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地鼠
雜亂的休息室頓時安靜下來,連化妝師掃腮紅的動作都輕了許多。
郭安城忍著脾氣,對陸遇舟道:「不好意思啊。」居然還讓老陸的孫子看了笑話!
陸遇舟搖頭。
郭安城心裡竄上一股火氣,今天是重頭戲,他昨天重複了好幾遍要提前到,他要講戲,徐行舟居然還敢遲到!
他拍桌子,「小溫,給徐行舟助理打電話!」
跟組編劇推了下眼鏡,慢吞吞摸出手機,作為劇組裡沒什麼存在感的編劇,他真的不願意得罪一個躥紅飛快的男星。
好在沒等他把電話撥出去,徐行舟和助理就已經到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今天來遲了。」
徐行舟一進門就忙不迭地道歉,。
助理懷裡捧著一大袋的檸檬水,挨個送過去,最後助理從裡面拿出一杯紅豆奶,徐行舟接過親自送到導演面前,「對不起郭導,昨晚一直在看劇本,耽誤睡覺的時間了,下次一定會注意的,您原諒我這次吧。」
徐行舟眼下有一圈陰影,看上去確實熬夜了。
鑒於他態度極為誠懇,而且是因為揣摩角色才熬夜,郭安城臉色好了很多:「行了,去化妝吧。」
徐行舟鬆了口氣,點頭坐了下來。
他的助理卻犯了難,檸檬水是按主演人數買的,今天突然多了一個人,於是整個休息室每人都分了一杯,只有陸遇舟沒有。
徐行舟發現了助理的窘境,轉臉看見陸遇舟,驚訝道:「這是?」
空降一個池重喬已經夠過分了,難道郭導還要塞一個進來?
郭安城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淡淡道:「這是投資方。」
這麼年輕?成年了嗎?
徐行舟碰到陸遇舟冷淡的視線,立刻藏好自己的震驚,他知道有些年輕人是很忌諱別人拿年紀說事的,於是笑著道:「您好,我是徐行舟,這麼熱的天還過來,真是辛苦了,喝杯檸檬水吧。」說著拿起自己的檸檬水遞了過去。
陸遇舟微微搖頭:「不用了。」
徐行舟沒想到他這麼不給面子,一時有些尷尬。
這時候池重喬終於換好衣服,出來發現氣氛有些凝滯,於是一邊調整著自己的髮套,一邊跟徐行舟打招呼:「徐哥。」
徐行舟順坡下驢,笑了笑,「今天很精神嘛。」
池重喬今天的戲是慕言隨父出征,此刻已經把行頭都換上了,妝容也有了輕微的改變,從靦腆的世子轉變成含鋒不露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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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世子是松竹,那少年將軍就是一柄鐵骨錚錚的君子劍。
池重喬抱拳:「徐哥過獎。」
他拿起桌上的劇本,發現邊上放著一杯加冰的檸檬水,猜到是徐行舟買來賠罪的,「這是徐哥送的?太謝謝了。」
徐行舟笑著搖頭:「也是我今天遲到,還讓你們等我,晚上我做東,請大家吃個飯賠罪。」
池重喬很歉意:「唔,我可能去不了,我家裡還有人要照顧,晚上還要早回去。」
大早上被拒絕第二次,徐行舟臉上笑容微僵,很快就遮掩過去:「那太可惜了。」
池重喬笑了笑,「那徐哥我去那邊背台詞了。」
徐行舟點頭。
池重喬將那杯檸檬水端起來,加了冰塊的檸檬水渾身上下透著涼氣,他走過陸遇舟身邊時將檸檬水放在陸遇舟手心,「我要去再背一遍台詞,這個冰化了就不好喝了,你替我喝了吧。」
陸遇舟接過,「我去給你開一瓶礦泉水。」
池重喬壓著他一邊肩膀示意他坐下,「別動,手還沒好呢,我又不是小姑娘,不至於連瓶水都擰不開。」
陸遇舟手心貼著沁涼的檸檬水,冰冷冷的溫度在盛夏裡很是熨帖。
徐行舟化完妝換好衣服趕忙追著大部隊一起出去了,整個休息室只剩下陸遇舟一個人,陸遇舟忽然很好奇池重喬拍戲時是什麼模樣,斟酌一會兒端著檸檬水也出去了。
現在還早,外面雖然開了太陽,但溫度還沒來得及追上來。
陸遇舟一出門就發現取景的巍峨宮門前排了密密麻麻的群演,立刻意識到這次要拍的應該是個大場面,為了避免入境,他乾脆就在休息室門口停下來。
群演就位,池重喬放下台詞本,最後飛速默背一遍,翻身上了馬。
他動作乾脆利索,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看得身邊飾演慕言父親的中年演員連連點頭,衝他豎拇指:「小伙子,精神!」
池重喬道:「您也是,身體倍兒棒!」
中年演員大笑。
等到所有演員在位置上站好,郭安城狠狠擦了把手,這是他第一次拍這種宏偉的大場面,光是請群演就花了不少資金,要是總NG……
郭安城在心裡連呸兩聲,他瞎想什麼?還是池重喬說得對,說不定就一條過了!
他舉起手,場務打板!
劇情進行到這場戲的時候女主已經因為種種不可抗因素和慕言分開,轉而男主成親,就在男主封親王之際邊關告急。慕言的父親掛帥領兵出征,慕言封了將軍,隨大軍開拔。
而得到了慕言心愛之人的男主與皇帝一起送別大軍,所以此時的慕言懷抱著滿腹愛而不得的絕望和家國將破時破釜沉舟的肅殺,打馬隨大軍遠赴西北。
這場戲難就難在慕言與男主的對手戲,重頭在慕言,也就是池重喬身上。
披堅執銳的少年將軍,目光和身上的鐵甲一樣冷硬,慣來微微帶笑的唇角收起了弧度,指腹摩挲著腰間劍鞘。
他抬起眼睛,恰好與皇帝身後的譽王目光相接,這個得到了他此生摯愛的男人穿著象徵皇室的團龍九章服,冷峻得有點不近人情。
慕言扣緊了劍鞘率先避開目光,他不希望自己難以自制的眼神洩露任何針對的情緒,為難了那個在深宅大院裡的姑娘。
定國公飲下皇帝賜下的一杯酒,翻身上馬,高聲道:「開拔!」
慕言驅策身下的神駒,與定國公,與這五萬大軍共同奔赴生死未知的前程。
大軍出城,他忽然心有所感,烈陽下忽然回頭,他心愛的姑娘梳著新婦的髮髻,面容都模糊不清。可只一個裊娜的身影,只遠遠一眼,就足以讓他認出來。
也好。
慕言想:他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嫁給誰都比嫁給他好。只要譽王能尊正房嫡妻,羽佩這一生總比托付給他更好。
他回過頭,打馬:「駕!」
……
「卡——」
郭安城捏著下巴皺眉看了很久,一齣戲就立刻小跑到郭安城身邊的徐行舟大氣都不敢出。
徐行舟知道這場戲的重要性,他和池重喬一樣,沒有幾句台詞,全是眼神戲,這是真正考驗演技的,他昨晚回去揣摩了很久,總算摸到了一點感覺,但剛才和池重喬一對視……
對方眼波裡壓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些情緒太洶湧,幾乎要衝破平靜的表面澎湃而出,徐行舟險些以為池重喬要掙脫劇本開口說話,但他沒有,他只是忽然垂下眼睛,將山呼海嘯都收回心間。
徐行舟下意識想避開那種眼神。
就這麼一照面,他就知道自己輸了。
池重喬在那一刻彷彿真的成了那個年紀輕輕就軍功卓著的少年將軍,而他徐行舟不能入戲,於是池重喬就把他這個局外的假王爺壓得抬不起頭。
徐行舟握起拳頭:難道真的要被一個新人壓下去?
郭安城一直擰著眉,直到池重喬最後那一幕回頭,眼神透過屏幕,郭安城才長長舒出一口氣:重頭戲完美,這條過了!
還真是一條過!誒呀,他都做好拍個四五條的準備了,池家那孩子是個喜鵲精嗎?
邊上靜靜看著的跟組編劇突然推了下眼鏡,文縐縐地冒出來一句:「如處子如脫兔,如青鋒如美玉。君子通六藝,當如此。」
……
池重喬聽到「卡」就勒住馬,翻下來拍了拍馬頭。
漆黑的駿馬吸律律叫了一聲,低頭拱進他懷裡。池重喬沒跟其他主演一起湊到郭安城身邊,一是人太多了,擠不進去。二是他自己的狀態他清楚,如果其他人沒掉鏈子,這條能直接過。
他偷偷摸出一塊松子糖,掰成兩半,給了駿馬一塊,自己吃了一塊。那邊郭安城還在研究剛才那一條,他四下張望著找被自己隨手丟下的礦泉水,轉頭就看見靠在休息室門上的陸遇舟。
這倒霉孩子不知道在看什麼,特別認真出神的樣子,池重喬一動,陸遇舟的視線就跟著挪了一步。
池重喬:「……」在看他?他將韁繩交給一邊的馴馬師,快步走過去:「這麼曬,你也不怕出汗。」
陸遇舟剛想開口,池重喬就搖頭:「我不聽你解釋,你現在就進去。」
不等陸遇舟說話,池重喬直接把陸遇舟塞進休息室,「等你傷口好了,去哪兒看誰都行。」
陸遇舟:「……」
被池重喬輕柔但堅定地推回休息室,陸遇舟只來得及開口:「郭叔來了……」
啊?
池重喬回頭的功夫,陸遇舟已經從休息室裡出來了。
池重喬:「??」小地鼠嗎?怎麼按都按不回去。
陸遇舟這麼大個孩子了,個子都快有他高,再說也不是親的,池重喬不好管得太嚴,只好由著他頂著大太陽往片場走。
池重喬只好轉身跟劇組一個姑娘借太陽傘。
場務小妹被他連番真情實意的道謝羞得臉上通紅,一個勁擺手:「沒事兒沒事兒,你用就行了,不用還我,我,我還有一把的!」
池重喬怎麼好意思白拿人家一把太陽傘,幾番道謝後保證自己一定會還,問了她的姓名和聯繫方式後追上了陸遇舟。
場務姑娘捧臉盯著背影看了好一會兒,喃喃道:「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能這麼乖這麼懂禮貌還能這麼A!」
頭頂熾熱的陽光忽然被擋住,陸遇舟回頭,果然是池重喬。
將軍扮相的池重喬和往常溫吞乖巧的模樣很不同,但奇異的沒有違和感。他是少有的下垂眼,雖然眉骨生得巧,眉尾上揚,但面相就是含蓄溫柔毫無攻擊性的。
整個人看上去很軟。
陸遇舟想起他方才拍戲時扣住腰間長劍,翻身上馬時盔甲鏗鏘,回眸凝望三軍,眼神凍成一片……
這才是演技,而他上輩子,耽誤了這樣一個人。
陸遇舟在心裡輕聲道:「合該他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