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綃說得沒錯,重華宮就是一處不是冷宮卻勝似冷宮的地方。
還沒入夜,一羣羣烏鴉就呼嘯着從屋檐上掠過。
到了晚上,寒風吹過長長的宮道,更是嗚嗚作響,在一片倒春寒中,重華宮更加的冷清寂寥,宛若被人遺忘的世界盡頭。
入宮第二天,是新人覲見皇后的日子。
可入宮的第一天晚上,江書晚就起了低燒。到了天明時分才勉強退了燒,掙扎着起身,卻是眼底一片烏青,病態更甚。
江書晚笑道:“如此倒好,省了我化妝一番辛苦。”
兩人素面朝天,頂着冷風出了門,到正殿向淑妃請安。
淑妃今日破天荒的竟已經起身在梳妝。只是一臉素淨,不着粉黛,裹在那一身白狐裘中更顯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狀。
江書晚眼底一轉,鄭重地從袖中掏出一盒胭脂,
“娘娘,這是妾做的胭脂,這顏色最是稱娘娘的膚色,娘娘可要試試?”
淑妃在鏡中瞧了江書晚一眼。
江書晚仍是和昨日一樣的樸素裝束,只是對着淑妃的態度卻好似少了一些什麼,又多了一些什麼。
淑妃很欣慰她的改變,想來她已經聽明白了自己昨日話中的意思。於是點頭示意江書晚上前,錦心識趣地退到一邊。
江書晚打開胭脂,在淑妃蒼白的脣上和面頰上都細細的點上,暈開。瞬間,淑妃的面色猶如被點亮了一般,顏色也生動了起來。
淑妃瞧着鏡子中的自己發呆,一旁的錦心不動聲色的轉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
江書晚放下胭脂,屈膝行禮道:“娘娘真美!”
淑妃卻動手要擦那胭脂,被錦心眼疾手快一把攔住,倔強地搖了搖頭。
“罷了。”
淑妃輕嘆一聲,收回手。想了想又從妝龕裏挑出一只金釵,起身插在了江書晚的髮髻上,左瞧瞧右看看,才道:
“今日是你第一次見皇后娘娘,別太寒酸。走吧,本宮陪你去,咱們這裏離得遠,去得晚了該惹人嫌了。”
出了宮門,淑妃上了一頂輕便擋風的步輦,由兩個小太監擡着往永和宮行去。江書晚帶着紅綃,並錦心和兩個宮女緊隨其後。
重華宮在西宮最北面,要到東宮的永和宮要穿越大半個後宮和御花園。饒是她們一路緊趕慢趕,等到了永和宮的時候,也還是遲了。
一進了宮門,就聽到寧妃大驚小怪的聲音,
“喲,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淑妃居然從重華宮裏出來了。”
淑妃神情鎮定由錦心扶着,帶着江書晚向皇后鄭重行了請安禮,才走到寧妃上首的空位落了座。
此刻殿內除了皇后娘娘,就屬淑妃最大。
淑妃已經快一年沒出重華宮了,今日第一次出來,衆嬪妃及殿中的六位新人又齊齊對着她行了禮。
寧妃跟着衆人微微屈了屈膝,翻着白眼,
“淑妃姐姐,本宮還以爲你眼裏沒有皇后娘娘了呢。這一年半載的也不見來請一次安。”
淑妃咳咳兩聲,對着皇后欠身道:
“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好,往日裏怠慢了皇后娘娘,請娘娘多多包涵。”
皇后娘娘一身明黃鳳袍,頭戴鳳冠,耳戴一副東珠耳墜,妝容精緻端莊大方,但卻隱隱透出一股子疲態。她溫柔地笑着,
“今日你能出來,本宮就很高興了。眼瞧着就開春了,是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病也好得快些。這永和宮可許久沒有這麼熱鬧了。”
淑妃輕咳了一聲,
“謝皇后娘娘體恤。”
兩人一來一往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將寧妃晾在一邊不搭理。
寧妃遭了冷落,有些氣悶。突然瞥見了人羣中的江書晚,還是那一副唯唯諾諾的蠢樣子。寧妃往身邊的吉嬪一個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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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嬪收到信號,率先發難。
“這個,聽說江府來了一位‘絕色’,想必就是這位了?”
江書晚怯怯的朝着吉嬪行禮,聲音細若蚊蠅。
“妾拜見吉嬪娘娘。”
“這個,江大人莫不是眼神有問題吧。你這樣的也算絕色?”
江書晚今日是真的病得不輕,此時頭重腳輕,整個人毫無精氣神可言。頂多能算得上一個清麗的小家碧玉。
瞬間永和宮中一片低低的譏笑聲。
“這個,聽說你昨日參見寧妃娘娘的時候,還表演了翻跟頭?可有扭到腳啊?”
吉嬪是寧妃忠實的狗腿,昨日江書晚的蠢樣子早就已經被寧妃的宮女傳得六宮皆知。
此刻特地拿出來刁難,江書晚不爭氣的眼淚又包在了眼眶裏打轉,茫然無助地瞧了一遍殿中衆人一圈,她扁了扁嘴,
“妾……妾愚笨,讓娘娘見笑了。”
“本宮瞧着你不光愚笨,還目無尊卑。第一日給皇后娘娘請安,就遲到。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嘛!”
寧妃一拍椅子把手,想要製造點氣勢出來。可她綿軟無力的聲音實在讓人很難入戲。
江書晚卻是很配合地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地上,趁機讓痠軟的身子休息一下。
她一邊抖着肩膀一邊道:
“妾惶恐。淑妃娘娘一早就帶妾出了重華宮。奈何妾偶感風寒手腳遲鈍,這才拖累了淑妃娘娘晚到。請寧妃娘娘恕罪。”
江書晚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她們遲到了片刻,皇后都沒說什麼,寧妃卻抓着此事不放。江書晚故意不說請皇后恕罪,卻衝着寧妃直告罪。
頓時,原本充斥着低低譏笑聲的永和宮,突然氣氛變得有些詭異,連皇后也懨懨地擦了擦嘴角。
所有人的面色都略顯尷尬,獨獨寧妃還不自知。
她見江書晚一副鵪鶉樣,頓時來了精神,
“嬪妃每日辰時拜見皇后娘娘,你姍姍來遲要皇后娘娘等你,還藉口生病!這是對皇后的大不敬?合該拖出去打上二十板子,讓你長長記性!”
話音剛落,江書晚身後一個清麗慵懶的聲音響起,
“多日不見,你倒是長本事了,這是教訓起人了嗎?本宮聽了倒也長記性了。”
席上衆人紛紛離座,衝着江書晚身後齊聲行禮道:
“臣妾見過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江書晚忙轉身換了一個方向趴着。
鄭貴妃粉面含春,體格風騷,通身的珠光寶氣,打扮的比皇后娘娘更加富麗堂皇,眉眼之間竟比皇后更加的威嚴大氣。
她被兩個宮女攙扶着,腹部高高隆起,搖曳身姿,徐徐走上前來。走到皇后跟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做足了禮數畢恭畢敬地衝着皇后行了請安禮。
這才衝着在場諸人飛了一個似白眼又非白眼、優雅又到位的眼神,在皇后下首款款地落了座。
江書晚一邊歇着,一邊心中暗道:原來這纔是白眼的祖宗!這個白眼竟讓她覺得鄭貴妃是在說“一屋子蠢貨!”
寧妃一改方纔囂張跋扈的模樣,縮着脖子道:
“貴妃娘娘,您身懷有孕,今日怎麼來了?”
皇后也笑道:
“你這都五個月了,本宮和皇上早就免了你的請安問候。怎麼還來了?”
鄭貴妃先是覷了寧妃一眼,眼神中盡是“蠢貨,滾”的意思,才轉過頭衝着皇后娘娘懨懨道:
“皇后娘娘體恤,臣妾腿腳尚便利,況且胡太醫也說了,多走動走動有利生產。
後宮清淨,難得添了這麼多妹妹,臣妾怎麼也要來露個臉,不然妹妹們豈非只知道皇后,而不識臣妾?
只是昨日皇上在延禧宮又咳了半夜,臣妾侍疾晚了些,這纔來遲了。請皇后娘娘恕罪。”
鄭貴妃這話說得甚是囂張,可皇后卻只是笑笑,說道:
“妹妹懷着龍胎,還要伺候皇上,實在是辛苦了。”
鄭貴妃一點頭,轉身衝着一旁被她冷落的寧妃道:
“今日是本宮最後一個到的,按你的意思,是不是本宮也該拖出去打上二十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