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深愛
六月的夏夜, 空氣燥得人發慌, 那個告白的男生最後還是漲紅了臉走了。
一三六如今誰不認識裴川呢?
大名鼎鼎的高考理科狀元, 然而大家不會想到的是裴川和貝瑤的關係。男生離開的時候神情很複雜, 然而到底畢業了, 這些八卦也無從說開了。
行道樹被微風吹得輕輕擺動。貝瑤彎了彎眼睛, 瞳孔裡面墜入了漫天星星。
她轉到他身前, 脆生生喚他名字「裴川裴川!」
他咬牙, 羞憤於自己的情難自控。一次又一次的決心總是被擊碎,她眼裡實在是太亮了, 星星都在愉悅地眨眨眼。
裴川垂眸,半晌才說「剛剛那個人不好, 沒有氣魄,女孩子找男朋友不能要這種。」
連搶都不敢搶, 有什麼氣魄?
她笑得不行「嗯呢,對。」
他便又不吭聲了。
許久裴川才問「如果我不在呢?」
如果下次你被人告白,我不在你身邊呢?
貝瑤說「我會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啊。」
他握緊了拳,傻姑娘。
貝瑤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貝瑤問他「裴川, 你報的什麼專業啊?」
「電腦。」裴川看向她,「你呢?」
貝瑤說「現在不告訴你,等到七月份你就知道了。」
他垂下眼睛。
貝瑤其實報的醫學,她最後選擇當醫生。
她沒有裴川那麼聰明的頭腦, 以後發明不了什麼為國家做貢獻, 但是當醫生, 能最好地照顧這個敏感自卑的男人。
就如同在b大裴川堅持背她的那一夜,她至今都不知道這對於一個穿戴假肢的人來說是怎樣的痛和傷害。
所有人都不愛他,她用盡一切來愛他。
貝瑤上回家的公車時,衝他擺擺手「裴川,九月大學見!」
他指節發白,看著少女離開的背影。
公車慢慢開走,街頭有家飾品店,歌聲遙遙傳來。
店主放的是1980年鄧麗君的《在水一方》,女聲悠悠地唱——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裴川看著越來越遠的公車,突然上前幾步「瑤瑤!」
夏夜又長又清冷。
風拂在他黑髮上,可她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在夜裡奔跑起來。
歌聲卻依然在耳邊——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彷彿,
她在水的中央。」
他忘了殘肢,忘了他是個沒有小腿的人,追著那輛車跑起來「瑤瑤!」
你再回頭看我一眼,告別不能這麼蒼白,他還想多看看她。
可是最後歌聲越來越遠,路燈暗了。裴川步子踉蹌,跌坐在路中央。
那輛車早就沒有影子了。
2009年夏夜,這晚在貝瑤心中是開始,在裴川心裡是安靜的訣別。
~
七月份各所大學會依次發放錄取通知書,貝瑤在網上查到自己的錄取通知時非常高興,只有趙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瑤瑤,你選的學醫?學醫多辛苦你知道嗎?當醫生很苦的。」
貝瑤笑著說「知道,我喜歡這個。」
「聽說還要解剖什麼的,你一個女孩子不怕嗎?」
貝瑤說「媽媽,世上那麼多女醫生呢,大家都不怕。」
趙芝蘭還是憂慮,考上了b大,選個商務之類的,以後坐辦公室不好嗎。
貝立材過來說「行了行了女兒喜歡就好,你操什麼心,再說了,老師和醫生都是好職業。」
貝瑤也點點頭「是啊,就業率很高的,出來就有醫院要。」
老公和女兒站在同一陣線,趙芝蘭能有什麼辦法?她看看在家摩拳擦掌要當奧運冠軍的小兒子,心想女兒以後工作雖然辛苦了點,可算是有著落了,兒子才是讓人頭疼。
每個市最關注的莫過於文理科狀元填報的大學。
c市的文科狀元去的x大,理科狀元裴川去的b大。
裴川查到自己b大錄取通知書那天,天幕又下起了綿綿的雨。
夏天的雨總是這樣,突如其來又綿長。
警車一輛又一輛開進公寓樓的時候,裴川平靜地闔上電腦。
員警破門而入,為首的舉著槍,看著屋裡唯一的少年問「你是裴川?」
後排有兩個員警面面相覷,屋子裡的少年看起來並不大,完全不像是過去一年裡動亂發生的製造者。
這麼年輕,竟然能創造出那樣的東西。
裴川站起來,伸出雙手。
手銬給他銬上時,一屋子人都有些沉默。
他們抓了罪犯這麼多年,第一次見裴川這樣的人,把所有的證據和窩點一起發給他們,重新加坡到國內,一共十三個,具體到人數、犯罪史、家境,涉案人數頭腦總共就56人,警方多年未偵破的案子,他把資料全部發了。
警方根據他的資訊,把一群人抓得乾乾淨淨。
罪證很多很充足,每一個都是死罪。
那一晚所有員警看著資料都手抖。
而這個少年,是他們的幫兇,或者說是危險品製造者。
他出賣了所有人,最後自首。
警官推著他往前走的時候,裴川問「崔警官,人都抓完了嗎?」
崔警官對裴川的看法很複雜,他說「抓完了。」
「那就好。」他低聲道,「一個也不可以留。」
在場沒人說話。
七月的雨下得淅淅瀝瀝,員警的鳴笛聲讓公寓的人都探出腦袋來看。
裴川站在雨裡,看著舊社區的方向,久久才上了車。
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包括他自己。
~
七月最大的新聞是c市理科狀元涉嫌犯罪被逮捕。
b大最終撤回了發給裴川的這份錄取通知書。
「裴川」這個名字,曾上過三次新聞,第一次是96年緝毒案,第二次是考上理科狀元,第三次則是因為犯罪,媒體報告鋪天蓋地。
他像是暗夜裡的一束煙花,輝煌過一瞬,隨即是一輩子的靜默和沉寂。
社會學家發文分析過裴川的成長,為後來人敲醒警鐘。
哪怕是天才,也不能劍走偏鋒,當一個瘋子。
裴川案子的開庭審理時間定在來年一月。
案子太過複雜,牽涉的人數過多,需要許多時間來理清。
貝瑤在電視上看到這件事的時候,頭腦裡幾乎嗡鳴一聲,然後掉頭就往門外跑。
彼時趙芝蘭也驚呆了,她瞪大眼睛,難以相信這一切。他們這些勤勤懇懇了一輩子的小市民,很難想到看著長大的孩子有一天會成為罪犯。
貝立材皺眉「瑤瑤!你要去哪裡!」
「爸爸,一定不是這樣的,我要找裴川問清楚!」
貝立材拉住女兒手臂「不許去!你要去哪裡找他,你看看電視上這幾個字,重點罪犯!你清醒一點!」
趙芝蘭也回神了,不讓女兒出門。
貝瑤哭了「他答應過我的,我們要一起上大學,一起去b大看雪。他答應我的……」
趙芝蘭心中震驚「你和他……」
「媽媽,我求求你,你讓我去看看他。」
趙芝蘭心中一團亂麻,她頭一次看女兒哭得這樣傷心,然而這一次不是普通的退讓問題,牽扯到的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而是一個罪犯。
趙芝蘭說「不行,他現在是個罪犯!瑤瑤,你馬上要讀大學了,不能再和他牽扯。」
貝瑤搖頭,她擦乾眼淚,反而平靜下來了「我想見他。媽媽,今天見不了就明天見,明天見不了就下個月,實在不行就明年,你們不可能攔住我一輩子。我小時候就又笨又死心眼,他是好人,那我喜歡的就是一個好人,他是壞蛋,那我無非喜歡了一個罪犯。我如果不去看他,這輩子都走不出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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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已經一連下了好幾天,此刻道路上都有好幾個小水窪。
趙芝蘭心涼了一瞬。
然而又深深的震驚。
趙芝蘭第一次意識到女兒已經長大了,瑤瑤說,裴川是好人,那我喜歡的就是一個好人,他是壞蛋,那我無非喜歡了一個罪犯。
只要裴川還是裴川,那她這輩子一定要再見他一面。
趙芝蘭眼眶酸澀,心中又怒又痛,最後撐開傘「我帶你去。」
母女倆一起去警局。
員警看了眼貝瑤「他不在我們這裡,這樣的嫌疑人會轉移,具體在哪裡,我們也不太清楚。小姑娘,和你媽媽回家吧。」
貝瑤說「你騙我!」
員警皺眉。
趙芝蘭說「瑤瑤!怎麼說話呢?」
貝瑤掙開母親「是他讓你這樣說的對不對?」
員警冷下臉「你不相信那我也沒什麼辦法,我就是個小員警,可沒有那麼大的許可權幫你查人。」
少女不願走,在警局外面待了一夜。
那晚特別冷,又打雷又下雨,一個女警心生不忍,幾次張了張口,男同事對著她搖搖頭。那人到底要判多少年還是未知呢,別耽誤人家女孩子。何況人確實被轉移了,他們這樣的小城市,還不敢審理這麼大的案子。
女警咬牙閉了嘴。
趙芝蘭說「瑤瑤,我們回家吧,你飯也沒吃,媽媽會心疼。」
貝瑤牙齒發顫,她搖了搖頭。
媽媽會心疼,他也會心疼,等他心疼了,就會見她了。
趙芝蘭紅了眼眶,拿了毯子過來抱住女兒「瑤瑤,瑤瑤,你聽媽媽說,你現在還小,總有一天能忘了這些事,我們回家,回家啊。」
等到天明,他依然沒見她。貝瑤才知道,他這次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他沒法要她,要不起她了。
她滿以為走過了青椿,她就能陪伴他一輩子,裴川這輩子太苦了,她要給他一個溫暖的家。可是這個混帳,到底最後還是丟下她了。
天明以後,貝瑤從自己衣領拿出小黃符。
她安靜地拆開它,拿出裡面的東西。
彼時太陽升起來了,員警們也都在。
貝瑤坐在階梯上,陽光灑在她手中,掌心的石頭割裂陽光,光芒萬丈。
所有人側目。
貝瑤眼淚流下來。
掌心是一顆鑽石。一個切割了無數次的圓形鑽石,珍珠那樣大。
在2009年,它的價值是七八套最好的房子。
是裴川留給她最後的東西。
鑽石原本是用來鑲嵌婚戒的,可裴川知道他給不起那個戒指,於是像一隻蚌那樣,忍住痛打磨成了珍珠的模樣。
裴川什麼都沒騙她,他真的有在很努力了,很努力考上b大。
也記得那個午後她送了他一隻草編戒指,貝瑤笑著說「我特別貪心,現在送你這個,再過幾年,你要還我一個真的知不知道?」
他那時說什麼來著?他溫柔地說好。
她看著掌心的鑽石,潸然淚下。
「媽媽,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