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而此時天守關上,號角聲響後,第一聲戰鼓擂響,北狄開始攻城!
這一次姚勇不敢托大,大楚哪裡都可以丟,天守關卻絕對丟不得。若是天守關丟了,對於姚勇來說,就等於徹底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姚家本就不是那些根基深厚的百年世家,若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太子一旦被廢,姚家就完了。
然而哪怕是這時候,姚勇還是將希望寄託在楚臨陽身上,暗自吩咐了副官道:「你帶人去邊上的位置,關鍵位置讓給楚臨陽,不到萬不得已別拼命。」
副官心裡明白,姚勇手下軍隊從來都是這樣打仗,姚勇這樣吩咐,一上來所有人就守在了不會被強攻的位置。
而諸如城門之上這樣的關鍵據點,姚勇卻都給楚臨陽讓了出來。
楚臨陽看了一眼姚勇的佈置,平靜道:「我帶人馬出去近戰,姚將軍城樓上守候吧。」
攻城戰的關鍵,第一是最好不要讓敵人靠近城牆。若是靠近城牆,一方面護住城門,另一方面就是要防止雲梯攀牆。
城門前派兵近戰守住城門是一個策略,但是傷亡太大,姚勇就等著楚臨陽說這一句,等楚臨陽說出口後,他忙道:「將軍大義,您放心,姚某必然在城牆上讓弓箭手協助,護將軍周全!」
楚臨陽嘲諷勾了勾嘴角,沒有多說,轉身下樓。
下樓之後,他領了兵馬,整軍開了城門出去。
姚勇也讓所有弓箭手準備,他得意滿滿,旁邊副官看了,不由得道:「元帥何以如此欣喜?」
「楚將軍大義啊!」
姚勇笑道:「此戰有楚將軍為助……」
「元帥!」
副官猛地出聲,不可思議道:「楚臨陽跑了!」
「你別胡說……」話沒說完,姚勇就瞪大了眼睛,只見楚臨陽帶著兵馬朝著城外奔去,卻是直接豎起了白旗,完全不和北狄交戰,繞開北狄軍隊,從旁邊又急又快打馬而過,彷彿逃命一般,一騎絕塵而去!
姚勇瞪大了眼睛,然而此時北狄喊殺聲傳來,卻已經是攻到城下了!
所有士兵看著姚勇,姚勇怒喝出聲:「看個屁的看,打啊!」
說話間,姚勇朝著遠處怒喝出聲:「楚臨陽!你他娘給老子滾回來!」
姚勇的聲音用夾雜著內力,吼得整個戰場都聽到了他的聲音,然而楚臨陽卻是頭都沒回,只是揚起手朝他擺了擺,算作揮別。
姚勇一口血悶在胸口,這才明白,他算是著了楚臨陽的道了。
他從來沒想過,楚臨陽這樣看上去忠軍愛民的人,居然有一天也能做出這種事兒啦。
天守關他不要了……
大楚最後一道天險,華京兩個時辰路程外的天守關,他居然不要了!
姚勇都不敢跑,楚臨陽居然毫不猶豫點兵全跑了!
姚勇咬著牙,副官小心翼翼道:「元帥,如今怎麼辦?」
「能怎麼辦?!」
姚勇怒道:「去通知周邊最近的所有兵力,宋世瀾呢?他不才從泉州退回來嗎?去給我找他!告訴所有人,全部給我死守!死守!誰都不能逃!」
吼完之後,沒有多久,便有侍從上來,焦急道:「元帥,有一個叫顧楚生的人自稱是宋將軍的信使來見。」
「顧楚生?!」
姚勇愣了愣,隨後想起這個名字到底是誰來。他旋即明白,這個顧楚生來,怕也不是什麼好事兒。他立刻道:「將人給我抓起來,等打完仗我再去找他!」
士兵立刻下去,沒過多久,士兵又回來,猶豫道:「元帥……」
「又怎麼了?!」
姚勇快被逼崩潰了,怒吼出聲來,士兵小聲道:「顧楚生說……您是不是不想要宋將軍過來幫忙了?」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後,副官小心翼翼道:「元帥要不還是考慮,見一見顧楚生?」
姚勇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然而他還是只能咬著牙道:「讓他上城樓來見我。」
說著,姚勇便轉過身去,進了城樓中間的佈防室。
顧楚生很快就上來,他穿了一身緋紅色官袍,面上帶著喜色,一進來就朝著姚勇拱手道:「恭喜將軍,賀喜將軍啊!」
「有話就說!」
顧楚生這喜氣洋洋的樣子,看得姚勇心裡發慌,冷著聲道:「別給我繞這些彎子。」
顧楚生笑了笑:「下官聽聞將軍在天守關守關,特意趕過來給您賀喜啊。」
姚勇本不想聽顧楚生多說,但是顧楚生這樣賣關子,他實在有些忍不住,便追問了一句: 「喜從何來?」
顧楚生上前一步,感慨道:「如今大楚上下所有將士逃的逃,散的散,只留姚元帥在這裡守關,等天守關守住,北狄退兵之後,姚元帥就乃我大楚第一功臣,皆是滿朝文武,誰不得聽姚元帥號令?這乃第一喜。」
一聽這話,姚勇心裡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顧楚生的意思。
如今所有將士都跑了,他守天守關必然困難重重。而一旦守住之後,他便是這大楚功臣,可是他為什麼被淳德帝看上?因為他在朝中沒有根基,一旦他有了這樣的根基,再加上以前淳德帝給他的,那就是功高蓋主。
他對淳德帝太瞭解了,他如此大功,淳德帝還留的下他?
顧楚生這一句話,就敲打了他兩件事,他要用命來守天守關,卻還落不到一個好。
可顧楚生面上神情太真誠,姚勇都看不出來顧楚生到底是真的在恭喜他還是敲打他。他只能沉著聲音道:「第二喜又是什麼?」
「這第二喜便是,如今鎮國公在皇城之外,集結了四萬人馬,將華京團團圍住和陛下下棋,等姚元帥守住天守關後,便可回到宮中勤王救駕,這不又是大功一件嗎?」
「顧楚生!」
聽到這話,姚勇猛地站起身來:「你們這是反了嗎?!」
「姚元帥此話從何說起啊?」
顧楚生一臉疑惑:「如今天守關正在被攻打,一旦天守關破,華京如果是用輕騎直下,不過兩個時辰便可直取,鎮國公提前派兵保護華京,這可是對天家一片忠心,怎的就變成了反了呢?」
說著,顧楚生歎了口氣,露出無奈的神情來:「果然是眼髒的人,看什麼都髒啊。」
「顧楚生你不要太囂張!」
姚勇猛地拔劍,指著顧楚生道:「否則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顧楚生迎著劍尖,面色不動,仍舊笑意盈盈。
他上輩子十四歲入仕,五十二歲終老,為官三十八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他同衛韞一樣,從來都是賭命之人,不過姚勇的劍尖,他瞧著,便如稚兒一般。
顧楚生抬起手,雙指夾著劍尖,搖了搖頭道:「姚大人不要急躁,顧某還有第三喜要報呢。」
這個第三喜已經沒人期待,顧楚生將姚勇的劍尖挪到一邊,笑著道:「第三喜,想必姚大人會喜歡。如今宋將軍正在趕來的路上,姚大人再撐一天,宋將軍就趕到了。」
姚勇沒說話,如果說在楚臨陽之前他聽見宋世瀾要來,必然很是欣喜。然而如今聽見宋世瀾要來,他卻總覺得有什麼陰謀在等著他。
「他為什麼不現在來?」
他才不信宋世瀾真的是還要趕路一天,他們一定有陰謀……
對了。
說到時間,姚勇立刻意識到,宋世瀾這比楚臨陽老間巨猾得多的小滑頭,如今就是等著他和北狄交戰,打到後面來撿漏子的。
他們全都篤定了他不敢棄天守關!
可是……
姚勇捏緊拳頭。
他的確不能棄。
他死死盯著顧楚生,顧楚生笑著道:「所以您放心,只要堅守一夜,宋將軍就趕來了,您不必太過憂慮。」
狗屁的一夜!
一夜之後,北狄的主力都和他交戰過了,宋世瀾來了就是撿漏子!
姚勇盯著出鼓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顧楚生卻是怡然自得坐在了一邊,平靜道:「姚元帥,顧某就不打擾你們了,顧某在這兒喝杯茶吧?」
「你……」
姚勇還想說什麼,他身邊的副將卻是拉住他,如今顧楚生代表著宋世瀾,在場是所有人都怕宋世瀾不來,於是趕忙道:「元帥,您消消氣,我們先出去,先不和他一般見識。」
顧楚生聽到這話,嗤笑了一聲,端起茶杯來,輕抿了一口,滿臉自得。
姚勇心知此時不宜與顧楚生衝突,轉身出了門口觀察戰局。
北狄攻打得猛烈,如今北狄重點進攻的就是兩個地方,天守關和鳳陵城,姚勇看著自己一手培養的親兵一個一個倒下去,心疼得不行。今日若是為他姚勇就罷了,為的是其他人,怎能不心疼?!
而且……
一想到隨時窺探在暗處,準備對他取而代之的宋世瀾,姚勇就覺得頭疼。
當年他就是這樣竊取別人軍功,如今宋世瀾想做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可是宋世瀾的軍隊,有總比沒有好。如今楚臨陽跑了,衛韞圍在皇城外面,若是宋世瀾也不來,天守關……就真的守不住了。
姚勇咬著牙,一直守到半夜時分,看見城樓上屍體一具一具抬下去,他心裡幾乎是在滴血。便就是在這時,他副官急急忙忙道:「姚大人,華京的聖旨到了!」
「華京的聖旨?」
姚勇一臉疑惑,華京此事來旨怎麼回事?
然而他還是迎了上去,看見一個白面無鬚的太監拿著聖旨走過來,看見姚勇,他似乎有些意外道:「姚元帥如今還在這裡?」
姚勇有些迷惑了,卻還是道:「公公這話什麼意思?下官一直鎮守在天守關,並沒有外逃,反而是楚臨陽那廝,如今已經跑了!還望公公回去稟報聖上,給楚臨陽治罪才是!」
那人皺了皺眉頭,但他本也只是一個傳旨太監,便直接道:「那元帥接旨吧。」
說著太監抖開了聖旨,冷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姚勇身為戰場主帥,於大楚天險之前,卻有臨陣脫逃之意,罪不可恕。如今特押回京,將帥印轉交於鎮國候衛韞……」
「你說什麼!」
姚勇聽到這裡,猛地抬頭,冷冷看著那太監道:「你什麼意思?!」
太監被嚇得往後縮了縮,咽了口水道:「咱家正在宣旨,你站起來做什麼?」
「你把聖旨給我!」
姚勇朝著太監伸出手來,旁邊人瞬間拔劍,一個北狄人拼命接著雲梯攻上城來,立刻被士兵捅了個對穿,落到太監腳下。太監驚得往後一退,正要將聖旨交給姚勇,就聽一聲大喝道:「誰在哪裡假傳聖旨?!」
話沒說完,姚勇便看見一襲紅衣撲了過來,抬手就提起那太監,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直直就將那太監朝著城樓下扔了下去!
這一番變故驚得眾人一句話說不出來,顧楚生轉過頭來,拍了拍手,含笑道:「姚大人,這些都是些想騙你的小人,姚元帥您不必理會,好好守城就好。」
姚勇沒說話了。
旁邊是喊殺聲,如今開戰不到半夜,他的人馬已經銳減了一萬。他看著笑眯眯的顧楚生,開始冷靜思索著面前的情況。
顧楚生代表著宋世瀾而來,證明是宋世瀾的人。
而如今衛韞圍困了皇城,這個來的太監,必然就是衛韞的人。
淳德帝向來多疑膽小,如今被衛韞困住,衛韞對他恨之入骨,這封聖旨未必是假的。或許如今衛韞就已經將皇帝說動,說他棄城而逃,給了聖旨想要來懲辦他。
若淳德帝相信他棄城,如今他棄與不棄,又有什麼意義?
而顧楚生為什麼要扔了那聖旨?
因為宋世瀾不想讓他棄城,宋世瀾還在等著當那隻黃雀。如果讓他確認了這封聖旨是真的,自己肯定不會再守城,自己若是不守天守關,宋世瀾就搶不到功勞了。
姚勇思慮許久,顧楚生臉色卻是有些難看了,他強撐著道:「怎麼,姚元帥莫不是以為這封聖旨是真的吧?姚將軍何不想想,陛下對您是何等信任,怎會不信您去信衛韞?!」
聽到這話,姚勇臉色巨變,淳德帝對他的信任,或許才是最不牢靠的。
他背著淳德帝做了這樣多的事情,他們之間哪裡來信任可言?淳德帝唯一全心全意相信的,或許就只有那個忠心耿耿的衛忠而已吧。
他抬眼看著顧楚生,咬了咬牙,終於道:「把他給我抓起來!」
顧楚生面色巨變:「姚元帥,您是不想等宋將軍的援兵嗎?」
「援兵?」
姚勇冷笑出聲來:「老子不要這天守關了,還要什麼援兵!」
「姚勇!」顧楚生急促叫駡出聲:「天守關乃大楚最後一道防線,你如此作就不怕陛下責怪嗎!」
「哈,他如今本就當我棄城了,我棄與不棄還有什麼區別?難道還真要我傻傻在這裡給宋世瀾做嫁衣?」
姚勇走到顧楚生面前,拍了拍他的臉道:「小白臉,戰場不是這麼好玩的,下輩子投胎,離戰場遠點。」
顧楚生聽到這話,輕笑出聲來:「姚將軍,」他壓低了聲音:「你想殺我不是不可以,可是殺了我,您還想跑出去?」
姚勇抬眼看顧楚生,顧楚生笑了笑:「我來之前同宋將軍說過,天明之前,我會一直站在城樓上,若我不在,就代表姚將軍打算謀逆,宋將軍大可直接帶兵在城外剿滅殘軍。剿滅叛軍比守住天守關要容易的多,但也是個大功啊。」
姚勇沒說話,顧楚生的威脅他聽得明白。
如今要麼留著顧楚生,宋世瀾看著顧楚生活著,他就算跑,宋世瀾也不會立刻動手。
然而若顧楚生死了,他便會立刻被宋世瀾圍剿。
姚勇盯著顧楚生,許久後,他連說三聲:「好、好、好。」
「你們這些小兒,」他放開顧楚生,咬牙道:「倒是我小瞧了你們!」
說著,姚勇將顧楚生往旁邊一推,隨後道;「將他給我押在城樓上,用刀抵著不許動,他人跟我來,準備撤離!」
說話間,一把尖刀抵在了顧楚生身上,顧楚生沒有動,然而姚勇卻是立刻下樓,集合了樓下的兵馬後,立刻開始撤退。
顧楚生站在城樓上,紅衣烈烈,目光看向另一個山頭,抬了抬手。
楚臨陽在山頭上看見顧楚生動手,便明白姚勇是真的棄城了。
他們盯著姚勇的動作,姚勇出城後,城樓上就只剩下秦時月帶著的衛家軍不肯撤退,死死抵抗。姚勇回頭看了天守關一眼,咬了咬牙,終於還是駕馬狂奔而去。
顧楚生看見姚勇離開,舒了口氣,轉頭同秦時月道:「秦將軍,半個時辰能堅持住嗎?」
秦時月看了顧楚生一眼,點了點頭。
然而沒有等半個時辰,皇帝安插在天守關的人,在姚勇棄城的第一瞬間就急忙趕回了宮廷,兩個時辰後,皇帝收到了自己的線報。
「陛下——」
那信使連滾帶爬衝進去:「姚元帥棄城!他棄城了!」
聽到這話,淳德帝和太子猛地抬頭。太子已經休息許久,聽到這話,他豁然起身,指著那信使,目眥欲裂:「你胡說!」
「真的,」那信使哭著道:「陛下,您快走吧,此時天守關上就剩秦時月還在堅守了,天守關一破,華京很快就沒有了。」
秦時月是衛家家奴出身,這一點皇帝知道得清楚。
最後棄城沒跑,還在護住大楚江山的,居然還是衛家人。
淳德帝聽著這線報,內心一片複雜。
他不肯承認自己的錯,可是又不得不去面對自己的錯。
他猜忌的衛韞,哪怕做到這個程度也沒真的捨棄天守關。反而是他最信任的姚勇,棄關而逃。
「怎麼辦……」
太子知道來的人是皇帝的心腹,所以姚勇一定是棄城了,太子神情迷茫,轉頭看向皇帝道:「父皇,我們怎麼辦?我們逃吧?!」
淳德帝沒說話,他死死盯著太子,太子被淳德帝看的有些腿軟,顫抖著聲道:「父皇?」
「衛韞,」淳德帝沙啞出聲:「我不能讓大楚送在我手裡。我可以跑,可是這會是太大的恥辱。」
淳德帝沒有用「朕」,而是用了「我」,這樣一個稱呼,足以證明此刻他對衛韞的姿態。
衛韞平靜吹了口茶,淡然道:「哦?這與我,又有何干?」
聽衛韞的口氣,淳德帝就知道,衛韞不會善罷甘休。
他從旁邊抽出劍來,咬牙道:「我答應你。」
衛韞抬眼,看向淳德帝。淳德帝提著劍,眼中盈滿了眼淚,顫抖著聲道:「廢皇后,殺太子姚勇,將姚氏貶為庶民,拜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為衛家平反。」
「如此一來,」淳德帝咬牙出聲:「你可能出戰奪回天守關?!」
衛韞沒說話,他將目光落到太子身上。
淳德帝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也明白了。
太子轉頭就跑,淳德帝揚聲開口:「來人,押住他!」
士兵衝進來,將太子按在地上,淳德帝提劍走過去,太子臉上傷口才包紮好,哭著道:「父皇……父皇……求你了,父皇……」
「人是姚勇殺的,事兒是姚勇做的,和我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的啊!」
太子拼命想要掙扎著後退,淳德帝顫抖著將劍指向他。
「這和對錯沒關係……」淳德帝沙啞出聲來,太子死命搖頭:「父皇,我是您親兒子啊,您將我一手養大的啊!您真的就要這樣對我嗎?」
淳德帝沒說話,他眼淚簌簌而落。
太子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他從小抱在膝頭長大,如今看他終於長大成人,於是哪怕犯了天大的錯,他都是忍著讓著。
「孩子,這世上哪裡有對錯,」淳德帝閉上眼睛:「有的從來只是,成王敗寇,弱肉強食。」
說話間,淳德帝的劍往前探了一分。
太子愣在原地,連劍入肉的痛苦都不曾察覺了。
然而就是探了這一分,淳德帝再下不去手,衛韞走上前來,從淳德帝手中接過劍。
「父慈子愛,乃人倫敦常,」衛韞平靜道:「這一劍,衛韞代陛下行。」
說話間,衛韞猛地往前,劍入胸腔,直直刺過心臟,鮮血從太子口中湧出,淳德帝驚得退了一步,太子死死盯著淳德帝,慢慢倒下。
衛韞轉過身來,提劍退了一步,單膝跪下,平靜道:「臣衛韞,請戰!」
淳德帝呆呆回頭,他似乎已經不知道衛韞在說什麼,他靜靜看著衛韞,好久後才分辨出衛韞在說什麼。
他木然點了點頭,衛韞抬起頭來,平靜道:「陛下如今身邊侍衛不大安全,臣想為您換一遍,您看如何?」
淳德帝呆呆看著地上還在抽搐的太子,衛韞站起身來,走出去,揚聲道:「來人,傳令下去,讓御林軍左使陳領帶人馬來大殿護駕!」
陳領早就候在門口,衛韞出口,便立刻帶著人湧了進來。
衛韞站在門前,回過頭去,看見淳德帝走到太子面前。他慢慢蹲下身,他動作很緩,很慢,彷彿一瞬間老了幾十歲,那個意氣風發的帝王,終於變成了一個垂垂老人。
他將手放在太子頭頂,彷彿太子還是個孩子一般。
然而太子已經徹底沒了氣息,他躺在地上,再沒動彈,淳德帝慢慢笑起來,笑著笑著,卻終是痛哭出聲。
衛韞靜靜瞧著,直到聽見淳德帝的哭聲,他終於才轉過身去。
淳德帝的哭聲那半年前他在白帝谷看見衛珺時嚎啕之聲交織在一起,他走在宮廷長廊之上,彷彿是走在兩段時光裡。
然而他腳步不停,面帶殺伐之氣,一路走了出去。
走出宮城之後,他立刻翻身上馬,衝出華京,只留五千兵馬在華京,帶著人直奔天守關。
連夜奔襲,天明之前,他終於趕到天守關。
此刻楚臨陽正守在天守關上與秦時月聯手對敵,衛韞到達之後,天守關守關人馬迅速增至十萬。
壓了這麼久,終於有了對敵的時刻,楚臨陽手下的將士都想瘋了一樣瘋狂反撲,衛韞看著戰局,顧楚生從後面繞過來,冷靜道;「元帥,如今趕制的火藥已經準備好,如今可需使用?」
衛韞搖了搖頭,同顧楚生道:「我點了五千輕騎,把火藥交給他們。」
顧楚生應聲,轉頭就要下去,衛韞叫住他:「顧楚生。」
顧楚生頓住步子,衛韞平靜轉頭看他,神情間壓抑著什麼:「等天守關穩下來,最遲不過今夜,我就會出發去北狄。我去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如今皇城可還好?」
「我留了五千輕騎在那裡。」衛韞皺眉:「太子被我殺了,淳德帝身邊人被我換了。」
顧楚生平靜道:「那等一會兒我就會去鳳陵。」
「你去鳳陵做什麼?」
「我只是救人,不是來陪你們打江山的。」
顧楚生抬眼看衛韞:「如今姚勇已經廢了,皇帝也已經沒了,天守關我替你守住,你要做什麼,按著你原計劃去做,至於華京最後是誰的,就不關我的事了。」
成王敗寇,華京是衛韞的,淳德帝,還是那一位的,對於顧楚生而言,並不重要。
他只知道,用天守關分散了楚瑜的壓力,衛韞按計劃去突襲北狄,楚臨陽和宋世瀾控著局面,剩下的,就與他無關了。
上輩子他把所有都給了這世道,沒給楚瑜任何一點,這輩子,這世道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於是他平靜補充道:「哪怕去看,也要去看看。」
上輩子看著她死,這輩子哪怕是看,也要去看看。
衛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顧楚生,許久後,他慢慢笑了:「也好。」
顧楚生皺了皺眉,有些不明白衛韞是什麼意思。
「你有這樣的心思,」衛韞沙啞著聲音:「把她交給你,我也放心。」
顧楚生體會出幾分不對來,他轉過頭來,看著衛韞。
然而衛韞卻已經是將目光移過去,顧楚生想了想,不由得有些好笑。
一個堪堪十五歲的孩子……對楚瑜,又能想什麼呢?
顧楚生轉過頭去,匆匆下樓,衛韞捏著拳頭,眺望遠方。楚臨陽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卻是什麼都沒說。
而此刻姚勇往著青州瘋狂奔逃。
青州是他的老巢,如今他既然已經失了皇帝的信任,唯一的路就是回青州反了。
他狂奔在大道上,遠遠看見一個水藍色長衫男子站在道路中間,他皺起眉頭,覺得那個人影依稀有幾分熟悉,等靠近了來,他猛地睜大眼睛,勒馬停下來。
對方含笑看著他,他穿著的衣衫是長公主府面首特製的長衫,然而周身卻縈繞著一股一般面首難有的清貴之氣。
姚勇停在他身前,對方笑了笑道:「姚將軍,別來無恙啊。」
姚勇不敢說話。
面前人的模樣他認識,可是他卻不敢相認,因為那個人,明明……明明該死去了才是。
——去年謀逆的秦王殿下。
可是姚勇仔細看,卻又看出幾分不一樣來。這個人明顯要年輕許多,眼角帶著一顆淚痣,更是與秦王完全不一樣。
姚勇皺起眉頭:「你是何人?」
「在下秦王府世子,」對方雙手攏在袖間,含笑說出那個讓姚勇震驚的姓氏:「趙玥。」
姚勇睜大了眼,不敢相信面前人竟然還活著!
當初顧家就是因為私藏這個秦王之子罹難,是顧楚生當機立斷將他送入宮中,交出顧家一切,才保住了顧家。他明明該死了……
「姚大人想說,我明明該死了是嗎?」
趙玥笑著道:「可我不但沒死,還好好活著,姚大人不該慶倖嗎?」
「我慶倖什麼?」
姚勇心跳得飛快,卻是明白趙玥在說什麼。
「大楚開國之君乃我趙氏,當年李氏不過高祖養子,最後卻擁兵自重謀朝篡位,我父親封地於瓊州,未曾在華京,又肯俯首稱臣,這才保住一條xin命。可他李氏憑什麼坐在這位置上?!」
趙玥神情中帶了冷意:「如今姚將軍當分清大是大非,誰乃正統嫡系,您可明白?」
趙玥問得意味深長,然而姚勇卻是迅速反應過來。
他回青州,無論如何說都是謀反,民心所逆,哪怕自立為王,怕也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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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今若趙玥願意與他合作,他輔佐趙玥為帝,打了「匡扶趙氏天下,誅李氏謀逆之臣」的名義,那也就師出有名,不至於孤立無援了。
趙玥見姚勇猶豫,繼續道:「姚大人何須猶豫呢?如今謝家、王家、長公主,皆已支持我稱帝,姚將軍還有什麼好怕?」
王謝兩家代表著朝中文臣世家,長公主也是朝中不可小覷之人,這些人手中兵馬雖然算不上多,卻是富可敵國。
如今他手中有兵,王謝公主手中有錢,輔佐趙玥這趙氏遺孤稱帝,可謂萬事俱備。
姚勇咬了咬牙,終於道:「我若與你合作,你許我什麼?」
聽到這話,趙玥大笑起來。
「姚將軍如今還同我談條件嗎?將軍放心,」趙玥說得意味深長:「您還會是姚將軍,我卻不會是下一個淳德帝。」
姚勇想了想,趙玥繼續道:「姚將軍若是不願意,在下這就讓道,不過前方宋世瀾還在等著呢。」
姚勇面色巨變,趙玥站在他旁邊,平靜道:「如今姚將軍就兩個選擇。同我一起回華京,借王謝兩家之力攻下華京。或是回您的青州,和早就埋伏好的宋世瀾打個你死我活。」
聽到宋世瀾埋伏在前面,姚勇便知道自己著了顧楚生的道。
顧楚生哪裡是怕他棄城?
完全是巴不得他棄城,讓宋世瀾在這裡等著他呢!
姚勇面色變了又變,最後他終於咬牙道:「行。」
他艱難道:「我這就陪您回去,攻下華京,擁您登基!」
趙玥大笑開來,轉過身去,看向華京方向。
他蟄伏這樣久,終於等來椿日化雪了。
前線一切準備好,楚瑜就在鳳陵城和蘇查僵持著。
蘇查修整了一天後,就開始繼續強攻。
韓秀答應將火藥給他,如今蘇查覺得,只要攻下鳳陵城,得到韓秀,一切問題就可迎刃而解。
衛韞已經將火藥帶了出去,北狄無論如何都要拿到火藥的方子,否則從此就被動了。淳德帝不明白這個東西的價值,蘇查卻是清楚得很。
蘇查強行攻打了兩天,都沒能攻下,旁邊副官見了,終於忍不住道:「殿下,要不我們退兵吧?」
蘇查沒說話,他看了副官一眼,副官鼓起膽子道:「殿下,如今陛下已經下令攻打天守關,天守關還在硬抗,您在這裡和鳳陵耗著沒意義。」
「沒意義?」
蘇查冷笑出聲:「我已經調了這麼多人過來,區區一個小城,你都和我說打不下來?!」
「鳳陵不一樣。」那副官焦急道:「鳳陵城本來就易守難攻,又有火藥……」
「你覺得鳳陵城很難打是嗎?」蘇查盯著副官,副官硬著頭皮道:「是……」
「那我告訴你,」蘇查冷靜開口:「如果這一次打不下鳳陵,以後大楚到處都是這樣的城池。你想想,北狄怎麼辦?」
北狄鮮少耕種,每年食物不夠,就到大楚邊境來騷擾。他們一般搶了東西就跑,衛家和他們小打小鬧,也是打了很多年。
如果以後鳳陵城的城池都是這樣,他們怎麼搶食物?
副官臉色不太好看,蘇查見他明白了,淡道:「這次我們一定要帶韓秀回去,這樣的人才,要麼死了,要麼就得帶回北狄去。」
副官見蘇查主意已定,歎了口氣,沒有多說。
便就是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士兵走進來,笑著道:「殿下,有個大楚人要進鳳陵城。」
「殺了。」
蘇查果斷道:「大楚人還敢找我說話?」
「殿下,那人說,他有一個消息,是關於您母親的,他願意用這個消息換讓他進去的機會。」
聽到這話,蘇查皺起眉頭。
他母親是他一輩子的心結,而上輩子顧楚生與他打了六年,對他知根知底。
片刻後,他開口道:「把人帶進來。」
一個緋紅色衣衫的男子從帳篷外走了進來,蘇查冷冷看他:「說吧,你知道我母親什麼。」
「我說了,您放我進鳳陵城嗎?」
「就你一個人?」蘇查皺起眉頭,顧楚生神情平淡:「就我一個人。」
「好。」蘇查果斷開口:「我讓你過去。」
「您的母親,葬在索樓山。」
顧楚生說出上輩子他們查了許久的消息。
蘇查面色變了變,他冷聲道:「若你說錯了,我一定會來殺了你。」
顧楚生點頭:「您大可去找。」
蘇查雖然這麼說,卻知道顧楚生說的是對的。
他找人的痕跡的確已經接近這座山峰了。
他擺了擺手,同其他人道:「帶他出去。」
顧楚生舒了口氣,被一個北狄士兵領著到了軍營前方,一路穿過軍營,然後踏上了鳳陵城外和北狄之間的中間地帶。
他一走上去,鳳陵城內便炸開了鍋,韓閔跑著衝進城樓上佈防的房間,興奮道:「夫人,有一個大楚人往鳳陵城過來了!你快去看看!」
楚瑜聞言皺了皺眉頭,疑惑道:「大楚人?一個?」
「對!」韓閔拖著楚錦:「你也快去看啊,大家都去看了。」
聽到這話,楚錦有些無奈,回頭看了楚瑜一眼,楚瑜點點頭,兩姐妹並肩走出房間,到了城樓外。
這時候他們看見一襲紅衣烈烈,穿過沙漠,朝風陵山走過來。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楚瑜的目光,抬起頭來。
楚瑜呆呆看著來人,楚錦迅速回頭,看向楚瑜道:「他怎麼來了?!」
楚瑜不說話。
她就是看著顧楚生走進鳳陵山,然後不久之後,就出現在了鳳陵城下。
他站在城樓下方,仰頭看著樓上的楚瑜,神情裡滿是欣喜。
劉榮上前道:「來者何人?!」
「金部主事,顧楚生。」
「所為何事?」
「尋人。」
「所尋何人?」
「衛家大夫人,楚瑜。」
「尋人來做什麼?!」
這話問出來,顧楚生沉默著沒說話,抿了抿唇,所有人興奮瞧著他。
許久後,顧楚生坦然一笑。
「我怕她在這裡出事,就想著,若真出了事,能求得共死,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