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雞姐姐捏著許星洲的下巴,左右一轉。
那個姿勢其實沒什麼說得上璦昧不璦昧的,像是牙醫檢查口腔一般,雞姐姐做這事兒的時候其實什麼都沒想,也沒帶任何旖旎的氣息。然而可以確定的是——許星洲長得確實是秀麗,脖頸纖細,體態柔軟,捏起下巴時曲線猶如天鵝。
許星洲臉紅,純粹是因為被誇好看,和雞姐姐本人沒有半毛錢關係……
然而下一秒,她就聽見了一聲稱得上氣急敗壞的叫聲。
「許星洲——!」秦渡大發雷霆:「你幹嘛呢——!」
許星洲被吼得一個哆嗦,回頭看去。
秦渡一手夾著他的筆電和演草紙,連半秒的猶豫都沒,直接從窗戶翻了出來……
許星洲的第一反應是,看這模樣,秦渡的初高中時代,絕對沒少翻牆。
第二反應是,我怎麼覺得我要完蛋……
許星洲那時候還被雞姐姐捏著下巴,雞姐姐神秘地看了秦渡一眼,又輕佻地在許星洲臉上一拍,道:「妹妹皮膚真好哦。」
許星洲又想和他交流護膚品心得,小聲說:「我、我最近用科顏氏新出的那個……」
可是她連護膚品名都沒能說完。
「——鬆手,」秦渡打斷了許星洲,冷淡道:「誰准你碰的?」
秦渡身上有種冷而堅硬的、彷彿最後通牒一般的壓迫感,雞姐姐被這位嚇了一跳,並且極其逆反地捏了捏許星洲的面頰。
「妹妹真可愛哦,」雞姐姐叛逆地道:「皮膚也是真的好,羡慕。」
許星洲小聲解釋:「他有一點點人來瘋……」
雞姐姐說:「看出來了,哎呀這臉手感真好啊,再捏……」
秦渡一張臉,黑得像鍋底。
接著他將雞姐姐的手扯了下來,拽起許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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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不知道許星洲小混蛋的手腕上還有劃破的口子,此時還張著血淋淋的小嘴兒,秦渡一捏,立刻就疼得難受。
許星洲被抓疼了,發出一聲細弱的痛呼。
秦渡一怔。
他這才看見許星洲膝蓋上的創口裡還都是泥,白t恤摔得滿是泥點,他捉著的地方也劃出了血痕,顯然是摔了一跤,還是狗啃泥的那種。
秦渡:「……」
秦渡擰起眉頭:「你摔跤了?怎麼摔的?。」
許星洲憋悶地道:「我不告訴你。你看不起我。」
秦渡挫敗地道:「師兄本意是讓你別糊弄論文……生氣也有,可是只有一點……師兄錯了。」
他又說:「你受傷了,師兄背你回去。」
許星洲扁扁嘴:「你凶我,還讓我吐在外面。」
雞姐姐忍不住插嘴:「叫師兄到底是什麼新晴趣啊?」
秦渡冷冷道:「管你屁事。」
許星洲其實覺得有點尷尬,有種姐妹被誤會成出軌對象的感覺——何況宮鬥戲是倆人一起演的。那隻胖橘貓快樂得咪咪叫,看著星貴人被王爺拖走。
秦王爺把星貴人牢牢抱了起來。
許星洲權衡了片刻,在澄清自己和男朋友之間毅然選擇了後者,趴在秦渡肩膀上,乖乖地不再動。
秦渡抱著許星洲,對尖叫雞姐姐冷酷地說:「——別動她,她有主了。」
好像有主的許星洲面色緋紅,從秦渡肩上探出腦袋,對尖叫雞娘娘拼命眨眼,示意對不起。
尖叫雞娘娘:「……」
他對許星洲做了個口型,說:你男朋友是個老狗比。
……
許星洲心塞地心想,著我還不知道嗎——可是沒辦法,就是攤上了。他不僅老狗比,而且摳門,更可怕的是好像還不大行……
……師兄真的不大行!在一起睡了這麼久,他連歐派都沒摸過。許星洲想到這個就覺得極度紮心,並且暗暗下定決心:回頭應該和已婚婦女們取取經,看看平胸女孩怎麼才能勾飲到他。
日頭熾熱毒辣,大葉冬青花骨朵朝天生長。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許星洲編排了好幾輪的秦師兄,臨走時又撂狠話:「別他媽動我女朋友。」
尖叫雞姐姐還沒來得及表態呢,許星洲就哇一聲尖叫了起來……
秦渡嚇了一跳:「怎麼了?」
許星洲幾乎感動落淚,動情地說:「我太、太激動了……!師兄!」
秦渡:「?」
許星洲抱住秦渡趴在他肩膀上,開心地說:「你終於肯說我是你女朋友了呀。」
……-
許星洲當著他的面和別的男人勾肩搭背,演宮鬥劇。
這簡直是挑戰你市醋王的底線的行為,然而秦渡死活發不出脾氣來。
畢竟許星洲那句「你終於肯說我是你女朋友了」實在是太甜了,簡直正中心頭軟肉,秦渡聽了之後連色厲內荏都做不到,更別提發火算帳了。他看到許星洲就想將這個壞蛋揉進骨血,便把這筆賬記下,日後討要。
秦渡把許星洲公主抱抱回護士站,在護士站旁要了碘酊和創口貼,摁著許星洲,把她摔傷的地方全用碘酊擦了一遍。
她摔的並不嚴重,就是清洗得有些麻煩。面頰上還有一點劃痕,秦渡從窗臺上掰了一小截蘆薈,撕開皮,給許星洲笨拙地揉在了面頰上。
許星洲難受地哼唧了一聲,想去揉臉上黏膩的蘆薈汁兒。
「別動,」秦渡捏著許星洲的腮幫,一邊抹一邊不爽道:「許星洲你是多動症嗎。」
許星洲:「我……」
秦渡抬眼看向許星洲。
「師兄,我媽……」許星洲難堪地說:「她也用……這個。」
秦渡一怔。
「我小時候,在我爸媽離婚之前。」許星洲喃喃道:「有一次從托兒所的滑梯上摔了下來,在臉上摔破了一大坑,疼得嗚嗚哭,我小的時候就怕我長得不好看,害怕毀容。」
她說那句話時,粗糙而冰涼的蘆薈抵在許星洲的面頰上。
許星洲悵然地按住秦渡的手,說:「……然後,她給我掰了蘆薈給我擦臉。」
「她說這樣不會留疤,」許星洲空白地說:「……我還記得她每天早中晚堅持給我抹,傷口是黑紅色的,總是被蘆薈浸得很潤,也不痛,最後痂掉下來的時候,就是很乾淨的粉紅色新皮。」
秦渡一手拿著蘆薈,低著頭,看不太清表情。
許星洲看著他,又覺得自己這些話沒什麼意義:這畢竟不是秦渡所經歷過的,也不是他應該負擔的,許星洲的過去。
「沒事……」許星洲小聲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來的,師兄你不用在意。」
秦渡伸手在許星洲鼻子上使勁兒一捏。
他手勁挺大,許星洲被捏的吱一聲,紅著鼻尖控訴地看著秦渡。
秦渡不爽地問:「你是覺得我是你媽?」
許星洲:「等等……?」
許星洲簡直無從解釋,誰會把他當媽啊!這人閱讀理解絕對不及格……
秦渡又拿著蘆薈在許星洲臉上使勁兒擦了擦,許星洲被摁得反抗不得,秦渡粗魯的動作弄得女孩子滿臉是黏糊糊的蘆薈汁,許星洲都被他揉得有些生氣了。秦渡捏著許星洲的下巴看了看,將蘆薈隨手扔了,起身走了出去。
許星洲衣服還沒換,髒兮兮勻稱小腿上點點的都是紅藥水,滿臉黏糊糊,坐在護士站的凳子上。
秦渡片刻後拿了支軟膏回來,說:「師兄現在簡直是個外傷專家。」
許星洲:「……」
「天天摔,」秦渡一邊擰開軟膏一邊道:「摔的姿勢還不盡相同——唯一相同的是每次都摔很慘。小師妹,沒有師兄你可怎麼辦?」
許星洲茫然地抬起頭望向秦渡。
秦渡將藥膏擠在棉簽上,重新給許星洲擦了一擦她的傷口。
「……不喜歡抹蘆薈你就直說。」
秦渡又說:「師兄和你媽不一樣。師兄有什麼東西不是順著你的?」
葡萄枝葉青翠欲滴地沐浴陽光,又和笑聲與茉莉花一處,落在了長長的醫院走廊裡。
許星洲笑著眨了眨眼睛,看著秦渡。
師兄是不是臉紅了呢?
應該是吧,許星洲笑了起來,抱住了秦渡,然後把藥膏都蹭在了他的脖子和頭髮上。
秦渡顯然不喜歡這麼做,他不爽地道:「許星洲你渾身是泥,去洗澡了嗎?就抱我?」
「沒洗。」許星洲趴在他肩上小聲說:「那我洗了再抱抱師兄嘛?」
她說話時特別乖,帶著一種討好的意思,秦渡聞到許星洲身上有點嗆的藥味兒,又聞到她上桃子味潤膚乳的味道。那味道甜蜜而清苦,她還得寸進尺地把藥膏蹭了秦渡一身。
秦渡連一秒的猶豫都沒有:「不了,你現在抱吧。」
然後秦渡直接把許星洲使勁兒摁在了自己懷裡-
……
…………
許星洲到了晚上時,又發作了一次。
她接受完治療之後的正常狀態其實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內她頭有點疼,但其實興致相當高昂,可是到了那天晚上,她晚飯還沒吃呢,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秦渡從外面給她買了水果回來時,許星洲就蜷縮在被子裡。
那天晚上小雨淋淋漓漓。
雨水沙沙落在窗臺上,燈火黃昏,映著籃球場上的積水。
秦渡回來拎著他從ole買來的車厘子和形形色色水果零食,輕輕在女孩肩上拍了拍。
許星洲毫無反應。
鄧奶奶招了招手:「拍她沒用,她現在不理人。小夥子,買了什麼?」
秦渡看了看自己提的袋子,覺得買的確實多了,許星洲得留點肚子吃點正經糧食——便在病室裡把買的水果零食分了分,隻把許星洲最愛吃的那些留下了。
鄧奶奶拿著紅心番石榴,捏了捏:「小哥,你買的蓮霧——」
「——蓮霧不行,我家星洲喜歡吃,」秦渡袋子裡好幾盒紅豔豔的蓮霧,他把袋子口一紮,禮貌地道:「您吃那個就是了。」
鄧奶奶:「……」
世間淅淅瀝瀝,白霧彌漫。
昏暗的燈光中,秦渡坐在許星洲的牀旁,一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往下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淚水。
她還是在哭。
秦渡抽了紙巾給她擦眼淚,溫柔地哄道:「寶寶,哭什麼呀?師兄回來啦。」
許星洲躺在牀上,微微發起抖,閉上了眼睛,淚水骨碌滾了出來。
秦渡:「……」
秦渡一顆心都被絞緊了。
許星洲伸手拽住自己的枕頭,秦渡心疼得不行,光是看她發病都難受。
於典海醫生應當還沒下班,秦渡打算讓他開點安定,讓許星洲先睡過去——她清醒著的模樣一看就絕望至極,是個連喘氣都覺得痛苦的模樣。
秦渡去於典海主任辦公室門上敲了敲,於典海那時正準備下班,見到秦渡後先是一愣。
「情緒又不好?」於主任一邊找藥一邊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秦渡:「我下午四點出去買東西,十分鐘前回來就這樣了。開點藥,讓她先睡一覺吧。」
於主任點頭,回電腦旁開了臨時醫囑——兩片舒樂安定,讓他拿去給護士。
漫長陰暗的五月末的傍晚,雨聲悠長,爬山虎委頓下來。
秦渡接過醫囑,猶豫道:「……於醫生,那個……」
「嗯?」
秦渡沙啞道:「……能不能回歸正常的生活?」
於主任說:「這個你不需要擔心,她的社會能力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要我說的話其實連期末考試都有可能趕得上……期末考試是六月末?」
「我不是這個意思,」秦渡難堪地說:「醫生,能治好嗎?」
於主任思索了好一會兒。
「這個,我不能保證。」他誠實地道:「但是許星洲患者的康復速度是很快的。」
於主任看了看表:「但是還有一點……也算是希望吧。我認為她有以後不復發的希望。」
秦渡:「是什麼?」
「只是有先例而已。」於典海道:「明天我再和先生您詳細說一說吧——我的愛人讓我下班的時候順便接孩子放學,只能先走了。」
秦渡心裡難受的要死,於主任背上書包就要離開,卻突然想起一件什麼事兒似的折了回來。
於主任:「——對了,秦先生。」
秦渡抬起頭。
走廊長而昏沉,空氣裡有股難言的潮氣,有患者開始隔著門板大哭。
秦渡從來沒有在這種地方居住過。這地方直到去年之前,對秦渡而言,都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這裡的人痛苦又絕望,崩潰又瘋狂。
有女人因被家暴發瘋,有人誤入傳銷,有人吸毒——這裡有工作壓力大到崩潰的白領、也有不被家人理解的家庭主婦,模考臨近的高中生,十四五歲失戀尋死覓活的中二病女孩,無法融入社會的遊戲依賴青年人,見到人就驚恐,無法和任何人接觸。
這裡是人間最濃烈、最殘忍的縮影。
在一片嚎哭聲中,於主任施施然開了口:
「六月末的期末考試,你勸勸她,讓她複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