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顆檸檬
這個暑假尤為炎熱，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柏油馬路上經烈陽的炙烤，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兒。
灑水車24小時不間斷地工作著，老城區，道路不寬，灑水車便佔據了泰半個道路，路兩旁的法桐枝繁葉茂，給炎炎夏日帶來幾絲清爽。
蘇淺下了樓，出了單元門，原奶奶剛遛狗回來，叫住她，“小蘇，今天的課程結束了啊？”
蘇淺應了聲，笑著問：“您又帶著可哥去公園了？”
“可不是嘛，這小東西一刻都閒不住，在家裡頭上躥下跳。”原奶奶彎腰抱起泰迪，笑著問：“小蘇啊，最近忙嗎？有空來我家坐坐？我上回跟你說的我那個大孫子，國外留學的那個。最近要回來，要不要一起約個飯？”
這個社區靠近Z大老校區，算是Z大配套的教師家屬樓，裡頭居住的大都是在Z大任教的老師們。
自從Z大搬到新區後，僅有為數不多的專業留在老校區，新區配套的有居民樓，大部分院系的教授老師們都跟著搬到了新區，反而是許多離休的老教授們捨不得這裡，原奶奶便是其中一個。
蘇淺最近辭去了西餐廳的兼職，除了日常給鐘籬補課外，趁著暑假便多找了幾份家教的工作。
目前這家是個剛上六年級的小男生，明年面臨著小升初，說起來，這份工作還是系裡的一個教授介紹的。
小男生叫做陳川，爸媽平時工作忙，就將孩子交給爺爺奶奶照看。他們在新區有房子，可兩位老人住不慣新區，離休後，就一直住在老房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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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三個小時，語數外各一個小時，原家出手闊綽，課時費可觀，雖然距離學校遠了些，來去一趟要換乘兩趟地鐵，一趟公交，但是為了課時費，蘇淺依舊不辭勞苦地來回奔波著。
原奶奶跟陳川小朋友住鄰居，時常見到蘇淺，得知蘇淺是老朋友的得意門生，又見這個小姑娘人美心善，待人接物穩妥大方，原奶奶很是喜歡。
原奶奶口中的大孫子叫做原澤，在國外留學，今年研二，聽說讀完研究生就要回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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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喜歡洋妞的原奶奶尋思了許久，每回見到蘇淺，就按捺不住拉郎配的心。
每次來都被提這茬事兒，蘇淺尷尬得不行，雖然拒絕了幾次，可是這位執拗的老教授反而越挫越勇。
“小姑娘也別不好意思，你看你現在大一，兩個人先處著，等畢業了就把證領了，婚房都是現成的，如果你們不喜歡住在新區，回頭你們自己挑挑地段……”
蘇淺聞言，忙擺擺手，剛想拒絕，原奶奶急切地打斷她，繼續道：“至於婚後也別擔心沒人帶寶寶，我跟老原閑著無聊，大把的時間。我跟你說啊，老原每回見到隔壁的小川子，都羡慕的不得了，早就想要抱重孫子……”
眼見原奶奶越說越離譜，蘇淺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謝謝您的厚愛，但我已經有男——”
“你又糊弄我老人家是不是？我都打聽了，你根本就沒有物件。”
蘇淺：“……”
“奶奶知道小姑娘家臉皮子薄，奶奶跟你講啊，我孫子長得可帥啦，你看了保證喜歡。”原奶奶說著，去摸手機，嘴裡振振有詞，“不信，奶奶給你看看他的照片，你等等哈。”
蘇淺瞧她真的去翻手機相冊，她正愁著找個什麼理由拒絕這位固執的老人家，這時，手機響了，是閆萌。
蘇淺如臨大赦，趕緊說道：“不好意思，我這邊要接個電話，原奶奶，咱們回頭見。”
翻了半晌沒找到，小姑娘已經按下了通話鍵，往門口走去，原奶奶只好作罷。
隔壁陳奶奶下樓倒垃圾，順便跟原奶奶八卦，“老原啊，你又跟人家小姑娘掰扯你的寶貝孫子啊。你說說看你都幾回了？”
“沒辦法啊，我就是喜歡這小姑娘，長得白白淨淨，溫柔嬌俏的，而且又上進。我可不願意澤澤帶回來個洋妞。”
“但人小姑娘明顯心不在那上頭。”
原奶奶很有信心，揉了揉泰迪的腦袋，一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像是舒展了一樣，“那是她沒見過我大孫子。”
陳奶奶無語，好半晌，才說，“而且，你現在甭跟人家聊這個，人家現在還在守喪期，肯定沒心情談戀愛。”
“守喪期？”
陳奶奶點點頭，頗為惋惜，“這小姑娘的爸爸剛去世沒多久，才進行了火化，聽說是在監獄裡自殺了。小姑娘還有個生病的外婆，媽媽早就不在了，也不知道是去世了還是什麼。”
原奶奶愣了愣，拉著陳奶奶細細打聽著，兩個人一同上了樓。
……
“蘇蘇啊，你那裡熱不熱？”
出了地鐵，天色暗了下去，蘇淺去換乘公車。地鐵口有賣小吃，蘇淺買了杯豆漿，又加了個雞蛋灌餅，這才去公交站。
“這兩天也就40℃吧。”蘇淺咬著吸管半開玩笑地說，“昨天下了場雨，大家都在說在下開水。”
閆萌在手機那頭哈哈笑，東北的夏天涼爽的很，尤其那邊剛下過雨，閆萌說，“我這裡冷得我都穿上小毛衣了。蘇蘇，明年暑假你來我家避暑吧，我帶你去玩。”
蘇淺微笑著，並沒搭腔，閆萌知道她現在負擔大，沒在這個話題多停留，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蘇淺聽到閆萌那邊有人叫她吃飯，聽聲音，應該是她媽媽。
蘇淺微微怔忡著，閆萌嘟囔了幾句，臨掛電話，又囑咐道：“蘇蘇，你一個人在宿舍小心點，暑假學校人少，你晚上睡覺一定要鎖好門，有事跟我打電話。”
“知道了。你快吃飯去，別讓阿姨等太久。”
閆萌點頭，蘇淺聽到閆萌在那頭抱怨，“哎喲喂，催死我了。”
螢幕暗下去，蘇淺低垂眼眸，隱藏著略微心酸的情緒，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用餐的日子，記憶中，從來沒有過。
而以後，更加不會有吧。
華燈初上，公車牌下，人群聚集。
蘇淺回籠心神，隨著公車的暫停，跟著洶湧的人潮上了公車。
不遠處，黑色邁巴赫車窗半啟，露出少年過分精緻的半張側臉，他姿勢慵懶地靠在座椅上，黑漆漆的眼睛出神地望著車窗外。
女孩子上了公車，公車門很快關閉，慢悠悠地啟動。
陸焰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敲著車窗，手腕上戴著一條竹青色手鏈，細線編織的手鏈上頭掛著一只甜甜貓吊墜，吊墜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曳。
“開車嗎？”坐在副駕駛的賀韋安輕聲問。
“嗯。”
“不下去看看？”
“不去。”陸焰收回視線，按上車窗，仰躺在後座上，閉目養神。
車內過分安靜，唯有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的聲音，賀韋安不敢多說。車子駛入主道，賀韋安說，“機票訂好了，那頭不能再拖了。”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車內又陷入死一樣的寧靜，直到一陣突兀的鈴聲打斷了過分壓抑的氣氛。
賀韋安看了眼手機，猶豫了會兒，才接聽，並且按了免提。
手機裡傳來女孩子輕柔的聲音，因為在公交上，即便戴著耳機，依舊嘈雜，“賀特助，是我。”
賀韋安往陸焰臉上瞄了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地緊閉雙眼，毫無震動，賀韋安內心惴惴不安，回道，“蘇小姐有事？”
公交人多，蘇淺被擠在了門邊，她一手抓著護欄，邊說道：“轉給您的錢，您有沒有收到？”
“收到了。”
蘇淺鬆了口氣，“那好。那就麻煩您轉交給——”她頓了頓，沒往下說。
賀韋安見她不出聲，體貼地點頭應了，“放心。”
“謝謝。”
不敢過多問什麼，蘇淺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劃開手機，點開記帳app，蘇淺仔細核算了下金額，爸爸去世時，蘇淺被律師找上門，這才知道，爸爸留了個小房子給她，面積不大，地段還不錯。
蘇淺委託律師賣了房子，拿到錢後，第一時間便聯繫了賀韋安，將錢轉過去，雖然不夠，但也算是償還了大部分。
她沒敢問陸焰的情況，賀韋安也很善解人意地沒有跟她提及。
回到宿舍，室內一片黑暗，舍友們大都回家，而她，則無家可歸。
開燈，鎖門，去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蘇淺仰倒在牀上。
最近的日子忙碌而充實，以至於無瑕想起陸焰，雖然在電話裡跟他開誠佈公地講了自己的想法，他似乎也沒強勢地反駁她，不過，她猜想，陸焰一定很生氣。
聽說他出國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參加高考，她不好意思打聽，更不敢打聽，或許他出國後，也不可能再回來了。
她嘴上說讓他等自己，但是那人那麼傲慢，被她這樣對待後，會怎樣也不好說。
想著想著，大腦變漸漸空了，爸爸去世的那段時間，失眠了一陣子，後來為了阿婆，慢慢從陰影裡走出來。
記得小時候，阿婆帶她去公園，在公園的小山坡上，她摘了朵不知名的小花，阿婆說這種小花很堅韌，甭管是生在在肥沃的泥土，還是在懸崖峭壁，總能迎著風雨，活得堅韌不拔。
蘇淺一直銘記，並且努力活得堅強，遇到陸焰後，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就習慣去依賴他，這種感覺讓她無所適從，甜蜜裡充斥著恐慌。
或許……
這晚，蘇淺做了個夢，她穿著長裙，赤著腳走在細軟的沙灘上，海浪聲聲，海鷗從頭頂掠過，她雙手背在身後，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他，眉眼彎彎，笑靨如花，“喂，陸焰，你等不等我？”
夢醒後，枕巾上一片濕漉漉，蘇淺拎起絲被，將自己埋入其中。
……
暑假結束後，舍友陸陸續續地返校，空蕩蕩的寢室瞬間變得熱鬧起來。
“蘇蘇，快幫忙。”閆萌拎著巨型行李箱，另一只手上是牛皮袋。
進了宿舍，閆萌氣喘如牛地癱倒在牀上，蘇淺好奇地望著她的行李，挑挑眉，“你是把家搬回來了嗎？”
“我媽塞了一堆特產給我，我也沒辦法。”
閆萌邊從牛皮袋裡掏東西，邊分神地回應著。蘇淺睨了一眼，幹蘑菇，幹木耳，榛子，還有秋林特產。
“蘇蘇，這個給你。”閆萌遞過來兩只袋子，蘇淺茫然接過來，低頭一看，原來是兩只長白山老山參。
她知道這種老山參價值不菲，當即就拒收，“不行不行，我不能要這麼貴重的東西。”
“貴重啥呀，這是我們家種植的，你以為真有那麼多野生的人參？不值錢，就是個心意，拿給咱外婆。”
“真的不行。”
閆萌見她不肯收，故意板著臉，不由分說地塞給她，“你再這樣，我真的生氣了。”
話到說到這份上，蘇淺也不好意思再抗拒，低聲道了謝，眼圈卻忍不住紅了。
閆萌問：“對了，咱外婆現在住的醫院是不是有點遠？護工請了嗎？”
“請了，還是原來的阿姨。”
蘇淺拜託賀韋安將程老太從中美聯合醫院轉出，換了家平價醫院，原本是用不起劉阿姨這樣的高級護工的，可是劉阿姨自動請纓，並且還降了費用，繼續照顧程老太，讓蘇淺感動不已。
“那挺好的，熟人照顧會更好一些。”
“嗯。”
……
新的學期，課程緊張，兩周課程過去後，各個院系的新生陸陸續續報到。與之匹配的則是各大社團也開始招新。
關於上次迎新晚會的提議，蘇淺雖然再三拒絕，竟然連教授都驚動了，末了，蘇淺只好硬著頭皮接了下來。
幸而臺詞不多，以音樂為主，劇情簡單，惡俗的愛情故事，老套的羅密歐與茱麗葉，蘇淺配合著社團，儘量擠出時間去參加排練。
新生入學第二周，蘇淺便被攝影社的社長劉浩宇邀請過來，充當門面。攝影社男多女少，男生吧又沒啥帥哥，更加吸引不了女生進入。
蘇淺去了社團，劉浩宇語重心長地對她說，“蘇淺啊，咱們團裡的榮辱興衰就看你了，這屆新生聽說顏值很高，你一定要為咱們社團招徠幾個門面擔當，壯大咱們的隊伍。”
說著，劉浩宇還很少女地做了個加油的姿勢給她。
蘇淺：“……”
拗不過，蘇淺只好在上完課，排練之餘還要負責幫社團招新。
入夜之後，新生們的軍訓陸續結束，蘇淺跟著社團裡的兩位學姐在遮陽棚下等待新人報名。不時有穿著迷彩服的大一新生從面前路過。
蘇淺自己帶了溫開水，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聽到新生在議論著。
“今天的軍訓我們練習打靶，電腦系一班有個男生那槍法絕了，連教官都看呆了。”
“你說的是咱們這屆的新生代表？特別囂張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他。關鍵人長得超帥！最後拉歌時，你都不知道隔壁方針的女生頻頻地往咱們系這邊探頭。”
“算了吧，我覺得他看上去好危險，玩槍玩的那麼6，有點嚇人。”
“這有什麼？說不定人家經常去射擊室呢，反正只要帥就行了，嚶嚶嚶！”
女生點點頭，表示贊同，“也對哦。不過也不知道人有沒有女朋友。”
“誰知道呢。”
女生們漸漸走遠，蘇淺沒留意她們的議論，一整晚，她們一無所獲，一個報名的新人都沒有，跟她一起來的兩個學姐也很挫敗。
“咱們社團這麼不招待見的嘛？竟然一個人都沒有？”莊柔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口，跟蘇淺抱怨。
馮瑞慈介面，“再等半個小時，還沒人咱們就打道回府。”
莊柔皺眉，“只能這樣了。”
沒過多久，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聽到響動，蘇淺放下水杯，下意識地往那一片迷彩織就的綠色海洋望去。
道路兩旁的路燈散發著昏暗的光芒，看的不大真切，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影子，看身高，應該是個男生。
男生個頭很高，在一片綠海裡格外醒目，出於好奇，蘇淺瞄了一眼，燈光暗，看不清楚他的長相，聽到有人低聲議論，估摸著是個帥哥吧。
蘇淺沒什麼興趣，別過臉，懨懨地半趴在桌子上，折騰了一天，這會兒有點困了，眼皮也開始發酸發沉。
昏昏欲睡間，驀地聽到男生問，“招人嗎？”
明明算偏冷調的聲音，偏偏帶了幾分變了調的沙啞，蘇淺聞言，微微一怔，愕然抬頭。
迷離的燈光打在他過分精緻的側臉上，濃黑的眉宇下，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似笑非笑，正直勾勾地注視著自己，太過專注的眼神，像是融了抹濃郁得化不開蜜糖。
蘇淺怔怔地仰頭望著他，整個人像是動漫裡的小人一樣，石化並且瞬間粉碎。
“招的招的。”見蘇淺僵在那裡，莊柔趕緊介面，忙不迭地遞上入團申請書，“這位學弟，你可以先填寫入團申請書，經過社長的批准，就能加入我們社團了呢。”
他沒理會莊柔，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蘇淺。
蘇淺心跳如雷，手腳發麻，這會兒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識，只是呆呆地望著他。
視線在他臉上短暫停留，繼續向下。
男生穿著軍綠色的迷彩服，衣扣開了兩顆，露出精緻的鎖骨，衣袖也因為炎熱而卷在手肘處，小臂線條優美，蘇淺的目光一頓，凝聚在他手腕上的那條手鏈上，久久不能移開。
“招嗎？”
陸焰沒去接莊柔的入社申請書，目光沉沉地落在蘇淺身上，反而又問了一遍。
莊柔來回打量著兩人，識趣地將申請書塞給蘇淺，並且推了推她，“蘇淺，人問你呢。”心裡卻想著：果然是個看臉的世界，這位帥哥明顯就是沖著蘇淺來的。
接到莊柔的提醒，蘇淺猛然回神，幾乎躲避似的，避開他的視線。
陸焰嘴角微翹，手肘支在桌子上，整個人靠了過來，猝不及防拉近的距離讓蘇淺忙不迭地連人帶著凳子後退，動作急促了些，差點絆倒。
手腕驀地一緊，被他捏住，絲毫不給她逃避的機會，霸道地扯了過來。
蘇淺驚慌失色地掙扎著，卻被他攥得更緊，力道很重，有些疼，掙扎不開。
周圍全是探究的目光，蘇淺臉頰驟然發燙，嘴唇微微顫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焰偏頭看向她，片刻後，他彎了彎眼角，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麼不說話？蘇——”嘴角勾了抹淺笑，拖長的尾音裡融了抹戲謔，“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