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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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烏雲密佈, 沈澤坐在沙發上低頭打遊戲,謝真正和他開黑, 外面風吹著冰雨,嘩啦啦地打在玻璃上。
沈澤在王者峽谷奔馳,看了眼表, 打字道:「打完這把不打了, 我家姑娘在做……什麼美容來著?估計快結束了, 我得陪她逛逛。」
他的隊友十分驚奇:「臥槽你還在陪你女朋友逛街?」
謝真戳破真相:「別少見多怪,他女朋友幹什麼他都陪, 更可怕的是他還耙耳朵。」
「哇……」隊友揶揄了起來:「被吃得死死的啊,看不出來。」
沈澤:「……」
沈澤無從反駁, 只黑完了最後一把,將手機關了。
無論是女人還是女孩, 出門前都夠麻煩, 還費時間。沈澤想, 卻不負耙耳朵之名地將手機一收,去門口站著, 等待她出門。
沈澤以前小時候也跟著他媽來過美容院, 每次都無聊到上吊。裡面聲音極為嘈雜,似乎在呼呼地吹頭髮——吹頭髮!她們老是在用一些簡單的工具做一些不可思議的、多餘的事情,沈澤想,吹風機不就是用來吹乾頭的麼?為什麼要拿它吹造型呢?
然後吹頭髮的聲音停了。
沈澤挺直脊背, 在門口等著, 然後他看到一個女孩子謹慎地從裡面走了出來。
那個女孩子個子高挑, 後背白皙,細軟黑髮被吹出了鬈曲的造型,頭髮盡數披在腦後,隱約現出一截雪白的頸子。沈澤那一瞬間幾乎有點不敢認——這是誰?
——然後顧關山轉過了頭。
她穿著條夜空藍的裙子,上身一條白披肩,顯得腿長腰細氣質出挑。眉毛被重新修過,又用眉粉化了個細緻淡雅的眉,皮膚細白,唇上顏色淺而柔軟,像雨裡水淋淋的的橘月季。
「沈澤。」她不自然地說:「有……有點老氣,我都不太敢認自己……」
沈澤呆住了。
顧關山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也不敢揉鼻子——怕搓沒了鼻影和嬌蘭流星粉球散粉,她尷尬地站在那裡,半天又冒出一句:
「……你,你還認識我的吧?」
沈澤:「……」
顧關山以為他認不出來,瞬間有點委屈,說:「我就說全套行頭行不通,我現在太不自然了,我還是穿咱們學校那個校服……」
沈澤上去給她把外套披了,把姑娘往懷裡一攬,粗魯道:「走了。沒時間給你磨蹭。」
顧關山抗拒地推他,說:「沈澤——」
沈澤皺起眉:「叫什麼叫?——我要是你我今天就小心點。」
「你原來就很……」沈澤咬牙切齒:
「原來就很他媽的招人了,真煩。」
他把顧關山拿自己的外套裹得嚴嚴實實,心裡的醋都翻了好幾罈子,幾乎想把路上看她的人全都瞪回去,一邊心裡又不由覺得沈媽媽說得對,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沈媽媽昨晚說,看上了顧關山這種姑娘,須得早日下手,否則得有情敵一車,此言誠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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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北京街道下著冷雨,樹影深黑,在風中瘋狂吹刮。
沈澤拿自己的西裝外套將顧關山裹著,她穿得少,還露著截白白的小腿腿,沈澤一手攬著她的肩膀,另一手撐著傘,依稀覺得他們像兩個大人,走在落雨的、灰暗的北京街道上。
顧關山在傘底,小聲說:「沈澤……我冷。」
沈澤只穿著襯衫,將顧關山裹著自己的西裝,攬緊了一些。
雨水瓢潑,顧關山穿著小高跟踩在雨裡,笑道:「沈澤,你沒打領帶,穿著襯衫還挺好看的。」
她想了想,又道:「——和你平時穿那些運動系的時候不一樣,是另一種好看法。文質彬彬的,很……衣冠禽獸。」
沈澤臉有些發紅:「……哦。」
他們攔不到車,只能走著去酒店的會場,顧關山不太會穿高跟鞋——沈澤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把傘遞給顧關山。
沈澤:「來,我背著你。」
顧關山猶豫道:「我還是挺沉的,不好吧……」
沈澤在雨裡蹲下了身,漆黑的雨水瓢潑,他說:「你現在看上去……像個公主。」
沈澤沙啞道:「……別沾了雨。」
十八歲的沈澤將顧關山背了起來,顧關山紅著臉抱著他的脖子,沈澤西裝褲腿被雨水濺得濕透,亮面的皮鞋淌進水窪,顧關山依偎在他脖子處,呼吸滾燙,白氣在傘下飄散。
沈澤說:「你不沉,我背得動。」
顧關山臉紅到了耳根,沈澤側臉有了一絲稱得上堅毅的東西,雨水在燈火中跳躍。
顧關山道:「沈澤……你看,這裡。」
沈澤順著顧關山的目光看過去,他們正在經過深夜的圓明園,冰凌凌的椿雨中的圓明園黑咕隆咚,帶著種老北京的氣韻和歲月積澱,而一牆之隔的地方,是一所燈火通明的、與國共興亡的百年學府。
顧關山小聲對沈澤說:「……如果我們明年能考上,我們就是鄰牆。」
沈澤:「嗯。」
「好玩吧?」顧關山笑得眼睛彎彎:「這兩個學校自古就是CP,清北復交——不過我個人是站交大和清華攻的,如果我們考進去,也算是為清北這對CP添磚加瓦……」
沈澤帶著笑意道:「我們是北清CP,北大攻,認清自己。」
顧關山笑了笑,卻又有點難受地道:「所以我們都得努力啊。」
沈澤看著前方:「你好好畫畫,所有的東西,將來都會有的。」
顧關山扯了扯沈澤的臉,不滿地道:「嗯,我好好畫畫,至於你呢——你還是先過一本線吧。」
夜空大雨瓢潑,沈澤側過頭看著他背上的顧關山,顧關山眼睛裡亮晶晶的,也同樣回望著他,呼吸交錯,溫暖而濕潤。
沈澤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背著顧關山道:「今晚和我約法一章。」
「今晚無論結果如何,」沈澤將顧關山往上背了背,嚴肅道:「我都和你在一起。你不許難過,有什麼想要的想做的都和我說,絕對把你哄得好好的,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我哄你。」
顧關山笑得眼睛裡升出一彎月亮,她點了點頭,對沈澤說:「好呀。」
–
會場裡開著暖氣,燈火通明,鳳凰獎的主辦方財大氣粗,會場非常的正式而豪華。顧關山出示了邀請函,帶著沈澤走了進來。
門口的工作人員奇怪地看著顧關山和她手裡的邀請函,問:「……你就是……關山月?」
顧關山驚訝地道:「是,怎麼了嗎?」
「居然看上去這麼小……」那工作人員嘀咕道:「中國新一代畫家真是後繼有人了。」
顧關山乾笑了一聲,心裡想然而是個連美院都考不上的『後繼有人』,這說出去實在是非常的丟臉——然後她拉著沈澤,像個大人一樣走進了會場。
那工作人員又在後面喊她:「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啊?」
沈澤回過頭替顧關山回答:「她今年七月過了生日就滿十七……我十八。」
那工作人員笑了起來,搖頭嘆道:「唉,人生真是不公平。」
沈澤皺起眉頭,不解地看著他。
工作人員笑了笑,解釋道:「有人真的是小小年紀,什麼都有,才華,樣貌……那是你女朋友?」
沈澤想了想,玩味道:「——目前,還不算。」
工作人員寬容地笑了笑,給這兩個小少年人指了一下路,示意他們去前排坐著。
顧關山是頭一次來這樣的場合,她家裡很少帶她出席這樣的地方,沈澤反而經常被自己爸媽帶著裝門面,頗有些經驗,他挽著顧關山的手,找了寫了她名字的圓桌落座。
顧關山害怕得手心出汗,沈澤在一邊握著她的手。那桌上鋪著深金色的桌布,桌上琺瑯花瓶裡插著雪白的百合和含苞欲放的白玫瑰,沈澤打量著顧關山——她臉上還有一種年輕的稚氣,儘管打扮得體,卻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多年輕。
沈澤提醒她:「過場,過場,都是過場——別緊張。」
顧關山深呼吸了一口,然後大會開幕。
她身邊坐了幾個大佬,評委席上有中國人——有美院教授,資深漫畫家,甚至還有一個光頭鋥光瓦亮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燈光聚焦到高台上,沈澤一句話不說地坐在她身後,她旁邊坐著的一個男漫畫家看了看名牌,突然搭話:「你是關山月是嗎?你的漫畫,我看了,非常的美,主辦方發的微博,儘管只有其中的五六頁——」
顧關山一愣,對那漫畫家回過了頭去,那漫畫家一愣。
「你……」那漫畫家震驚地說,「……哇,你竟然是個這麼年輕的女孩子?今年多大了?」
顧關山眨了下眼睛,道:「問題有點失禮,女人的年紀是永恆的秘密。」
那漫畫家笑道:「可你看起來好年輕啊!這年頭後生可畏,我今年二十六了——認識一下?我是胡桃夾子。」
顧關山伸出手,她指縫裡還有沒洗淨的水粉顏料,與他握手,大方地說:「我是關山月。」
沈澤咳嗽了一聲,示意自己醋缸子要翻了,顧關山溫和地對漫畫家笑了笑,收回了目光,望向聚光燈下的平台。
光束打在舞台的中心,猶如世界跳動的心臟。
頒獎晚會的主持人是個老資格的插畫家,年紀已經頗老,戴著一副老花鏡,拿起一打白底金邊的信封,朝所有人晃了晃——信封裡,是比賽最終的評定結果。
顧關山看著那串光,似乎思考了很久,對沈澤說:「拿不到獎的話——」
沈澤緊張地觀察著顧關山的情緒,生怕她不穩定:「……嗯?」
顧關山若有所思道:」——我們去吃燒烤吧。」
沈澤:「???」
「我剛剛偷偷看了一下,大眾點評上有家燒烤評分居然是五分。」顧關山壓低了聲音告訴他:「團購內容有麻小,還有雙人燒烤套餐,非常合算,我們去吃那個,羊肉串羊肉筋牛肉串,還有變態雞翅……」
沈澤二話不說就點頭:「行,你說了算。」
沈澤過了會兒,又不自然地蠕動了一下:「皮鞋進水真難受啊……」
顧關山小聲對他說:「等會我們出去處理一下……」
人聲突然喧囂起來,老主持在上面說:「下面公佈鳳凰獎的最佳故事漫畫獎的獲獎情況——先是銅獎的得主!」
顧關山和沈澤對視一眼。
主持的老人道:「——《只有瓷器的城鎮》的作者空投!這部漫畫我看了,主旨是瓷器和文化傳承,有深度,畫面非常的美……大家掌聲有請!」
人群中爆發出掌聲,顧關山放鬆地往後一靠,對沈澤說:「走,散場去吃燒烤,我請你,我還想吃麻辣雞心……哎,真可惜不在學校,我特別想吃學校旁邊那家電烤肉。」
沈澤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道:「這是小事,等過幾天我們回學校了,一起去吃。」
那名為空投的人上了台領獎,聚光燈咔嚓咔嚓地響起,顧關山低頭買團購,截圖發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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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銀獎得主……」老人頓了頓,宣佈:「《風知道》,胡桃夾子。」
顧關山笑著抬起頭對那男漫畫家說了聲恭喜,那漫畫家笑了笑,也上了台。
顧關山小聲和沈澤安排日程:「明天我們去圓明園玩……」
沈澤:「好,我覺得長城就算了吧,來日方長。」
胡桃夾子上前領了獎,聚光燈和相機追著他拍,咔嚓咔嚓的,顧關山又笑著道賀。
漫畫家嘀咕:「我來的時候還覺得我就是來露個面呢,沒想到真的有獎拿……」
顧關山笑眯眯地晃了晃自己的團購:「我也想明白了!來的時候我可緊張了,手心都出汗。剛剛我大概緊張過頭了,徹底想開,橫豎就是走個過場——我晚上出去玩。你去吃點好吃的慶祝一下哦。」
漫畫家笑了笑:「我看你年紀還小,就算失利,也別放在心上。」
顧關山也笑,正打算點頭,卻突然聽到了鄭重起來的『噹噹噹』的背景音樂。
黑暗中,那束打在舞台上的光格外的閃耀,老主持西裝筆挺,胸前佩著一朵鮮紅的玫瑰,那是個顧關山從未接觸過的,成人的、絢爛的世界。
「下面,是這一次鳳凰獎的最佳故事漫畫金獎得主……」主持從燙金的信封裡抽出一張米白的紙,那動作非常的緩慢,非常的鄭重。
他將紙展開,扶了下眼鏡,念道:「——《他們居住的人間》。」
那一瞬間一切都慢了下來,蒼老的主持人隔過鏡片望向他們坐的圓桌,眼神銳利卻寬容。
「——關山月。」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