一堆貓用品, 「這樣。貓窩和貓碗就放電視牆旁邊,然後貓砂盆放角落。」

這種苦力活,自然是由厲騰來做。

他臉上表情很淡,走到門口,彎腰,拎起那些玩意兒返回客廳。照她說的意思擺。

「唔……那個可以,貓窩可以再往裡挪挪。」阮念初擼著毛茸茸的胖貓,指揮說,「貓崽子吹了風容易感冒……嗯對,可以了。貓砂盆放那兒。 」

厲騰又把貓砂盆丟牆角,拿腳踢攏。

阮念初瞧了下旁邊,「然後把那袋東西倒進去。」

厲騰咬牙根兒,瞥她, 「有完沒完了?」

「快了快了。」阮念初笑瞇瞇的,湊過去騰出隻手幫他捶肩膀,撒嬌:「你勞動,你光榮。」

厲騰沒說話,拽著開袋口用力一扯,霎時,一股怪味兒直沖他鼻子。他擰眉,把袋子拿開幾公分,嫌棄得很:「什麼破玩意兒。」

她笑答:「貓砂。鋪貓廁所裡的。」

他靜幾秒,手臂一抬,把整袋貓砂全倒進盆子裡。

阮念初便抱著小胖貓蹲下來,拍拍它的腦袋,聲音柔軟:「好了,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厲騰靠牆站著,正低垂眼眸點燃,聞言一嗤,淡道:「別把我算上。」

小胖貓眼睛圓圓的,蹲在地上,瞅瞅他,又瞅瞅她,非常疑惑地「喵」。

阮念初癟嘴,湊近它,嘀咕:「來胖貓,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厲騰厲首長。你別看他長得那麼大一隻,」她說著頓住,掐著小拇指比出一個很微小的量,「他心眼兒只有這麼小哦。」

他被煙熏得瞇起眼,「你剛說什麼?」

「我沒說什麼,就是在跟它介紹你。誇你長得帥。 」阮念初鬼扯起來眼睛都不眨,笑笑,目光仍舊盯著面前的胖貓,有點困擾,「不過總叫你胖貓也不行啊。得給你起個名字。」

「喵?」胖貓搖搖尾巴。

阮念初低著頭思索片刻,無果,抬眸看厲騰,「欸,咱們的貓叫個什麼名字好聽?」

他面無表情,「我的東西就得跟我姓。其它隨你。」

「姓厲……那厲什麼呢。」阮念初認真琢磨起來,幾秒後靈光一閃,喜滋滋:「哦,我想到了。」

厲騰瞧她一眼,「什麼?」

「厲小醋。」怡景怡情,阮念初簡直想為自己的智慧鼓掌。

厲騰聞言臉黑了,低聲:「不行。」

「這麼好的名字,為什麼不行。」她笑呵呵的,握住厲小醋的兩隻小前爪把它抱起來,輕輕地,左搖右晃,一語就帶雙關,「我家厲小醋多可愛呀。」

厲小醋喵喵叫,彷彿也跟著附和。

窗外是夕陽,姑娘和貓的身影都被籠在朦朧餘暉裡。她表情得意,有種小計謀得逞的俏皮,彎唇笑,雪白的齒和粉色的唇格外勾人。厲騰盯著她柔美溫婉的側顏。

須臾,他掐了煙,過去從背後圈住她。下頷嵌進她頸窩,雙臂從她身體兩側環過去,緊緊的,十指交扣在她腰上。

「不生我氣了?」厲騰聲音低啞,臉蹭著她軟嫩的頰。

阮念初有點想翻白眼,手放到他寬大的手背上,掐了把,「像你這種老壇酸菜,真跟你計較,我不得氣得七竅生煙?算了。」

厲小醋重獲自由,喵喵叫著跑回自己窩裡,只探出小腦袋看著兩人,怯怯的。

厲騰垂著眸,讓她身上溫熱的體香迷得有點兒醺。沒有吭聲。

她微側頭,輕輕揪他鼻子,「像你這種臭脾氣,能找到我這麼善解人意又大度的女朋友,簡直就是燒了高香。你自己說對不對?」

「對。 」他鼻尖拱她的耳垂,「我老婆最好。」

「下次還跟我發火麼?」

「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阮念初小聲說了個切,無奈道,「看見隻貓就覺得我和萊因有什麼,杯弓蛇影神經兮兮。都跟你說多少次了,萊因在我心裡只是個小孩子,我一直都把他當弟弟。首長,您真別那麼多心。」

聞言,厲騰嗤,語氣不冷不熱,「姑娘,你真別那麼缺心眼兒。」

「我怎麼缺心眼兒了。」

「你拿人當弟弟,誰說人就拿你當姐姐。 」

她皺眉,輕輕掙開,面朝他站定,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萊因他沒拿我當姐姐,那當什麼?」

厲騰垂眸俯視她,「萊因喜歡你。」

阮念初想翻個超級大白眼,「你怎麼又來了。能不能別老這樣 神疑鬼。」

他卻極冷靜,「誰說我是’疑神疑鬼’。」

話剛落,整個屋子便陷入死寂。

阮念初詫異地望著厲騰,厲騰也面無表情地望著她,空氣似都凝滯。唯有那隻叫厲小醋的貓,瞇起眼,蜷在軟乎乎的貓窩裡,喵喵了兩聲。

事情又要追溯回一切的原點。

當年中國軍方長達四年半的「潛蛟行動」,從根本上,改變了一大批童子兵的命運。托里,也就是如今的萊因,便是其中典型。

他在厲騰的幫助下,有了養父養母,有了家,有了上學讀書的機會,獲得了一個嶄新的人生。

那時,包括厲騰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孩子本性不壞,重新回到陽光底下,應該很快就能拋開黑暗的過去長大成人。

厲騰把托里交給了一對柬埔寨夫婦,隨後回國。

等他再見托里時,距離「潛蛟行動」結束,已經過去了五年。

那天剛好是托里的十八歲生日。

厲騰提前跟托里的養父養母取得了聯繫,說自己到金邊辦事,順便會來看望托里。養父養母笑盈盈地應下了。可應下之後,似乎還想跟厲騰說些什麼,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厲騰追問。

養父養母這才對他說出實情。

原來,托里是孤兒,自記事起便是圖瓦手下的童子兵,外人眼中的魔窟和魔鬼,卻是托里唯一的家與親人。七年前,他最信任的Lee搖身一變,成了中國軍方的一名臥底,他目睹自己最信任的人,帶領數名特種兵摧毀了自己的家園,殺害了自己的親人朋友。

這種種,給托里幼小的心靈造成巨大創傷。

而隨著托里年齡的增長,這種創傷,演變成了心理疾病。

得知此事後,厲騰第一時間飛往金邊,將托里送入金邊市最好的醫院進行醫治。這期間,厲騰就一直守在托里身旁,承擔醫藥費,照顧他。

阮念初聽到這裡,很驚訝:「那孩子得過自閉症?後來治好了嗎?」

厲騰冷淡,「要沒治好,你這會兒能成天跟他打遊戲。」

「……也是。 」她點點頭,「那,你又是怎麼發現他喜歡我的?」

厲騰說:「他住院第一天,我去了他家,幫他拿書和文具。無意間發現了很多畫冊。 」

「畫冊?」

「對。」

「他畫了些什麼?」

「一個女人。」厲騰側目,視線直勾勾落在她臉上,「阮。」

「……」阮念初眸光驚閃。

厲騰捏住她的下巴,用極輕緩,而又低沉的語氣,「他畫了整整五冊,都是阮。」

後來,心理醫生從托里那些奇怪的圖畫中,找到了切入口,採取催眠療法對少年進行治療。長達四個月的療程結束之後,托里逐漸康復,社交障礙和心理陰影基本消除。

厲騰記得,給托里辦完出院手續的那天,他送少年回到養父養母處。巧合的是,當時的月份也是十月,柬埔寨的首都陽光晴好,萬里無雲。

養父養母對他很客氣,端茶倒水,把他奉為上上賓。嘴裡說的,也無非就是謝謝感激之類的客套話。

他拿杯子喝水,抬眸剎那,瞧見臥室裡的少年坐在窗台下,又在翻閱那些畫滿阮的冊子。神色很安靜,幾乎痴迷。

厲騰起身進了臥室,順手,把門掩上。他又仔細看了眼那些圖畫。少年畢竟業餘,畫抽象,實在難分辨畫中人的真實樣貌。

但,厲騰知道少年筆下的「阮」是誰。

他和少年誰都不說話,一室俱寂。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輕輕笑了下,用高棉語道,「你喜歡阮,是麼。」

厲騰不語。

少年抬高視線看他,眼神清澈一如兒時,「這麼多年,你去找過阮麼?」

厲騰答:「沒有。」

「Lee,記得嗎,你說過,我就像你的親弟弟一樣。」少年說這話時,甚至語氣天真,「以前,你會和我分享你所有戰利品,刀,槍,還有從法國人那兒搶來的紅酒。你很大方,從來不吝嗇。」

厲騰看著他,眸色陰沉,「你想說什麼。」

「你可以找到她。」托里淺笑著,「找到以後,她就是我們的。對嗎?」

「托里,」他極冷靜,「別讓我後悔救你出來。」

「Lee,你真的變了……不,你本來就不是Lee。我是Lee的兄弟,但只是厲騰的一枚棋子。你戲演得這麼好,我佩服。」他換上蹩腳的中文,緩慢念出他記憶裡的噩夢,「中國空軍空降旅獵鷹特種部隊,厲騰。」

厲騰沒等托里說完,扭頭離去。

此後,他們再沒見過。

少年托里的故事,完整版就是如此,這次,厲騰只隱去了他和托里最後見面時的對話,其餘的,全部告訴了阮念初。

她聽完後,心情沉鬱,久久都無法平復。

七年前在柬埔寨叢林,厲騰一心完成使命,她一心回家,他們做的,都是自認正義或正確的事。在他們看來,搗毀圖瓦的大本營,將負隅頑抗的暴徒就地正法,最直接有效,哪怕造成流血和傷亡,也都是維護正義所必須的。

但,「正義」原本就是個相對論。

他們眼中罄竹難書的暴徒,是另一群人眼中視如親人的兄友,他們眼中的善,卻成了另一群人眼中的惡。

托里險些成為這種矛盾的犧牲品。

不知過了多久,阮念初深吸一口氣吐出來,說:「好在現在一切都過去了。至於那些畫像……我想,我應該找萊因好好談一談。」

厲騰冷冷的:「沒必要。」

「為什麼?」

「人的思想,旁人無法控制,人的情感,理智無法控制。如果七情六欲那麼容易改變或消除,世上數以萬計的悲和苦,又從何而來。」

這句話厲騰說得隨意,聽在阮念初耳中,卻教她微微瞪了瞪眼,低呼,「哇,你畫風突變,怎麼忽然說話這麼文縐縐?」

厲騰嗤了聲,食指勾她下巴,「你男人再不濟也空工大畢業,年年第一,真當我沒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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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初默幾秒,才點頭說,「難怪你不喜歡他。也難怪你這麼生氣。」

同樣是愛慕者,比起她對季小萱的態度,厲騰對萊因是相差無二。但比起厲騰對季小萱的態度,她對萊因……嗯,的確很值得征討。

思索著,阮念初很快承認錯誤,「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萊因對我……有那麼奇怪的情感。以後我會和他保持距離。但,不找他談,難道就由他繼續?」

厲騰冷淡:「要找也是我去找。」

「……你找他準備怎麼談?」

「能動手就不動口。」

「……」阮念初被嗆住,須臾才說,「大家都是文明人,這樣不太好。」

「不然呢。 」

「不然……我跟他好好聊一聊,」阮念初心裡盤算著,「讓他以後調整心態,就把我當姐姐。」

他頓都沒頓:「我讓你以後都拿我當哥哥,你能做到不?」

她聞言認真思考起來,想想,搖頭正色:「我哪兒來你這麼老的哥哥。當你是叔叔,沒準能行。」

厲騰瞇了下眼,大掌照著那把小細腰惡意一掐,「膽兒肥。再說一遍?」

她怕癢,噗嗤噴笑,邊躲邊推搡求饒,說:「我錯了,錯了還不行麼?跟你開玩笑呢,這麼當真……」退著退著腳下被什麼絆住,低呼了聲,拽緊他,雙雙摔沙發上。

「砰」一聲。

胖貓厲小醋被那響動一嚇,腦袋都縮回窩裡,謹慎:「喵。」

底下有個人肉墊仔細護著,阮念初一點都沒摔疼。她趴厲騰胸膛上抬起頭,臉紅紅的,頭髮也有點兒亂,沖著他笑,「那厲隊,今天我們就算談好了。以後你不能再因為萊因,跟我發火。」

厲騰皺眉:「我什麼時候跟你發過火。」

她回答:「剛才。」

提這他就來氣,煩躁道:「誰讓你非把那貓帶回來?」

「我怎麼知道托里對我是那心思。」阮念初捏他臉,「你自己悶葫蘆,什麼都不說,怪我麼。」

厲騰捉住她的手親了口,低聲:「先說好,就這一回。要有下次,我見什麼就朝窗戶外邊兒扔什麼。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

「嗯,一定下不為例。」她乖巧點頭,麼指勾住他的,拉拉,「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他勾嘴角,直身把她攔腰抱起。

阮念初下意識抱住他脖子,驚了:「你做什麼?」

「早睡早起。」厲騰淡淡的,徑直往臥室走。

阮念初嘴角一抽,「……現在天都還沒黑。」

他一本正經:「誰說白天不能睡。」

「我們還沒吃晚飯。」

「睡完再吃。」

「……」阮念初無語。能為這事做到廢寢忘食的,除這人,怕是沒誰了。

進臥室之前,厲騰最後看了眼那隻新來的胖貓。它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閉眼睡下了。

*

凌晨兩點鐘,屋子裡寂靜無聲。厲騰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裡抽煙。

很快,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楊正峰。

他接起,「喂。」

聽筒裡傳出楊正峰的聲音,道:「有進展了?」

「嗯。」

他把玩打火機,語氣隨意,「瓦莎和段昆最近有沒有消息?」

「你從邊城回來以後,這倆人就沒影兒了。」楊正峰嘆了口氣,「應該是已經出境。眨眼一個多月了,達恩怎麼半點兒行動沒有,突然就消停了。」

厲騰淡笑,「你真覺得達恩能消停?」

楊正峰狐疑,「你的意思是……」

「派兄弟們去盯一個人。」

「誰?」

「萊因。」他垂眸撣煙灰,語氣很淡,「盯死他,應該能挖出點兒東西。」

電話掛斷。

窗外的夜靜而幽深,風微涼,從窗外吹入。片刻,厲騰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裡,看了眼腳邊的胖貓。

黑暗中,它圓圓的眼睛泛著幽綠的光。

須臾,厲騰面無表情地拿出手機,給楊正峰發去一條信息:有竊聽,萊因不是鬼。一切就緒,啟動「反間」計劃。

摁下發送鍵的那一刻,不知為什麼,厲騰忽然笑了。

他大概知道了自己喜歡阮念初的原因。

她很簡單,而他太複雜,和她一起,他能得到最簡單的快樂和滿足——畢竟這東西,自他穿上軍裝那日起,似乎便不曾有過了。

Chapter 58

厲騰剛進獵鷹那會兒,是部隊上出了名的刺兒頭,大概是年紀小的緣故,他爭強好勝,不服輸,心高氣傲,不服管。楊正峰那時是「獵鷹」的隊長,為了治這枚刺兒頭,他便發明了許多罰兵蛋子的招式。

有一招,厲騰至今記憶深刻。

某次他野外拉練時,頂撞了楊正峰,楊正峰當時沒太大反應,訓斥了他兩句便放他歸隊。他以為這事兒就這麼算了,誰知,當晚半夜兩點鐘,直接被楊正峰從被窩踹到訓練場。

要他做兩千個蛙跳。

這位「獵鷹」當時的大隊長,很喜歡大半夜罰人,拿楊隊自個兒的話說,就是「沒什麼懲罰比大半夜把人從被窩裡踹出來更操蛋」。

自那後,楊正峰每次罰厲騰,都是在半夜兩點。

久而久之,這個時間有了特殊意義。它成了厲騰少年時代的一個像徵,也是厲騰與楊正峰戰友之情的見證。

於厲騰而言,楊正峰亦師亦友。他們是最好的搭檔,也是最好的兄弟。

距離那晚的電話過去了五天,一切都很平靜。

終於,在第六日晚凌晨兩點,楊正峰的電話再次打來。

厲騰躺床上,幾乎是瞬間就睜開眼睛,直起身,探手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旁邊,阮念初睡顏恬靜睡得正熟,被這響動一吵,微皺起眉。

厲騰察覺,立刻將手機調至靜音。

「……」她眉頭便逐漸舒展開,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他替她蓋好被子,走到客廳才把電話接起。

「喂。」

「你不是讓我盯那柬埔寨的大學生麼?」聽筒裡,楊正峰的聲音透出明顯的喜悅,「一連好幾天,總算有發現了。」

聞言,厲騰的語氣沒什麼起伏,「什麼發現。」

「我派人去查了萊因在柬埔寨的銀行賬戶。十天前,這個賬戶收到了一筆高達十萬美元的匯款。一個普通大學生,生活費和學費以前都是靠你資助,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多錢入賬?我覺得不對勁,又去查了匯款人的身份信息。你猜,那個匯款人是誰?」

「達恩的人。」

「對。」楊正峰道,「匯款方的姓名叫瓦妮莎,是瓦莎在柬埔寨的真實身份。」

厲騰點燃嘴裡叼著的煙,笑笑,「看來,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現在咱們已經能百分之九十地確定,萊因和達恩有關係。」楊正峰思忖片刻,又道,「就算達恩狡猾,沒向萊因透露自己的行踪,我們抓了萊因,也應該能審出其 東西」

「先找到給他匯款的瓦莎,再順藤摸瓜找到達恩。」

「對。」

「但是光憑一個匯款賬戶,也不能完全證明萊因就是達恩的人。」厲騰語氣很淡, 「動手之前一定要謹慎,出了岔子,只會打草驚蛇。」

「目前當然是繼續蒐集證據。」楊正峰說完,長嘆一口氣,搖頭道,「當年你把那孩子從圖瓦那兒救出來,為他操碎了心,親爹也做不到你這份兒上啊。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厲騰沉默數秒,道:「他自己選的路,錯了,沒人能幫他。」

這兩個男人,誰都不是會閒聊的人。

回回都是正事兒聊完,通話也就結束。

厲騰捏著電話沉默幾秒,撣撣煙灰,說:「掛了,你早點兒睡。」說完沒等楊正峰那頭回,直接掛斷。

他在沙發上靜坐幾秒,然後掐了煙,側過頭去。阮念初就站在房間門口,肩上披著他上班穿的軍裝常服。衣服寬大,因此籠在黑暗中的姑娘,愈顯得孱弱。

她安靜地看著他,表情如常,但眸色驚疑交織,很不解。

他也平靜地看她。

兩個人就這樣無言對視。

茶几底下一陣窸窣,胖貓鑽了出來,抖抖毛,喵喵叫著,跑到了阮念初腳邊。圍著她打轉。

良久,阮念初才試著動了動唇,「……萊因是達恩的人?」

厲騰漠然道:「不肯定,但有嫌疑。」

他眼底的淡漠似令阮念初惱怒,她用力皺眉,大聲:「你早知道萊因有問題,為什麼之前不跟我說清楚,為什麼瞞著我?」

厲騰說:「你把他當那麼重要的朋友,我怕你太傷心。」

阮念初冷笑:「是怕我傷心,還是我怕我知道以後對他退避三舍,你就沒誘餌引狼上鉤了?厲隊長,您可真夠狠的。」

她口不擇言越說越離譜,厲騰擰眉,眼底有隱忍的怒意,低斥:「你發什麼神經。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上前兩步,狀似無意,踢到電視櫃旁邊擺著的花瓶。

「劈裡啪啦」,瓷片碎了一地。

「喵——」胖貓被嚇得毛倒豎,嘶叫著躲到沙發下面。

「你還摔花瓶?」阮念初喊得更大聲,哭腔都出來了,「厲騰我告訴你,今天這件事你必須跟我解釋清楚!」

厲騰聲音低而冷,「阮念初我也告訴你,我這會兒心情不好,別他媽跟我鬧。」

阮念初大喊大叫:「我就鬧,你能把我怎麼樣?」

隨後「劈裡啪啦」,「哐噹」……又是一陣東西被摔碎撞倒的刺耳聲響。

「怎麼?你原形畢露,今天還要打我了是吧?」阮念初的聲音在發抖,氣結,遙控器打火機逮著什麼扔什麼,「我要跟你分手!」

然後就是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客廳一直衝到大門兒。

厲騰拽了她的腕子一把拽回來,往臥室裡拖,「跑,能跑上天?進屋再慢慢兒跟你說。」

最後一聲「砰」結束了混戰。

臥室門被重重甩上。

門剛關緊,阮念初就把手腕抽了出來,靠近他,用只有他能聽見的音量道:「怎麼回事?你到底在幹什麼?」

厲騰嗤了聲,壓低嗓子說:「都不知道我在幹什麼,還跟這兒瞎鬧騰?」

她眼一瞪,「你故意讓我聽見你跟楊隊打的電話,不就是想我跟你鬧麼?」

「你知道我故意?」

「平時,你怕吵我睡覺,十點以後手機就是靜音。」阮念初瞇起眼,「所以今天你手機一響,我就猜,你肯定是故意吵醒我,有什麼事想讓我知道。我就跟出來了。」

他挑眉,「然後就鬧上了?」

「正常人都該那反應。」她嘴角往上彎,拍笑了下,「一看你這麼配合,我就知道自己蒙對了。」

厲騰笑,手指晃了晃她下巴,「今天算傻到了點子上。」

「我演得好麼?」

「好。」

「那戲演完了,告訴我怎麼回事。」她輕輕拂開他的手,表情嚴肅幾分,「是不是……隔牆有耳?」

厲騰沉黑的眼筆直盯著她,道:「差不多。」

聞言,阮念初心頭陡然一沉,片刻才道:「所以,你和楊隊打電話,是故意把萊因丟出去混淆視聽?」

厲騰不冷不熱,「你怎麼確定是混淆視聽,要真是他呢。」

阮念初連想都沒想一下,「不可能。」

「為什麼?」

「第一,如果你真的懷疑萊因和達恩有關係,又放著我繼續跟他接觸,豈不是就像我說的那樣——置我安危於不顧,拿我當餌,引蛇出洞。」她看著他,雙眸清亮目光堅定,「你不會。」

「嗯,我不會。」厲騰捏捏她臉,「第二是什麼。」

「第二,」阮念初眼珠轉了轉,道:「直覺。」

厲騰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二傻子。

她皺眉,用力掐了下他的手,低聲:「你別小看女人的直覺,很準的。就像當年在柬埔寨,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托里和阿新婆婆。事實證明,你們三個都是好人,我都沒看錯。」

他聞言,冷冷扔回一句:「惦記自個兒嫂子的,能叫好人?」

「我在跟你說這個,你別扯其他的。」阮念初說,「自從知道萊因暗戀我,我把遊戲都刪完了,不跟他見面也不跟他有接觸,還不夠意思?」

「那就接著說正事。」厲騰微瞇了眼,輕聲道:「你說你直覺準,那你說,咱們身邊誰像壞人?」

阮念初認真一思考,摸下巴,遲疑地擠出幾個字:「……小狼狗吧。」

厲騰蹙眉: 「誰?」

「江浩啊。」她語氣非常隨意,「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小鮮肉,就覺得他壞壞的,不像個好人。」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陣貓叫。

胖貓蹲坐在門前,望著門,可憐巴巴地「喵」。

某一瞬,厲騰忽然分不清阮念初是真傻,還是大智若愚。

他抱緊她,貼近,嘴唇壓在她耳垂上,語氣低而柔,誘哄意味:「阮念初,幫我一個忙。成麼?」

她被熱氣癢得躲,問:「什麼忙?」

「向你那個叫喬雨霏的朋友,打聽一下江浩。」

阮念初不解,「無端端的,打聽江浩做什麼?」

他答,「你不說他是壞人。」

「……」阮念初被這話給嗆住,「厲隊,我是純瞎猜,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兒草率。怎麼可能我說他是,他就是。」

厲騰說,「碰碰運氣。」

她還是猶豫,「萬一不是?」

「再說。」他語氣很淡。

答完聽見手機震動,摸出來一看,短信箱裡是楊正峰發來的新信息:你讓我查萊因的人際關係,結果是,他來中國後交到的朋友不多,最密切的是一個叫江浩的D大學生。更巧的是,江浩半年前有過一次為期十天的柬埔寨旅行。他們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厲騰鎖了屏,閉眼,抬手擰了擰眉心。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

達恩的謹慎與狡猾,比其父坤沙有過之無不及。當年他用了四年半才抓到坤沙,這次,任務艱鉅百倍。

他和達恩,都在猜對方在想什麼,都在猜對方的下一步棋。

這局,誰都輸不起。

*

數日前。

凌晨兩點,厲騰致電楊正峰。

「這麼晚還不睡。」

「有事說。」

楊正峰瞌睡瞬間清醒大半,靜了靜,沉聲:「想到法子了?」

「達恩很聰明,也很謹慎。唯一能讓他犯錯的法子,是讓達恩贏。」厲騰很冷靜。

楊正峰糊塗了,「……讓達恩贏?」

「得意才能忘形。」

「明白了。你有什麼計劃?」

「反間。」

「反間,指識破對方的陰謀算計,並巧妙利用對方的陰謀詭計進行反擊。

其關鍵之處是「以假亂真」,造假巧妙,逼真,致使敵人上當受騙,信以為真,作出錯誤判斷,採取錯誤行動。

伺機收網。」

*

關於江浩,阮念初了解甚少,只知道,她是喬雨霏從某酒吧吊來的小鮮肉,今年二十出頭,是D大的在校大學生,正念大三。不是本地人。

在雲城,這種拿著家裡的錢讀大學,卻成天泡酒吧嗨夜店的小男生,多如牛毛。

因此,阮念初至今也想不明白,閱人無數有情感專家之稱的好友,是看上了江浩哪一點。竟願為這棵嫩樹苗,放棄整片大森林。

厲騰讓她打聽江浩。對此,阮念初有點犯難。打聽好友的男人,既要套出有用信息,又不能讓好友心生嫌隙。著實是門技術活。

她足足犯難了一個上午。

直到午休時,她才找到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切入口,當即拿出手機,給喬雨霏發微信:你幫我問問江浩,他們給那隻流浪貓治完傷以後,有沒有打疫苗?

過了幾分鐘,喬雨霏的回覆來了:他說打了的。

是念初不是十五:那以後就都可以不打了嗎?

喬雨霏:江浩讓你每年給貓打一次就行。推薦貓三聯。

是念初不是十五:醫生跟他說的嗎?

喬雨霏:我沒跟你說過麼?他本來就是獸醫專業,這麼簡單的問題,哪裡用得著問醫生。

獸醫專業。

阮念初看著屏幕上這四個字,再聯想到昨晚厲騰說的話,瞇起眼,腦子裡電光火石閃過什麼。

厲騰今天有會議,去接阮念初下班時,天色已經黑透。兩人在外面隨便吃了點東西回家。

一進門,胖貓厲小醋就撲騰著跑了過來,喵喵叫。

她蹲下來,笑盈盈地逗它玩。

厲騰脫下軍裝,鬆開襯衣領處的三顆釦子,準備進浴室洗澡。餘光一掃,卻看見阮念初把那隻胖貓摁在了地上,一邊用手指撓它癢癢,一邊有意無意地,在它傷口附近摸索。

胖貓似乎吃痛,掙扎著,張嘴想要咬她。

阮念初卻一狠心把貓摁死,更仔細地去摸那道車禍留下的傷口。

驀的,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制止她的動作。

「……」阮念初抬眸,厲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目光很深,也很冷。

四目交接只幾秒,她便明白過來。

纖白的手一鬆。

小胖貓重獲自由,當即逃也似的躲到桌下。警惕地瞪著他們,眼睛圓圓的,暗中觀察。

厲騰故意用冷冷的態度,「跟你說的事別忘了。明天給單位請假,跟我出去一趟。」

阮念初直起身隨意地撲了撲灰,也冷冷, 「什麼事你也不說,我拿什麼理由請假。」

這兩人,因那隔牆的耳,便當真一副大吵後破鏡難圓的樣子。

「掃墓。跟楊隊他們一起,還有其它戰友。」厲騰邊說,邊轉身進了浴室,「明兒是老高老夏的忌日。」

話剛落,阮念初鼻子忽然發酸。

分明一副風輕雲淡的語氣,但字裡行間濃烈的沉與痛,演技再好,也蓋不住。

阮念初忽然很心疼。這個男人經歷過的,正在經歷的,和將要經歷的,她可能這輩子也無法感同身受。她不夠聰慧不夠機敏,懂的東西不多,不知道能為他做什麼。

於是她跟進了浴室,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臉頰貼上去,蹭他的背。感受那些凹凸猙獰的傷痕。

厲騰靜片刻,回身,抱住她,雙臂緊緊收攏。

她踮起腳,唇湊到他耳畔,柔聲低語:「厲騰,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我陪著你。」

Chapter 59

次日清晨,天剛亮,阮念初便和厲騰一道出發,前往雲城市烈士陵園。

陵園位於城郊,開車過去要一小時。

路上,阮念初拿出蒸好的包子咬了口,然後腮幫鼓鼓地嚼,邊嚼,邊把包子餵到厲騰嘴邊,「啊。」

厲騰瞥了眼那隻包子,圓乎乎的,缺口處呈現一道小小的月牙印。他嘴一張,把那小月牙吃了。

一人一口,四個包子很快吃完。

阮念初拿紙擦嘴,稱讚:「阿姨做的包子真好吃。從嶂北走的時候,我們應該多帶一些的。」

「你喜歡,吃完我再讓我媽做好了寄。」

「那多麻煩阿姨。」

厲騰彎了彎唇,「你這麼好的兒媳婦,咱媽就想你天天’麻煩’她。」

阮念初聞言臉微紅, 「阿姨就是阿姨。」

他淡淡, 「過門兒就改口,還不遲早的事。」

兩人又閒聊了會兒。

家長裡短,柴米油鹽,一切話題都和普通的同居情侶別無二致。就這樣閒聊了有十分鐘,阮念初想起件正事來。

她下意識地左右看看,聲音壓低:「你說的’隔牆有耳’,是不是就是指那隻貓?」

厲騰開著車,表情沒有變化,「對。」

「……問題出在它的傷口?」阮念初腦洞大開。

她懷疑江浩,於是讓她去喬雨霏那兒打聽消息,卻得知,江浩的本科專業是獸醫學。一個有嫌疑的獸醫專業學生,和一隻受過傷送來她家的貓,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

厲騰答道:「貓肚子裡有竊聽芯片。」

「……」阮念初微微瞪大了眼。她以為自己的猜測已足夠誇張,殊不知,這真相比她的腦洞還誇張。她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那種芯片,十年前由美國一家地下武器公司研發,植入活體之後,有效工作期有十個月。主要用於商界和政壇。」厲騰說, 「圖瓦是亞洲最大的黑市軍火商之一,我跟他四年,知道點兒。」

「我還是不明白……」阮念初皺眉,「你又不是透視眼,怎麼知道貓肚子裡有東西? 」

他隨口道:「猜的。」

「……」阮念初嘴角抽了抽。

厲騰側頭瞧她,說:「我觀察過那隻貓拆線之後的傷口,針線印兒有兩層,應該是在醫院做完治療手術之後,傷口又被動過。放入芯片,再縫合。」

聽完,阮念初已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她一直知道,這位解放軍的心思細膩切縝密,但,實沒想到能細膩縝密到這程度。

「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你抱著貓上車的時候。」

話音落地的剎那,阮念初眸光微閃,所有零星片段全都串到了一起。

她明白了。

「你那個時候就知道有竊聽,那麼對我發火,跟我吵架,包括之後’順便’告訴我萊因那些事,都是故意的?」阮念初覺得,自己這種低智商,此時此刻,竟被他帶入了一個新層次。

「你一開始就知道,萊因不是鬼。但達恩要你懷疑萊因,而且要利用我跟你的矛盾,加深這種懷疑。達恩想讓你落他套裡,所以,你就故意落進去,讓他以為自己贏了?」

厲騰靜幾秒,道:「萊因只是達恩丟來的一個靶子。他擋住明槍暗箭,真正的鬼才有機會動手。」

「原來是這樣。」阮念初咬了咬唇,沉聲道:「我知道了。真正的鬼不是萊因,是江浩。」

厲騰輕哂,「或許是。」

「肯定是。」她細細思索起來,「他接近雨霏,從而接近我們,然後,再把萊因推到風口浪尖。他的出現本來就很突然,也很奇怪,只是,之前我們誰都沒過多地關注他。」

厲騰開著車聽她說,沒有吭聲。

阮念初越想越覺得心慌,蹙眉道:「應該快點把江浩抓起來。」

「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他是達恩的人。怎麼抓。」

她焦慮,「可是我怕雨霏會有危險。」

厲騰語氣很平靜:「你朋友不是達恩的目標。」

「你怎麼知道?」

「達恩的目標,從始至終就只有我。」厲騰眸色沉而冷,「所以他只會對我在意的人下手。」

聞言,阮念初眸光跳了瞬,反應過來什麼,「所以一開始達恩要殺我,是因為你愛我?」

「對。」厲騰側目看她,陽光透過車窗照在那張側臉上,她皮膚很白,能發光似的。他低聲:「阮念初,如果我沒來找你,就沒這些事兒,你的日子一定過得平安順遂。你怪不怪我?」

阮念初琢磨幾秒,故意點頭,很認真地道,「當然怪。要不是你,我怎麼會捲進這件事。」

他挑起眉眼:「那怎麼辦?」

她淺笑,勾勾手指,「把你後半輩子都賠給我。」

其實,阮念初也曾想過,如果七年後沒有再遇見厲騰,她的人生會如何。大概是聽阮母的話,相親,戀愛,年齡一到,再結婚生子。

一輩子平淡,平凡,平安。一如她和厲騰分開後的那七年。

那樣其實也不錯。

但,就算時光倒流重來一次,她也依然會選擇喜歡他,和他在一起。無論前路如何,矢志不渝。

*

上午八點半,厲騰和阮念初到達陵園。

深秋時節,晨間的風中涼意已濃,她緊了緊身上的黑色風衣,在門口小販那兒買了兩束鮮花。

厲騰停好車出來,邊走,邊整理領口和軍帽,神情看著比平日更冷峻,英挺逼人。

楊正峰和其它隊員已經到了。身著空軍常服的青年們,英俊挺拔,凜然偉岸,成了熹微晨光中的一道風景。

厲騰帶著阮念初走向那支深藍色隊伍。

「楊哥。」他勾嘴角,跟隊伍最前方的楊正峰打招呼。兩個男人習慣性碰拳。

背後,隊員們許久不見厲騰,都很高興,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厲隊。」「厲哥。」……

阮念初則笑盈盈地站在厲騰身邊。

須臾,厲騰扶住她的腰,輕輕往前一推,語氣很淡,「這是阮念初,你們的嫂子。」

戰士們立刻稍息立正,異口同聲地喊:「嫂子好!」

阮念初臉微紅,「你們好。」

這時,靠前的一名戰士上前兩步,朝阮念初湊近了點兒,興沖沖道:「嫂子,你還記得我不?」

「……」阮念初在他臉上打量一番,微皺眉,眼神裡寫著困惑。

戰士摘了帽子,指著自己的臉,「我呀。」

阮念初還是沒想起來,「你是……」

戰士沖她豎起大拇指,提醒道:「大學生,高素質人才?」

電光火石之間,一張膚色黝黑的年輕面龐在腦海中浮現。她想起來了。這時七年前開車送她出雷區的小戰士,活潑愛笑,一口牙雪白。

「是你。」她眼睛一亮。

「可不就是我麼?」當年的小戰士已是一名成熟青年。何虎笑,扭頭對大傢伙說:「沒想到嫂子還記得我。」

「瞧你美的那樣。」

「還不離嫂子遠點兒,不怕厲哥收拾你。」

戰士們打趣。

幾分鐘後,楊正峰抬起手錶看了看時間,點點頭,「差不多了。走,咱進去看老高老夏。」

話剛落,原本嘈雜的隊伍頃刻間便靜了下來。

阮念初跟在厲騰身旁,走進了陵園。

城郊的烈士陵園,莊嚴,肅穆。正門口處,矗立著一座豐碑,陽光普照,碑身泛舊,五星紅旗在晨風中獵獵飄揚。

公元二〇 〇六年十月二十一日,中科院院士齊建清、獵鷹特種部隊校級軍官夏飛、高永瀚在邊境遇害。此後,每年的十月二十一,獵鷹大隊全體隊員,都會在楊正峰的帶領下來到陵園,祭奠兩位逝去的戰士。

厲騰淡聲說:「夏姨他們到了嗎?」

「已經到了,」楊正峰答,「帶著小星一起。老人家和孩子,每年都來得早。」

下一刻,阮念初便看見了夏姨和小星的身影。

兩座墓碑緊挨在一起。輪椅上的小星正看著其中一座發呆,夏姨則拿著一塊抹布,在給另一座墓碑打掃。

戰士們在兩座墓碑前站定,不約而同地脫帽,神情沉肅。靜極了。

阮念初站片刻,挽起袖子上前:「夏姨,把抹布給我吧,您歇著,我來。」說著就從夏姨手裡把髒抹布搶了過去。

夏姨一怔,這才注意到她們,笑道:「小阮也來了呀。」

「嗯。」阮念初點頭。

面前的墓碑上刻著幾行字:高永瀚,一等功烈士。底下是一張黑白照片,年輕戰士正朝她微笑,看上去有些靦腆。旁邊的碑則是夏飛的,照片上,他笑容爽朗又燦爛。

看著這兩張照片,阮念初猜測,這兩位戰士或許性格迥異,一個安靜內斂,一個活潑陽光。

阮念初笑了下,彎腰,拿抹布細細擦去他們墓碑上的灰塵。

夏姨說:「小阮這不能麻煩你,還是我來。」

「您就別跟我客氣了。」阮念初柔聲,「厲騰讓您把他兒子,您就該把我也當閨女。一家人,說什麼麻煩。」

戰士們也都紛紛上前幫忙。

夏姨濕了眼眶,笑著,哽咽道,「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姨的好孩子。」

一旁,厲騰彎腰半蹲下來,捏捏小星的臉,「最近乖不乖?」

小星點頭,沖他笑,「厲叔叔放心,我一直都很乖。」

厲騰勾嘴角,從上衣兜裡摸出一條巧克力,遞孩子手上,「你阮老師專程給你買的。」

「謝謝阮老師,也謝謝厲叔叔。「小星高興極了,雙手把巧克力接過來,又想起什麼,道:「厲叔叔,你和阮老師以後會結婚嗎?」

厲騰摸她腦袋,「你希望我們結婚?」

「當然。」小星眼睛晶亮。

「為什麼?」

「因為我很喜歡厲叔叔,也很喜歡阮老師,你們如果結婚,我會很開心。」小姑娘滿臉憧憬,「奶奶說,你們結婚以後,我就會有個弟弟。我都想好了,要努力跟阮老師學唱歌,以後,我要教弟弟唱《春天在哪裡》。」

孩子的思維天馬行空,充滿童真,厲騰安靜地看著輪椅上的小姑娘,目光溫和。

片刻,阮念初洗了手走過來,捏捏小星的臉,笑問:「和你厲叔叔聊什麼呢?」

小星認真:「在聊你們以後要生幾個寶寶。」

「……」阮念初一下紅了臉,扭頭瞪厲騰,低聲道:「你瘋了?跟孩子說這幹什麼?」

厲騰淡淡的,「小星在說,我又沒說。」

「小星說什麼? 」

「她讓咱倆生一窩。」

阮念初:「……」

*

從陵園出來將近中午。

楊正峰告訴大家,他在雲城某酒樓提前訂好了包間,要大家一起過去吃飯。戰士們都欣然同意。

小星下午還要上學,去不成。厲騰便開車把婆孫倆先送回家,然後才帶著阮念初去吃飯。

到時,包間裡氣氛熱烈,一幫大老爺們已經喝上了。

戰士們吆喝著說:「厲哥趕緊的,就等你!」

厲騰脫下外套搭在椅子上,鬆開領扣,語氣懶洋洋的,「能不能喝,我得先問問我媳婦兒。」

戰士大笑起來,何虎揶揄:「嫂子,自從厲哥調雲城學習,都好些日子沒回隊裡了。兄弟們難得見一回,您鬆鬆口,別管那麼嚴,成麼?」

阮念初抿嘴笑,發話:「你們怎麼高興怎麼來。」

話剛說完,一個小戰士就把厲騰面前的酒杯滿上了,他轉頭看阮念初,笑道:「嫂子,你還記得虎子,那我呢?你還記得不?」

阮念初看著他認真思考,驚道:「當時是不是你開直升機送我去的大使館?」

「對。」戰士樂呵呵的,「我叫石頭。你還讓我幫你,給厲哥送過一束花兒呢!」

陳年往事,聽他提起來,阮念初自己都好笑得不行,連道,「我想起你了。」

邊兒上楊正峰聽見這對話,挑眉起哄:「喲,弟妹給騰子送花兒?這聽著咋像反了呢?滕子,你和我老弟誰追誰?」

軍營裡的糙老爺們兒,互開玩笑習慣了,阮念初卻聽得面紅耳赤,一時,不知怎麼答話。

厲騰便漫不經心回道:「我追的她。」

「那她怎麼給你送花兒?」

他眉微挑,「我後半輩子換你們嫂子一束花。值了。」

聞言,一桌子戰士全都鼓掌,「特別值!」

下午兩點多,飯吃完,厲騰和阮念初跟一幫弟兄告別,離開酒樓。厲騰喝了酒不能開車,阮念初便叫了個代駕。

吉普車行駛在馬路上。

突的,厲騰手機響起來。他掃眼來電顯示,是串陌生號碼。接起來,「喂。」

聽筒裡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清亮明脆,道:「喂,請問是厲騰厲隊長麼?」

阮念初狐疑地扭過頭。

聽見厲騰冷淡應,「我是。」

「我是雲城公安的雷蕾。我們以前有過一面之緣。」電話裡道:「請問陳國志這個人,您認識麼?」

厲騰半秒停頓都沒有,「不認識。」

「哦,打擾了……」那頭的雷蕾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搶了過去,一個操著濃濃港腔的聲音傳出來,鬼哭狼嚎:「別啊厲隊!整個雲城我就認識您,您不能翻臉不認人的!我好歹也救過你和你老婆的命呀不是!」

阮念初更狐疑。

邊兒上,厲騰擰眉,語氣不耐煩,「什麼事。」

陳國志慘兮兮:「我被這個母老虎抓了,她非說我打架鬥毆,我沒有啊!我就一路過的,讓人隨手逮住打得鼻青臉腫,我比竇娥還冤哪我……」

厲騰冷冷打斷:「我數到三就掛電話。一,二……」

「別掛別掛!」陳國志要哭了,「麻煩大哥來保我出去一下,順便借我點錢……」

阮念初嘴角抽了抽。皮這一下很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