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從哪裡來的?”
“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看起來,對於她的疑問,邵明哲一個都不打算回答,並再次扭過了臉去。
李銀航一口氣問完了心中的疑惑,反正也沒指望著能從這隻悶葫蘆裡倒出什麽內容來,自己過了嘴癮,也算是暢快了不少。
她摸著樹皮,輕拍了拍,作了一句總結陳詞:“……你真的很奇怪。”
說罷,她就把拽住她的褲腿要往上爬的南極星撈上了肩膀,打算離開。
說起來,最近南極星是越發懶了,連蹦蹦跳跳的流程都省了,隻往那裡一趴,等著人來抱。
這種情況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從【邪降】副本之後,它就一直這樣懶洋洋的。
李銀航還記得第一次在大巴上見到它、它生龍活虎地和南舟搶蘋果的樣子,再對比一下現在軟趴趴的鼠餅樣,難免覺得好笑。
她拿指尖逗弄了一下它的胡須,它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一心沉睡,不管其他。
在她身後的邵明哲則摸了摸癢絲絲的鼻尖,看著李銀航的後背,心中泛起了微微的波瀾。
他輕聲道:“我……”
李銀航當然肯聽他說話,回身望向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邵明哲扶住樹乾的手指發力收攏。
眼睛稍垂下一點時,他三白眼中的凶光也淡化了許多。
“我不回答你,是因為我真的,不知道。”
“但應該,只差一點,我就能想起來了。”
“……只差一點。”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李銀航多嘴解釋這些。
就像他不知道,明明自己最討厭謊言和欺騙,卻還是不由自主找到了第一次見面就欺騙了他的“立方舟”。
李銀航覺得新奇:“你也不記得你的過去了?”
……南舟是這樣,邵明哲也是這樣。
失憶或許真的是古往今來的主角標配,她一個小配角,這輩子恐怕也不能理解這種奇特的煩惱。
邵明哲正欲接話時,他身後叢生的木枝忽然晃動了一下。
這晃動很普通,一陣微不足道的風,也足以造成這樣的響動。
然而,隻這一下,邵明哲卻霍然轉身,順勢轉為蹲姿,宛如狩獵的虎豹,徑直向林木深處撲去!
只是他的速度,終究略遜一籌。
一顆子彈目的明確,穿林打葉,直奔李銀航的前心而來!
當子彈即將沒入李銀航的身體時,尖銳的槍聲才從數十米開外轟然炸響。
邵明哲動作為之一滯。
他只是先察覺到了襲擊者的存在,便下意識衝向襲擊者的方位。
他全然沒想到,對方手上會有遠程武器。
可他選錯了邊,再想回身援救,已然來不及了!
好在,李銀航惜命,“立方舟”也都替她惜命。
她身上幾乎攜帶了“立方舟”主動、被動的所有防具。
當她還未察覺到逼命的危險迎面而來時,一道傘狀的波光已經自動從她的尾戒中蓬地綻放開來,光芒包裹了激射而來的子彈,將它的動能盡數柔化吞噬。
嗡——
被乍然攔截的子彈和波盾摩擦出了尖銳的鳴響。
最終,盾光吞沒了子彈的去勢。
而耐久度只剩下一格的戒盾也瞬間崩解,
方戒碎裂成了幾片金屬破片,紛紛落在了她的腳尖前面。
確定李銀航暫時沒有危險,邵明哲便繼續衝向林間,野獸一樣,惡狠狠撲倒了那端著槍準備向他射擊的男人。
在那人反應過來前,邵明哲就沉默而冷靜地單手扶住槍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碎了他的下巴,雙手各握槍身一端,在喀啦的骨響中用槍帶利索地絞住了他的脖子,縱躍到他背後,繞纏一圈,瞬間勒斷了他的喉骨和氣管。
然而,不等他喘勻一口氣,另一個方向,槍響又至。
樹林中的不同方位,埋伏了兩個人!
邵明哲頭皮一緊。
他們顯然是要置李銀航於死境!
但她也不傻,戒指碎裂的當下,她就一個箭步躥到樹下,用粗大的樹乾做了掩體,堅決不挪動分毫。
那槍隻削掉了李銀航藏身樹木的一截樹皮。
飛濺的木屑打到了她的臉上,把她的脖子割出了一點血。
李銀航強自控制住呼吸的節奏,轉動大腦,竭力思索自己的退路。
她的來處是一片開闊地,她現在往南舟他們那裡跑,對方手裡有槍,自己跑出去,等於是活靶子。
等在原地,或許還有救。
不過,當她聽到大步奔近的腳步聲時,她的心像是注入了一大股鉛,沉甸甸地往下直墜而去!
密林中搞伏擊,有樹葉障目,所以他們不得不盡可能拉近伏擊的距離。
這雖然會加大他們自身被發現的風險,但是,遠攻一旦不成,他們還可以選擇近戰!
當李銀航還在物品欄裡手忙腳亂地尋找可用道具時,一道銀光已經倏然來到她面前。
她矮身一避,勉強閃過了刀鋒,滾了一身的潮濕泥土。
她雖然有了應敵的策略,知道要把“跑”作為最優先級的策略,然而她的體力、反應力也只是平常的水準。
當她重新站穩腳跟,準備撒腿狂跑時,一線寒芒已經直直落向了她的頭頂!
本來蹭在她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的南極星,在極限的顛簸中,隻來得及用細爪楔緊她的衣服,免得自己掉落。
等到它的視野終於恢復清晰和正常時,殺機也已經來到了李銀航的背後。
南極星的眼裡,清晰地映出了那一把長刀的落向軌跡。
南極星戰鬥的本能立時被喚醒,腦袋像是充了氣的氣球,一瞬變大。
它張開大嘴,狠狠向來人咬去!
雪亮的刀鋒未及落到李銀航後背,便錚然一聲,連帶著那人的手臂,一起落了地。
李銀航的肩膀一輕,而身後消失的追擊聲、響起的痛呼聲,也讓她有了一絲危機解除的慶幸。
她刹住步伐,回頭看去,卻看到了讓她心跳為之一停的場景——
一個陌生男人捂著斷臂,痛得滿地打滾。
而恢復了正常體型的南極星,小小的身體趴伏在新泥之上,隨著呼吸,只剩下細微的起伏。
它試圖起身,卻重新跌倒在了土中。
它的爪子神經質地抽搐著,像是即將耗盡電池的玩具。
“南……”
“……極星?”
……
待所有人趕到時,李銀航手裡正舉著一塊鋒銳的石頭,一下下砸向那個斷臂的男人。
她雪白的面頰和側頸上都染上了噴濺的血跡,神情帶了點呆怔怔的木然,但她下手絲毫不見手軟,異常凌厲。
元明清直到跑近,才認出了那個腦殼已經被砸得陷下去一半的人,是一組高維人中的其中一個。
看起來,這兩人得到上級授意,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進行了這一場獵殺,想要在這功敗垂成的前夕,再對“立方舟”發動突襲,哪怕能帶走一個人也好。
可惜,他們又一次失敗了。
高維人的精神還躲在這具軀殼內,想嘗試做出最後一搏。
無奈,他的身體被活活砸成了爛泥,已經徹底失去了使用的價值。
在承受了幾下劇痛的打擊後,他倉皇逃出這具軀殼,退出了遊戲。
南舟拉住了李銀航的手臂:“銀航。可以了。”
李銀航用手肘擦了擦血,手有點軟,但勉強還能活動。
她用雙臂支撐著自己,從那具屍身上爬了下來,輕聲道:“看看南極星。”
她不知道在南極星身上發生了什麽變故。
她只是本能地覺得,南極星不好了。
它側躺在地上,四肢輕輕動彈著,想要爬起來,卻始終無法動彈分毫,像是那最後的一絲精力也被消耗殆盡。
南舟走到了它的身前,
南極星喘息著,望了他一眼。
那是很深,很認真的一眼。
南舟曾經見過這樣的目光。
那是在千人追擊戰中,易水歌提議,讓南極星把腦袋變大,讓他們躲在南極星的嘴巴裡,方便將他們帶離“紙金”,脫出眾玩家的包圍圈。
那時候的南極星,用一種憂鬱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但最終,它還是同意了這個提議。
彼時,南舟不懂這目光的含義。
現在,他明白了。
在南極星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它使用自身能力的次數,是有極限的。
現在,那個極限到了。
南舟感覺到,有一個溫柔的魂靈潛伏在南極星的身體裡。
它在用目光對自己進行告別。
南舟不理解這樣的告別為何會到來。
他有些困惑地叫它的名字:“南極星。”
在這隻小鼯鼠出現在永無鎮上的那一天,南舟將它視為了自己的朋友。
它和自己搶蘋果,它把腦袋變大陪自己玩耍,它和自己一樣愛吃甜,它喜歡打瞌睡。
就連南舟失憶之後,它也和他出現在了同一輛大巴上。
南舟認為,它理所應當要一輩子陪在他身邊,它牽系著自己的靈魂一角,它和自己是一體的。
在許願池前,南極星撈到了彩蛋【幸運女神的金幣】,據說具有幸運加成的作用。
南舟把“加成”用在了南極星身上。
所以,當時,南舟許下的完整心願,是希望自己能帶著南極星,一起變成人。
而現在,他的南極星就躺在地上,眼睛逐漸閉合成了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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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又叫它:“南極星。”
當初,他把南極星帶到了永無鎮的圖書館,要給他起個名字。
南極星心不甘情不願地用小爪子一拍書頁,拍到了South/Pole/Star上。
南極星是最靠近南天極的行星。
這是上天掉落到他身邊的一顆星星。
南舟伸手試圖觸摸南極星的身體。
然而,就在南舟觸碰到它的一刹那,在它的誕生地、“家園島”的樹林之中,小小的南極星的身軀,毫無預兆地化作了浮空的星甸。
星沙隨風而動,卻盡數沒入了從林內深一腳淺一腳走出的邵明哲體內。
邵明哲一個踉蹌,在眾人面前單膝跪倒。
他口罩的耳掛,已經在搏鬥中被扯斷,純金色的細長須面紋,在月光之下變幻流轉。
南舟愣了半晌,似有所感。
他站起身來,走向了跪倒在地、肩膀隨著不規律的呼吸徐徐起伏的邵明哲。
他捧起了他的臉,替他摘去了帽子,又扶著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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