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 楊薇驟然失了力氣。
其實什麼恨不恨的， 與其說是恨他，倒不如說是恨自己。
恨自己優柔寡斷難以忘懷，恨自己敏感尖銳不夠灑脫。
她不是記仇不記恩的人， 不會因為宋哲說自己錯，就真的覺得所有過錯都在他身上。他給過她痛苦， 但也給過她歡喜， 他固然曾對她惡言相向， 但也為護著她被人打得鮮血淋漓。
宋哲感覺到楊薇漸漸平靜， 他就靜靜抱著她， 他突然覺得，懷裡的姑娘孱弱得不堪一擊， 和他記憶裡那個時刻保持著優雅，積蓄著力量的女人截然不同。
他生平頭一遭，在她面前覺得， 自己似乎是個男人，而不是個少年。
兩人沉默了一陣，楊薇停止了抽泣聲，好久後， 她沙啞道：“放開我。”
宋哲這才放開了她，她似乎是覺得有些狼狽，站起身來去了浴室， 宋哲站在門口，聽見浴室裡傳來沖水的聲音， 他站在門口道：“我去做飯，你想吃什麼？”
“隨便。”
楊薇在裡面敷衍開口，宋哲應了聲，便去了廚房。他將有的菜整理出來，做了三菜一湯，這時候楊薇也終於從浴室走了出來，她化了妝，遮掩了方才的樣子。
宋哲招呼她坐下吃飯，楊薇坐下後，兩個人一言不發吃著東西，過了一會兒，楊薇先開口道：“我看了你的訪談了。”
“嗯。”
宋哲低著頭，沒敢看她。楊薇吃著東西，平靜道：“方才我對你說那些話都是氣話，不是真的，你別放在心上。”
宋哲頓了頓夾菜的動作，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道：“就是沒有理智時候說出來的，或許才是真心話。”
楊薇沒有回應他，他抬手給她夾了菜，繼續著開口：“我過去對你做過太多壞事，你有一萬個理由恨我。”
“其實並不是的，”楊薇抬眼看向他，“關於該不該恨你這個問題我思索過無數次，可我的確覺得，我不該恨你。”
“你說話是不太好聽，也好面子，但這一切我都知曉，我當年靠近你，其實就是因為，這些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在意。或許偶然會刺傷我，但你對我的人生而言，正面意義遠大於負面。”
楊薇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是你給了我勇氣，讓我在當時忐忑的環境裡面對一切。是你和我說你不在意我的分數、我的優秀，你只在意我作為楊薇本人，讓我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有一個棲身之地。是你在別人欺負、說我壞話時挺身而出，讓我擁有很高的安全感，讓我覺得其他人不能隨便欺負我……”
“你對我的好太多了，我根本說不完。少年時候我在你身邊，真的很高興。”
“直到我當了你的妻子，”楊薇苦笑起來，“我學會了嫉妒。”
因為嫉妒才開始有了怨恨，然而對方明明早就清清楚楚的表明過，這段婚姻只是因為合適而誕生。
說恨，又有什麼好恨。
自己犯的踐，又怎麼能全怪別人渣？肉包子硬要打狗，還指望著肉包子回來，不回來就去罵狗道德敗壞，有這樣的道理嗎？
宋哲靜靜聽著楊薇的話，這些話比罵他還要讓他覺得難受。他倒是寧願楊薇能像武綸一樣以自我為中心，橫行霸道。偏生這個人卻又總是喜歡站在他人角度，自我批判自我認知。
楊薇看著宋哲低頭不語，也不再多說，兩人默默吃完了飯，宋哲洗碗的時候，楊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聽著廚房裡叮叮噹當的聲音，周文給她發了資訊。
“我這邊基本都準備好了，你簽證下來的時候告訴我。”
楊薇看著手機裡的資訊，聽著廚房裡的聲響，一瞬之間，對於宋哲在心底裡的厭惡和害怕，諸如此類的負面情緒，竟然都消釋了許多。
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人的諸多行為，竟然都能容忍。
她看著手機裡的資訊，回了一句“好”，隨後迅速刪除了資訊。
宋哲洗完碗後出來，就看見楊薇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看一個電影看得笑個不停。宋哲擦乾了手上的水，解下圍裙，坐到她身邊去。見她沒有拒絕，宋哲舒了口氣，他去拿了桌前的薯片，倒了可樂，陪她一起看著電影。
“這是說什麼的？”
他隨意詢問，楊薇吃著薯片，漫不經心回答：“偶像劇，說一個乘法都不好的女生喜歡上一個學霸，然後為他變得很好的故事。”
對於過去的宋哲來說，這就是低智愛情故事。他過去一向鄙視，然而這一次卻是好奇詢問她：“現在演到什麼地方了？”
楊薇有些詫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回答了他：“現在才是第二次見面，之前……”
她簡單描述了電影前面的場景，而隨著情節推進，電影裡的情節笑點越來越多，楊薇笑得停不下來，兩人之間氣氛緩和下來，全都關注在電影上，也就沒了最初那份尷尬。
宋哲看著電影沒有出聲，楊薇就推他：“你怎麼不笑啊？你好好看了嗎？”
宋哲皺著眉頭，楊薇轉頭看他，趕緊道：“你別繃著面子啊，你要覺得好笑就跟我一起笑啊。”
宋哲：“……”
“來你這個觀影姿勢不對，你要跟我一樣放鬆一點，把腿盤上來。”
“盤……盤上來？”
“對，找個舒服的姿勢。你這麼緊張的樣子不可能體會這種電影的好的啊！”
想了想，宋哲決定豁出去了，他放下了對這種低智愛情劇的戒心，放鬆下來，學著楊薇脫了鞋，盤腿坐在沙發上，拿了一包薯片，一面吃一面看。
這樣看電影給了他一種與眾不同的觀影體驗，他第一次發現其實這種片也挺好看的，至少放下戒備後，笑點和淚點俱在。
後半截女主告白的時候，楊薇就開始哭，她哭得情真意切，宋哲在一旁看著，只能默默抽紙巾給她。
“他怎麼這麼絕情啊……”
宋哲抽了張紙巾。
楊薇哭得不行：“除了帥智商高還有什麼好啊，女主不要喜歡他了，我太心疼了嗚嗚嗚。”
宋哲繼續抽紙巾。
“我不喜歡這個男主，我要換男主！”
宋哲還在抽紙巾。
“你不要給我抽紙巾了！”楊薇哭著吼出聲，宋哲嚇了一跳，紙巾還拿在手裡，楊薇指著電視，怒道：“你罵他啊！你快罵他啊！他把女主角拒絕了你罵他啊！！”
宋哲沉默下來，片刻後，他點頭道：“好。”
然後他開罵了，從男主羅圈腿智商低一路罵過去，宋哲罵人楊薇是領教過的，等他罵到後面，劇情開始大反轉，原來一切都是誤會，男主開始拼命追女主然後被拒絕，楊薇哭得更厲害了，這時候宋哲還在罵。
“男主好慘啊嗚嗚嗚……”
“沒什麼慘的，他過去這種人渣行徑……”
“誰准你罵他的？！”楊薇猛地回頭，一聲怒喝，把宋哲給吼懵了。
他沉默了片刻，想了想，給楊薇遞了一張紙巾。
女人心，海底針，還是遞紙巾吧。
兩人吃完了薯片，看完了三部電影，最後一部是文藝片，鏡頭特別慢，但宋哲就喜歡看這類型的片子，他看得津津有味，楊薇撐著眼皮，最後實在沒撐住，腦袋一歪就倒在了宋哲肩膀上。
宋哲愣了愣，他回過頭去，看見肩膀上的姑娘，她離他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的細膩的毛孔，微顫的睫毛，感受她溫熱的而呼吸噴灑在肩膀。
室內的燈光昏暗又柔和，片子裡的法語歌曲調緩慢，夏末的風還卷雜著暖意，宋哲靜靜感受著這一切，一瞬之間，像是在年少時。
那時候他們沒有爭執，沒有絕望，沒有不堪，兩個少年人在一起，靜靜依偎。
然而和少年不一樣的是，那時候的他在楊薇考過來時總會有那麼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心跳驟然加快，手心出汗，卻還要故作鎮定，假作不耐。
可此時此刻，她靜靜靠在他肩頭，他低頭凝視著她的時候，他的內心圓滿又溫柔。他才發現這個人之餘他生命的意義，她是他的家，是他的靈魂的另一半，當他失去了這個人，人生便是不完整。
他靜靜凝視了她片刻，溫和笑了笑，伸手去從旁邊撈了探子，輕輕蓋在她身上，然後回過頭去，靜靜看完片子後半程。
等看完之後，楊薇還沒醒，他想了想，將她打橫抱起來，往臥室走去。
楊薇迷糊中睜開眼，看見青年棱角分明的側臉，他察覺她睜眼了，朝她笑了笑：“你睡。”
聽到這句話，楊薇覺得有些發困，又閉上了眼睛。宋哲將她輕輕放在牀上，給她脫了鞋襪，蓋上被子，便準備離開。楊薇聽著他開門的聲音，突然叫住他：“今晚還要打地鋪睡門口？”
宋哲背對著她，沉默了片刻後，卻是道：“沒事的，這樣睡我安心。”
現在這短暫的寧靜是他逼來的，他又怎麼能放心？
楊薇歎了口氣，終於道：“睡側臥吧，別堵門口。”
宋哲愣了愣，他回過頭來，面露詫異。
楊薇把自己蒙在被子裡，片刻後，她聽他詢問：“我能不能，把地鋪打在你臥室？”
楊薇聽到這話，有些哭笑不得，她蒙著頭道：“你這是想幹嘛啊？求個安心還是耍流氓？”
宋哲沉默下去，許久後，他終於承認：“都有。”
“但是我覺得，”他又補充，“在你身邊打地鋪，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耍流氓。”
楊薇沒說話，她蒙著頭，靜靜感受著這一刻的內心。
她無法對這樣的宋哲產生惡感，甚至於在想到她即將離開時，她還會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放縱。
宋哲見她不說話，他走回牀邊，坐在她身邊來，將她被子揭開，笑著道：“別把自己憋死了。”
楊薇埋著頭不說話，宋哲靜靜看著她，終於道：“你答應過我的，遵從你的內心。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現在就出去。如果你內心並沒有這樣覺得，只是你的理智阻止了你，那就答應我。”
說著，他俯下身，靠在她耳邊，認真道：“這是我求你的。”
不是你主動妥協。
聽到這話，楊薇轉頭看他，青年神情平和，沒有半分逼迫。他似乎開始找到一種距離，跟隨著她，又讓她感覺安全。
哪怕這份安全是建立在會離開、建立在沒有未來的必要前提之下。
楊薇靜靜看著他如寶石星辰的眼，許久後，她笑出聲來：“算了，那你別打地鋪了。”
她抬手指向牀的另一邊：“分疆而治，你不准過來。”
“好。”宋哲笑彎了眉眼。
他直起身來，說了句：“你先睡。”
然後他走出門去，到自己屋裡去抱被子枕頭睡衣衣服等各種日常物品。
他一走，房間裡只有楊薇略顯急促的心跳聲的時候，她長長舒了口氣。
沒有多久，宋哲重新推門回來，他給自己鋪好了被子，躺在楊薇身邊。楊薇的牀很大，他們的距離根本無法感受到對方，楊薇背對著他，好久後，聽到他出聲：“楊薇，今天我很高興。”
楊薇沒說話，宋哲靜靜看著天花板，慢慢開口：“我突然覺得，其實如果經歷了這些磋磨後，我們再在一起，也未必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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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是磨煉這種話聽聽就好，真要這麼以為那就是傻，苦難就是苦難。”楊薇閉上眼睛，“如果可以，我不想經歷這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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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宋哲有些茫然，“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經歷這些。”
他側過身子，看著她的背影。
他很想擁抱她，又怕這份擁抱會打破這一刻的寧靜，他注視著她，慢慢開口：“可我希望我能經歷這些。”
“如果不經歷，我可能永遠不知道，我多麼喜歡你。”
“如果不經歷，我也可能永遠不知道，我該如何愛著你。”
他在她離開時明白她的不可缺失；
在她決絕放手時知道他的傷害不可挽回；
在和她的爭執、對抗中，去回顧過去，反省自身，重新梳理過那十幾年時光，然後敞開心扉。
去接受一個深愛著她的自己，去容納這份感情。
自傲總來源於自卑，傷害來源於惶恐。
當一個人無法包容真正的自己，必然會造成與這個世界的失衡。可誰都不能失衡一輩子，若真的一輩子都要與真正的自我抗爭，那大概一生都不會有真正的幸福。
然而不會有誰真的生來就什麼都會，大多數人的一生，都是跌跌撞撞，一次次走錯路，一次次吃過苦，才學會真正的包容與接納。
楊薇不說話，她聽著他的言語，在黑夜裡睜開眼睛。
“能和現在的你一起生活，我覺得很幸福。”他的聲音傳來，“這種帶著煙火氣息的日子，我很喜歡。”
“楊薇，”他在她身後，溫柔出聲，“我真的很喜歡你。”
“這一輩子之後的每一天，我都想告訴你一遍。”
“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