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發佈時間: 2024-06-30 16: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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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握手言和

從進門起, 唐其琛的表情就很淡。

他看了迎晨很久,瘦了,精氣神也萎了。

忍過心裡那陣恍然,他移開眼, 說:

「我也想不來的。」

迎晨連著熬了兩天,神情疲倦, 眼皮下有微青, 頭髮兩縷垂在側臉,顯得臉更小。

唐其琛:「這裡我不能待太久, 是你家裡費了不少關係才進來。時間不多,所以是我過來,你現在, 把事情始末都說一遍。包括你接觸過的人,他們跟你說過的話, 給過你的東西。」

迎晨目光遲疑了下,下意識地往門口瞥。

「他還好。」唐其琛看穿了她所想,輕聲道:「也就吊著一口氣了。」

迎晨的頭,徹徹底底地垂了下去。

兩人之間的開場白不長, 很快步入正題。迎晨長話短說,思路清晰。唐其琛仔細聽,偶爾蹙眉, 一閃即逝。兩人之間的默契,似乎從沒消退過。

說到後面,迎晨情緒微有波動。她突然雙手掩面, 再挪開時,紅著眼睛,問:

「老闆,我是不是做錯了?」

唐其琛反問:「你後悔了嗎?」

迎晨又陷入糾結裡,她坦然:「我不知道。但讓我什麼都不做,我也辦不到。」

唐其琛憫默片刻,道:「迎晨,你比我勇敢。」

生意場上的事,他怎會看不明白,唐其琛是個聰明人,知道明哲保身,懂得視而不見,能維持片葉不沾身,就是他做人的底線。至於別的,是黑是白,冷眼看之,由著去吧。

他走之前,幫迎晨爭取到了最公正的處理結果,便是功成身退。

他以為,就此別過,就再無相聚的機會。

但沒想到,一個電話,就能讓他放下所有,從應酬宴會上抽身而退,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讓秘書定了最早最快去杏城的航班。

也罷。

唐其琛笑了一下,「如果非要以這種方式才能再相聚,迎晨,我寧願一輩子不見你。」

迎晨連日來的逞強,就這麼分崩瓦解,化成了眼淚。

「行了,沒什麼好哭的。」唐其琛雙手克制,不去幫她擦淚水。「不就是收拾爛攤子麼,你剛工作那會,我收拾得也不少。有經驗,別擔心。」

他故作輕鬆這麼說,迎晨噗嗤笑出了聲。

門外,有人敲門,三聲短促,這是示意。

唐其琛:「我得走了。」說罷,他站起身。

「老闆,」迎晨忽然把人叫住:「你幫我看著點他。」

唐其琛駐足,微微側身。

「他脾氣不好,急性子,我當初瞞著他,就是怕他衝動。」迎晨至今說起,仍無半分後悔。

安靜數秒。

迎晨放輕聲音,問:「他升職了嗎?」

唐其琛的手握在門把上,莫名地顫抖。然後答:「嗯。」

他沒有轉身,但能想像身後的女人是什麼表情。

一定是在笑的。

———

唐其琛出來後,一直守在大門口馬路牙子的厲坤,逮著人就問:「她還好嗎?有地方休息嗎?裡邊的人沒為難她吧?」

唐其琛被這倆人吵得腦仁疼,拉開副駕坐上去後,掐著眉心說:「你倆串通好吧,都問我同樣的問題。」

厲坤默了默,「她問我了?」

「問了,我說你也就差一口氣了。」

「……」

唐其琛側過臉,對他笑道:「給她吊著點精神。」

厲坤心焦地抖出根菸,打火機打了兩下才把煙給點著。他抽得凶,戒掉的癮這兩天全補回來了。

唐其琛後腦勺枕著椅墊,負手環胸,闔眼閉目。稍作調整,他理清思路,擰頭道:

「行動吧。」

正好最後一口煙抽完。厲坤碾熄煙蒂,二話不說繫上安全帶,轉動車鑰匙。

唐其琛玩味:「不怕我把你給出賣了?」

「你不會。」厲坤目不斜視,一把打死方向盤,將車調頭。

「為什麼我不會?」

「看在迎晨的面子,你也不會算計我的。」

唐其琛被噎了個正著,得了,論戳心窩子,兩人不相上下。

要保迎晨安然,最重要的是那些證據的推翻。

當初是張有德曝出的受賄口供,唐其琛已經聯絡好他哥哥。在崔靜淑的安排下,得以見面勸服。

當然,期間也出現了波折。

張有德的哥哥叫張有能,樸素,老實,一分力掙一分錢。得知弟弟做了這種事,不用旁人勸說,他自個兒已經受不了,覺得極其丟臉了。

張有德被兄長罵得抬不起頭,但還是咬牙硬撐:「你甭管!」

「我不管你,誰還會管你啊!」其兄掄起拳頭,越過桌面要揍他,「你個小畜生,丟咱家的面!老子回去給爸媽上個墳,都要被人戳脊樑骨!你掙錢不能昧良心,你在吃人血饅頭!小畜生!」

張有德橫回去,「反正這事兒橫豎都是我出去擔責,至少,至少。」

話到一半,他突然止聲。

隨同來的,是迎義邦的親信,一位成熟穩重的軍官。

他直接問:「有人威脅你?」

張有德別過頭,犟氣:「沒有。」

「我打死你個小畜生!」他哥也是個暴脾氣,痛心疾首道:「你幹嘛要去害人家閨女?啊?誰威脅你,我找人告他去!」

「哥!」張有德臉脹通紅:「我已經成這樣了,要是家裡人再出事,我救都救不了!」

迎義邦的親信向前一步,直視他,「你被威脅了,是許偉城。」

「他說,如果我不指認,回頭那之前分紅的錢,就不給我了,還要上門找我哥麻煩。」張有德無可奈何,「除了答應,我還能怎麼辦?」

男人冷言提醒:「你怕他,就不怕別人?」

張有德莫名抬頭。

「你忌憚許偉城的身份,那有沒有想過,你誣陷的這個人,是什麼背景?」

張有德懵懂:「她,她不就是一企業小領導麼?」

「小領導?」男人猛地提聲,氣勢十足:「你知道她父親是誰嗎?也不出去打聽打聽!」

聽完後半句的答案,張有德徹底懵了,他呼吸短促,崩潰道:「我,我出不去了,我哪還出的去啊。」

他像個精神錯亂的瘋子,眼神迷茫空洞。

男人隔著鐵窗,伸手揪過他的衣領,見機行事道:「不是沒有這個機會。」

張有德茫然望著,聽他說完了後面的話。

———

同時,富啟大廈。

黑色奧迪駛入地下停車場,突然一個急剎,後座正在喝水的許偉城被嗆得直咳嗽。

「怎麼開車的?」

「對不起,許董,才看清地上有碎玻璃。」

「你新來的吧?李主任怎麼不派你師傅來?」

「您這出行計畫是臨時取消的,我師傅的車被派去送王總了。」

許偉城臉色難看,有氣沒地發。「行了行了,好好開。」

上個月,好不容易談成一筆五千萬的銀行貸款,本來約好今天過去簽合同,他人都到了機場,結果投行方一個電話打來,說,事情出了變動,資方老總不同意,延後再議。

許偉城被半道打發了回來,心情極其鬱悶。

再轉個彎,司機又是一腳剎車。

「會不會開車啊你!」許偉城脾氣上頭。

「不,不是,許董,公司的專用車位被人佔了。」司機說。

還真是,停著一輛黑色吉普,駕駛座還坐著人,似乎是在聽歌。

「師傅,麻煩挪個位置,這是公司的。」司機快步下車。

許偉城覺得這車似乎很眼熟,但一時也想不起來。

司機已經走到吉普車旁邊,他剛準備叩車窗,車門卻突然被打開。駕駛座上的人猛地彈出,扣住司機的肩膀,往後一擰。

「啊啊啊!」司機痛苦尖叫。

下一秒,人已經被塞進了吉普車裡,「砰!」的一聲,車門緊閉。

這套動作,凌厲爽勁,用時不過十秒。

那邊,奧迪車裡的許偉城迅速下車,驚慌地要跑。

厲坤把順手從司機兜裡摸出的手機,直接拋給隱藏在牆後的唐其琛,「拿著。」然後面色陰冷地朝許偉城走去。

「你,你是誰,你想幹嘛?別,別亂來啊。」許偉城尚能裝得鎮定,小步子往後退。

「我,我報警了啊。」說罷,他掏出手機。

厲坤伸手一撂,直接把電話給丟到了地上。

許偉城拔腿就跑。

厲坤長腿闊步,伸手拎住他的後衣領,往後狠狠一拖。

許偉城踉蹌倒地,背部直接砸在地上,疼得他嗷嗷叫。「你們這在犯法!」

厲坤一聽,火氣噌的一下三丈:「你他媽還跟我說法?!」

他抓著許偉城打理得一絲不苟的背頭,揪著頭髮往前邊拖邊走。

「啊啊啊!」頭皮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慌亂之中,皮鞋都踹掉了一隻。

厲坤把人丟向牆壁,然後蹲下,掐住許偉城的下巴狠狠道,「你動迎晨,找死是吧?」

許偉城狡辯,「她自己犯了罪,自找苦吃。」

「你還敢說!」厲坤劈手就是一巴掌。

許偉城被打得眼冒金星,滯了兩秒,鼻血兩道緩緩流出。

厲坤身上的戾氣悉數爆發,壓根沒法兒控制,拳打腳踢,挑人身上最脆軟的地方下手。

慘叫連連,皮肉聲驚心。

唐其琛走過來,架住他的胳膊往後拉,「夠了,再打就死了!」

「他就該死!」厲坤殺得眼珠子都紅了,指著地上蜷曲痛叫的人:「你死了,也賠不起我一個迎晨。」

唐其琛默聲,但鉗住厲坤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你這樣子,迎晨就等不起了。」

厲坤瞬間回了混。他忍耐片刻,重新蹲下去,拽起許偉城:「你做的那些混蛋事,別以為沒人知道。」

許偉城嘴硬:「我,我就不讓她出來,不,不識好歹。」

眼見厲坤又要動手,唐其琛適時攔在前面,俯著腰,對地上的人淡聲道:「許董,好久不見。」

「這關你什麼事,你為什麼要回來?」許偉城恨恨咬牙,痛得直哆嗦。

唐其琛卻笑了笑,這笑容,像是裹了蜜糖的劍,「打狗還看主人呢,迎晨是我一手栽培起來的,我都舍不得多罵她一句——你算個什麼東西?」

他與厲坤,一柔一剛,雙面夾擊。

「許董的孩子很可愛,男孩兒像媽媽,國際附小讀六年級,小名兒叫……」唐其琛佯裝忘記,回過頭看眼厲坤:「叫什麼來著?」

厲坤冰冷吐字:「球球。」

許偉城臉色蒼白:「你們想幹嘛!!」

「想幹嗎?」厲坤飛起就是一腳,踹他一腳大屁眼子,「你他媽怎麼對我媳婦兒,我就怎麼對你家人!」

唐其琛不急不慢地掏出手機,按了個號碼,擱在耳邊:「嗯,人呢?好。四點的補習課,對,動手。」

「不要!不要動我兒子!我配合,我配合!」許偉城驚慌失措,跪在地上拖住了唐其琛的腳。

聞言,唐其琛:「——暫緩。」

厲坤不知從何時,從兜裡摸出一把匕首,彈開後,直接架在許偉城的臉上。

「一小時後,如果紀委那邊沒有消息,你給老子等著。」

———

從停車場出來,車子一路往江邊開。

停下後,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走到橋欄,厲坤摸出煙盒,咬了一根放嘴裡,然後反手拋給唐其琛。

第一口煙從鼻間薄薄散出,唐其琛說:「剛才,你衝動了。」

「怕我殺人?」厲坤無神無色,微眯雙眼。

「是。怕。」唐其琛平靜道:「有件事我沒告訴你,昨天去見迎晨的時候,她最後囑咐我的一句話,是要我好好看住你。」

煙在指尖,悄然一頓。

「她說你戾氣太重,性情中人,怕你失控。」唐其琛彈彈菸灰,笑了下,「今天百聞不如一見,她真的很瞭解你。」

厲坤卻忽然難過,深吸一口氣,自我埋怨:「我卻不夠瞭解她。她反常的那段時間,我想的,只是怪責她工作忙,不講道理,亂發脾氣。如果我能夠,能夠多處一點點的細心,哪怕上她公司問問,都不會到今天這一步。」

唐其琛:「你升職的關口,她是不想連累。」

厲坤:「她是蠢!」

「蠢嗎?」唐其琛擰頭,與他對視,數秒之後,他的笑隨著煙氣一起抖動:「是挺蠢的。」

厲坤彎了下嘴角,眼裡疲憊盡顯。

兩人重新眺望江面,今天天氣陰沉,水與天際,像是融為一體。有貨輪悠悠而往,偶爾一聲沉重船鳴。

唐其琛單手斜插褲袋,忽問:「如果迎晨這次出不來。」

厲坤想都沒想,三個字:「我等她。」

「等多久都等?」

「七年我都等了。」厲坤很平靜:「有經驗了,等得起。」

唐其琛樂的煙也不抽了,按熄後,說:「有機會來上海,我請你喝酒。」

「先把你自己的胃養好吧。」厲坤面色如常:「別半斤下去,又滿大街地找診所打吊瓶。」

被揭了短,唐其琛不是滋味兒,「這你也知道。」

「忘了我幹什麼出身?」厲坤狂起來,也是很欠揍,「主要還是,你已經列為我的特別關注對象——你很危險。」

這是側面承認,唐其琛是個有資本的男人。

「謝謝謬讚。」唐其琛說:「很遺憾,我用了六年時間,還是沒能讓她動心。不用擔心我,我沒什麼威脅力。」

說罷,他轉過身,從容坦蕩、主動伸出手:「為我以前的種種不是,向你鄭重道個歉。」

厲坤亦大方,握住,緊緊的,「沒事兒,畢竟那次搶車位,你也沒撈著好處。」他調侃:「躺了得有兩三天吧?」

唐其琛笑道:「高估我了,不好意思,足足五天。」

厲坤沒忍住,也笑出了聲。

兩個男人,一個爽利穩重,一個溫潤如玉,並肩站立江邊,放眼投視浩瀚江面。

為了一個女人,互看不順過,大打出手過,但最後,還是為了這個女人,千里而至,不計恩怨前嫌。

以真真正正成年人的方式,體體面面——

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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