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舊事
過完年,詔令如期下達,江南三省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商人憑著存貨漫天要價,運河上的賊匪專劫鹽鐵船隻,還有慣偷在城裡四處作案,市場和城防都亂象頻生,可憐身處底層的小老百姓們只能關起門來緊巴巴地過日子,暗自叫苦不迭。
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幾天的朝議也不安生,一到辰時就開始打嘴仗,寒門跟世家打,保皇黨和革新党打,王謝兩家的從屬世家打,吵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楚驚瀾倒沒有多參與這件事,偶爾畫龍點睛地說兩句就掀起了更大的風浪,惹得楚桑淮暴怒不已,當庭罷免了幾名與他論調一致的官員,這個勢頭才被壓了下來。
如此一來,朝中的清流雖然更少了,但各方拉鋸的勢態也越來越明顯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和衝突足以讓楚驚瀾利用,然後徹底顛覆這盤棋局。
話說回來,與暗潮汹涌的朝堂相比,瀾王府算是太平得沒有半點兒風浪,孟軒在楚驚瀾拒絕婚事之後沒多久就回北地了,而孟忱雖然沒跟著他走却也沒鬧什麽麼蛾子,夜懷央成天忙著金礦的事,沒機會跟她打照面,所以也沒有什麽動靜。
唯一不服帖的是陸珩。
「她來找過你?什麽時候的事?」
陸珩盯著桌上的那塊玉佩,眼中充滿了防備,還有幾絲不易察覺得憤恨,彷彿那是一把打開過往回憶鑰匙,令他看到口吐鮮血死在謝家堂前的父親,以及前來報信被人一箭貫穿胸膛的兄長,還有那個騎在馬上疲於奔命的自己,到最後,那泛著瑩瑩綠光的紋理中竟然滲出了猩紅,像是血肉打造而成。
他驀然移開了視綫,連一秒鐘都無法再停留。
「她找的不是我,是央兒。」楚驚瀾的聲音淡淡響起。
「這便說得通了。」陸珩冷冷一笑,神情越顯嚴酷,「回京之時你我曾有過共識,四大世家皆是敵人,可如今呢?你娶了夜懷央不說,還縱容她跟謝芸來往,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麽?」
楚驚瀾似乎已經習慣他一提起謝家就像個刺猬似的到處扎人,神情幷無變化,隻淡然陳述道:「央兒幷沒有向她透露什麽口風,只是想弄清楚她究竟有沒有可信度,况且若是把中間這個謎團解開了,或許是個不小的助力。」
「什麽謎團?」
「央兒暗中調查過當年的事,說太傅去世時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是讓謝淵放過謝芸,這件事你有沒有印象?」
陸珩冷硬地說:「沒有,我爹爲人仁厚,向來待她極好,怕謝淵會因爲她與陸家的關係而爲難她,說這種話也很正常。」
「我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但總覺得哪裡不對。」楚驚瀾修長的指節輕敲著桌案,發出有節奏的脆響,半晌之後忽然一頓,他繼而抬起頭沉肅地望著陸珩,「阿珩,你與謝家再熟悉不過,暫且放下情緒仔細想想,有沒有見過什麽不尋常的事?」
陸珩恨恨道:「我能想起的就是她親手沏了一杯有毒的茶給我爹,令他命喪當場,如此蛇蝎之人還有什麽好說的?想當年她喪父之時我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她却……」
話語驀然中斷,一絲理智冒了出來,强行牽引著他的思緒飄向另一處。
楚驚瀾與他情同手足,對他的任何表情都極爲熟悉,見此情形凝聲問道:「阿珩,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
沉默半晌,陸珩終於開口道:「謝潜的暴斃算不算?」
楚驚瀾撫著下巴沉銀了一陣,道:「謝潜素有心疾,我記得那天他是和謝淵奉詔入宮覲見的,父皇與他們討論了一會兒政事就讓他們回去了,結果他在半途發病,御醫趕到的時候已經不行了,當時宮裡有狠多人都看見了,幷沒有什麽怪异之處。」
「可之後就有些不太對了。」陸珩垂下頭回憶著,窗格投下的薄翳交錯在臉上,還映著些外頭的葳蕤綠影,顯得莫名沉重,「當時謝邈被外派,人不在王都,謝芸作爲謝潜唯一在身邊的女兒却連送葬都未送成,說是大家族的規矩,我氣不過要去找謝淵理論,誰知被我爹攔下了,怪的是他也沒說別的,隻讓我趕緊準備婚事,等守孝期一過就娶謝芸進門。」
楚驚瀾聽完好半天沒說話。
以他對陸太傅的瞭解,若是未過門的兒媳婦遇上如此不公之事,即便對方是有權有勢的大家族他也會挺身而出爲其發聲的,偏偏當時陸珩想這樣做却被他阻止了,這其中一定有什麽不對勁。
陸珩也與他想到了一處,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慮,只是很快陸珩又恢復了冷漠的神情,彷彿此事與他沒有任何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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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查就查吧,反正我的意見是不能相信謝芸,幷且要做好一切準備應付謝家。」
說完他就要走,却被楚驚瀾叫住了,回頭一看,他向他示意了下桌角放著的那塊玉佩,陸珩目光一緊,返身抓起玉佩就扔出了窗外,只聽噗通一聲,那抹碧色濺起細小的水花,然後晃晃悠悠地沉進了清池底,只剩餘波輕漾,碎光浮沉。
物是人非,斷了的情緣又豈是一枚舊物能挽回的?扔了也好,省得大家都挂心。
陸珩如此想著,毅然决然地離開了書房,長衿從盤絲雕花欄杆邊劃過,毫不留戀地蕩向了遠方,只是裹著的那抹身影顯得十分蕭索,連這滿庭椿.色都遮不住。
過後,楚驚瀾回了房。
今天下朝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又與陸珩談了這許久,眼下快到傍晚才有工夫去看看夜懷央在幹什麽。
說來兩人已經好些天沒有一起吃飯了,族中事情本來就多,再加上金礦的事分不得神,夜懷央也是狠狠忙了一陣子,每天只有回到牀上睡覺時兩人才能溫存片刻,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閒,看楚驚瀾在忙就獨自去找瀾瀾了,又是喂食又是洗澡的,折騰了一下午。
楚驚瀾的進門的時候,她躺在搖椅上睡得正香。
椿寒料峭,本該捂嚴實些,可眼下那張月白色的薄被却皺皺巴巴地挂在扶手上,夜懷央大半邊身子都沒蓋上,胸口和脚腕更是赤果果.露在外,最重要的是,某個龐大的、黑白相間的東西還在她身上拱來拱去,不時發出青澀的笑聲。
瀾瀾怎麽進房間裡來了!
楚驚瀾臉一黑,上前將它往外一提,甩到邊上去了。
「嗚嗚!」
它發出尖叫,似乎對楚驚瀾的行爲非常不滿,翻過圓滾滾的身子又開始往這邊爬,非常敏捷,然而還沒靠近夜懷央又被楚驚瀾一脚掃開了,順帶著還冷冷地瞟了它一眼,它頓時不敢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看著他們。
楚驚瀾回身把被子扯上來蓋住夜懷央的身體,然後覆上去輕吻著她的頸子和胸口,她先前因爲瀾瀾的叫聲已經有點醒了,此時被楚驚瀾弄到癢得不行,便迷迷糊糊地把他往外推。
「瀾瀾,別弄……」
楚驚瀾劍眉陡揚,撑起身子盯了她片刻,旋即扯開那兩片竹葉紋的對襟,隔著褻衣就咬了下去,點找得極准,只見嬌軀似觸電般猛地一彈,他滿意地鬆開嘴,抬頭看去,夜懷央眼睛睜得大大的,已然從迷夢中蘇醒。
「……驚瀾?」
「怎麽,還想是那隻畜生不成?」
他身體沉沉地壓下來,帶著濃重的不滿,夜懷央聞弦歌知雅意,討好地纏上了胳膊,撒嬌道:「我這不是困了麽,也沒注意它爬上來,你別惱……」
她剛睡醒,發出的聲音又酥又軟,聽得楚驚瀾心弦一動,差點又吻了下去,誰知後頭的瀾瀾突然哼哧了一聲,像是看不起夜懷央這副伏低做小的樣子,夜懷央歪著頭看了看它的表情,忽然大笑不止。
「你們倆這脾氣……還真是有點像啊……」
楚驚瀾的臉色更加黑了,起身就要把瀾瀾丟出去,夜懷央怕他手勁沒個大小傷到瀾瀾,趕忙抱住他的腰說:「我來我來,我這就讓它出去。」
說完,不等楚驚瀾動手,她趿著拖鞋就跑到了瀾瀾身邊,跪坐在地上一邊撫摸著它的頭一邊軟聲哄道:「乖寶寶,自己先回窩裡玩好不好?等爹爹走了我再來陪你。」
爹爹!
楚驚瀾聽到這兩個字瞬間爆炸,二話不說走過去就把瀾瀾從窗口提溜出去了,然後將夜懷央一把按在墻上,惡聲道:「來勁了是不是?」
夜懷央咯咯笑個不停,偏不答話,顯然是故意的。
楚驚瀾烏眸一眯,鬆開鉗制她的雙手,幷退了兩步道:「看來今天陸珩跟我說了些什麽你是不想知道了。」
說罷,他作勢要往外走,夜懷央反應極快,勾住他的脖子就撲了過去,順帶把脚也盤上了他的腰,刹那之間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
「王叔,我錯了……」
楚驚瀾斜挑著眼角道:「哪錯了?」
「哪都錯了……」夜懷央垂著眼埋在他的肩窩裡,活脫脫一副知錯就改的好孩子模樣,「王叔大人有大量,饒我這一次……」
楚驚瀾伸出雙臂托著她,發覺她渾身冰凉,遂朝內室揚了揚下巴,道:「先去沐浴,回來同你說。」
夜懷央從善如流地滑下來,邊往淨池走邊解下束腰的軟絲帶,忽然頓住脚步,回身一個拋袖,似有桃紅色的薄霧從跟前晃過,在盡頭打了個旋,最終垂落在楚驚瀾的肩膀上。楚驚瀾側首望過去,她微叉柳腰,妹眼如絲,掌心輕輕一拽,似要將他連人帶魂一道勾過去。
「王叔不隨妾身一起來麽?」
楚驚瀾反手一扯,借著絲帶的力量將她拉回了自己懷中,然後將她打橫抱起,勾著淺笑朝淨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