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發佈時間: 2024-07-27 16: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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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越國幅員遼闊。

國土大了,就總有宮裡的聖上京城的大人們,尋常不太能留意到的地方。

任派了地方官員管治,有了疏漏也可掩掩蓋蓋。未上達天聽前,都算不得什麼。

譬如玉州的栗縣,眼下就出了事,鬧起了民亂。越鬧越大,鬧到了大殿朝會上。

起因是一個農戶斬殺了知縣。

京中的大人們得知時想,管治不當之地,就是易生惡民。

藐視國法,竟連官員都敢殺!

此等惡民,拿下問罪就是。

可那農戶殺了知縣,卻得了民眾護擁,多番衝突中還多了傷亡。

縣中混亂,玉州瞞報處置,沒想遏制不住事態。

還驚動了附近戍軍。

一個人是惡民,那難道一縣之人皆是惡民?

這日一上朝,便有官員奏稟此事。

“聽聞栗縣知縣上任以來,魚肉百姓,貪墨受賄,奪人妻女,刑訊逼供。”

“臣認為,皇上當派特使前往調查此案,以安民心。”

龍椅上一手撐頭靠著的皇帝,正盯著龍椅的紋路,眼也沒抬道:“嗯,可。”

接著殿上便就派誰前往起了爭執。

須白目細的魏太傅站在列前,臉色有些不悅。

聽著他們像以往那樣你來我往,往後看了一眼。

被看的人一凜,找到時機便出列自薦:“皇上,臣願前往,替皇上分憂。”

殿內靜下。

龍椅上的人也不知有無在聽,發現他們安靜了,應該是吵出結果來了,就懶洋洋點頭:“嗯,那就准了。”

殿中響起輕笑。

魏太傅皺眉看向另一列前方那人。

微胖面白,嘴角掛著淡笑的柴公公掩了下嘴。

他用著尖細的聲音道:“陛下,老奴覺得,派項大人去恐怕不妥當。”

司禮監大太監柴德武,沒有隨侍在皇上身邊,卻是如朝官一樣,站在朝堂議事。

這已是見慣了的情形,無人會提何處不對。

柴公公權勢滔天,殿中大半是他的人。

而魏太傅的占了另一大半。

原來還沒吵出結果來啊。

皇帝又往後尋舒服坐姿靠著,說:“那就不准吧。”

皇上既然如此說,才安靜下來的殿內又吵鬧起來。

項侍郎看魏太傅一眼,道:“柴公公此言何意?”

列隊中有官員站出,冷笑道:“項大人,我記得那被害的知縣,是經你舉薦吧?聽聞還是遠房表親,此案你當要避嫌啊。”

項侍郎不防被指出,一震語結。

這也是為何魏太傅臉色這般難看。

那栗縣知縣是他這方的人。或者說,是他下面人的人。

栗縣雖小,背山靠水,頗為富饒。

說不準那些每年貪墨來的,大半進的還是他的府邸。

這類小地小事他向來無需掛心,只隱約記得在他手上。沒想卻是個蠢的,還搞出這種事來。

一名官員執著笏板高聲上前:“皇上,臣願前往!”

“陳禦史請命,再合適不過。”尖細的聲音從前頭飄出。

如同一聲號令,殿內附議聲疊起。

魏太傅這方不甘示弱。

不客氣地爭論吵罵起來,不像朝會倒像在集市。

“皇上!”柴公公忽地高聲,臉頰兩側的肉顫了顫。

宦官的聲音聽來尤為清晰。

“請皇上決斷。”

皇帝打了個哈欠。反正也沒聽清什麼,但再吵下去要沒完沒了。

“准了,陳禦史去。”

陳禦史行禮:“臣領命!”

正在這時,有信兵喊著送入了戰報,將魏太傅的反對打斷。

比起來,北境戰況更為重要。

連皇上半闔的眼睛都睜大了些。

北境來的是捷報,定安侯驍勇善戰,將親入的韃靼軍驅逐出境內,乘勝追擊。

只是中途一場,副將宋安昱帶兵被俘,生死不明。

眾人臉上都露出喜色,對定安侯稱讚有加。

皇帝卻突然問道:“宋安昱?”

有官員見狀給皇上解釋,宋安昱此人是誰。

聽著聽著眾官員也都想起來了。

年輕時還算個人物,如今將軍也不要做稱病好幾年了,早忘了還有這人。

廢了一般手上無兵的將軍,也沒有哪方要去拉攏在意。

官員還說是他親自點的。

皇帝看向一旁侍立的小太監:“朕?”

算是也不是。但就算不是小太監也只能俯身稱是。

當時正在商定征戰將士,定下後,又說到其他人選,有大人突然提議了宋安昱為副將。

然後眾人一看,皇上都睡著了。

小太監湊上來時,只聽到低低的,像嗯一樣的發聲。

搞不清楚是低鼾還是准允。

按以前的習慣,就當是同意吧。

至於此人去不去,又沒有人在意的。

於是宋安昱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被點去了邊境。

見皇上沒再問了,小太監高聲繼續奏本。

又一番爭論等著皇上下令,結果一看,皇上正支著腦袋垂著頭。

小太監探頭瞧了瞧。

陛下睡著了呢。

也是,今日大人們吵得真是太久了。陛下龍體欠安,真是太辛苦了。

他一揮拂塵,輕聲道:“退朝!”

眾官魚貫而出。

柴公公嘴角帶笑,配上體型更是溫善可親。

魏太傅懶得搭理這笑面虎,甩袖而出。

趙大人隨後步出。

方才所議之事同他無什麼關係,可嘴角上揚卻甚是高興。

宋安昱的事,當時就是他提了一嘴。

以前宋安昱還意氣風發的時候,兩人生過齟齬。

彼時拿他沒有辦法。

後來見他妻死女亡神魂離散,極為舒坦。

前不久他無意中遇上宋安昱從酒肆出來,嘲諷一二,結果挨了這瘋狗幾拳。

他記恨在心,彼時在朝會上隨口說了一句。

沒想到竟真把人弄去了征戰前線。

這回人被俘了,韃靼人又兇殘,他不死也殘。就算活著回來了,也有冒進之罪。

如何叫他不開心。

……

沈青洵站在廊下,視線透過半開的窗,落在宋初渺的側顏上。

她低著頭,正在進食,一口口仔細咽下,一副認真的神情。極乖。

素夏對姑娘的膳食十分留意,再對照著薛大夫的食補方子備菜,若是見姑娘吃少了,就想著法子勸她再用些。

細心的照顧和藥食也起了成效,幾日下來,宋初渺白透如紙的面色,總算沾上了幾分紅潤。

沈青洵遠遠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眉眼間染上溫意卻不自知。

等到她慢慢吃完了,他才舉步往屋內走去。

進來時,素夏不知問了句什麼,宋初渺正舉著雙手同她比劃。

素夏咬了唇緊盯著,猜蒙一陣才明白。

姑娘說不了話,儘管素夏擅於察言觀色,可有時候還是會費些勁。

一轉身,她發現三少爺不知何時來了。

宋初渺在表哥進來時便看見他了。

沈青洵走到她身前,她不得不仰著頭去看他。

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

沈青洵見了,心也軟成了一團。

他朝她伸出手:“來。”

宋初渺呆了一下。她不知表哥要帶她去哪,可眼中卻也沒顯現出疑惑。

她點了點頭,借著他的力起了身。

柔軟瘦小的手,帶著絲絲的涼意,在他掌心如花尖沾露般輕點一瞬又離去。

沈青洵喉間微動,手收攏成拳背在了身後。

神情淡淡,掌心卻漸漸發起了燙。

素夏替宋初渺攏好披風,又仔細掖好領口,遠看雪雪白白的一小團。

這還是宋初渺來定安侯府後,第一回 出院子。

似乎是怕走丟一般,她就在表哥身後幾步緊緊地跟著。

他走,她便走。他停,她也停下。

像條白絨絨的小尾巴。

沈青洵將宋初渺帶進了他院中的書房。

見她雖呆呆站著,目光卻並不滯愣。

她側著頭,從桌椅看向書架,再從書冊看向畫卷,瞧得出眼裡有幾分新奇。

此處多年來都未怎麼更改過佈置。

她小時候是進來過一回的,興許已忘了。

沈青洵到桌案前,執筆點墨,在紙上落了幾個字,一邊開口問道:“字可還識得?”

宋初渺聞聲回了神,隨著表哥示意走到他身旁,往紙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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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漂亮的字,灑脫遒勁,也很熟悉。

她從披風底下伸出手來指了下自己。

沈青洵點頭:“是,你的名字。”

他將筆塞進了宋初渺手中,點了點下方的空白,聲音低沉:“你來寫。”

宋初渺盯著手心中突然多出的一支筆,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待想明白後,眼中微微驚訝,有些不安和局促地看著沈青洵。

宋初渺從小備受寵愛,府上也早早便請了先生教導。

她聰明又懂事,總得先生誇獎。

可畢竟這一切,都在她被拐走後中斷了。

山裡最用不著的便是詩書文字。

那些人將她的曾經所學,與過往合樂安寧,父疼母愛的日子一起,丟進灶火裡燒了個一乾二淨。

宋初渺生疏地握著筆,見表哥沒有打算回應她的無助,還眼含鼓勵,只好咬著下唇落筆。

她一筆一劃小心翼翼,手腕力道不足,筆尖一路顫顫。

寫完一看,三個字歪歪扭扭的,醜極了。

她看看表哥寫的,又看看自己寫的,一時羞得想把臉埋進披風裡去。

宋初渺小了沈青洵一個個頭,站在身側,又這副模樣,瞧著又可憐又可愛。

沈青洵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發頂。

“不怕,你那麼聰明,會慢慢好的。”

之後沈青洵就引著她一次次落筆。

宋初渺時迷茫時恍然,漸漸將那些遺忘的字給拾了回來。

不會的,沈青洵就仔細教她,手腕酸累了,他就把住她的手書寫。

一筆一筆,一張一張,彷彿有著使不完的耐心。

宋初渺最開始落筆後,就逐漸沉浸其中,也無暇在意美醜。

表哥的聲音很輕柔,像旭日裡的暖風,溫和又令人安心。

似乎與那年少時擰眉嫌棄的冷言冷語,全然不一樣。

等回神,宋初渺的鼻尖已沁出了薄薄的汗珠。

沈青洵自然不會真累著她。

“今日便到這裡。以後你想要說什麼,都可寫下來。”

寫下來,就不必費力比劃猜測了。

宋初渺握著筆,明白了表哥為何突然要她習字。

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

她想要說什麼呢?

宋初渺忽地頓了下,手腕沉沉下筆。

她寫得很慢,也很仔細。

似是在精心雕琢一般。

寫了半邊,已隱約能看出是個“謝”字。

就在將要寫完時,沈青洵突然渾身一震,一把將她的手牢牢抓緊。

他的眼底閃過一抹罕見的驚慌,無意之中手掌發力,指節泛白。

宋初渺只覺得表哥掌心灼燙,力氣還重,都快要將她給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