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椿蒐
椿風又綠江上岸,草長鶯飛,魚游淺底,一派生機勃勃之象。
每年的這個時候楚桑淮都要去行宮椿搜,今年也不例外,恰逢第一批稅銀已經上繳至國庫,他當即撥了一半給內廷司,在這種情况下,椿搜之行舉辦得更加隆重,不少重臣及親眷都跟了去,香車玉輦洋洋灑灑地排了好幾里。
以往夜家都是夜荀帶著人去,縱然世家身份擺在那裡,但他畢竟官位低微,所以沒什麽存在感,但今年却不一樣,楚桑淮不但欽點夜懷禮伴駕,夜懷央也要隨楚驚瀾一道出席,甚至是才入朝爲官沒多久的夜懷信都跟著老師岳廷去了,衆人皆言夜家是要崛起了。
但此事看在楚驚瀾和夜懷央眼裡却不是什麽好兆頭,雖說關中那邊現在非常太平,夜懷禮手下的將領也都是治軍嚴謹之人,所以他幾個月不在也出不了大亂子,但無緣無故讓外軍大將滯留身邊,楚桑淮此舉著實有些匪夷所思,不得不令人戒備。
至於夫妻不睦的戲碼還是照舊要演下去的,正好孟忱向楚驚瀾提出要去玩,楚驚瀾就帶著她一起來了,一方面爲了給夜懷央打掩護,一方面也爲了彌補她,夜懷央對這些都心裡有數,便也沒說什麽。
除此之外,陸珩這次也跟著去了,因爲唐擎風不在,他就做了張□□戴在臉上,假扮成唐擎風隨行在側,縱然不會武功,但個頭和身形都差不離,看起來也是有模有樣的。
就這樣,經過幾天跋涉,一行人到達了博陽行宮。
楚桑淮繼位後修建了許多行宮,每座都比這裡豪華,但若論狩獵這裡算得上首屈一指,從半山腰的宮殿下去,入眼即是一大片豐沃的草原和山林,植被繁茂,有許多珍奇异獸出沒,足以讓愛好狩獵之人好好玩一番了。
開圍這天,行宮裡一早就熱鬧起來了,許多躍躍欲試的世家子弟早就迫不及待地下了山,就連夜懷禮也帶著夜懷信去圍場外候著了,只是毓蘭殿的兩個人遲遲不曾出門。
「吐成這個樣子,你今天還是別去了。」楚驚瀾看著臉色蒼白的夜懷央,抬手便要解開騎裝的束帶,「我也不去了,在這陪著你。」
夜懷央連忙按住他的手說:「我沒事,就是水土不服,楚桑淮點了名讓你去,你怎好抗旨?放心吧,我就在觀景樓上老老實實地坐著,你一回頭就能看見,行麽?」
楚驚瀾眉頭擰得死緊,半晌才道:「我要是出來沒見著你……」
「那回來你就揍我屁股好了。」夜懷央彎唇一笑,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外走去。
打開門,瞧見一身勁裝打扮的孟忱兩人俱是一楞,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也是會騎射的,怕是已經候了許久,就等著楚驚瀾出門了。夜懷央似乎毫不介意,笑盈盈地衝她打了個招呼,然後率先策馬而去,孟忱幽幽地看著那抹率xin飄逸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馬鞭。
到了圍場,楚驚瀾和孟忱往人群那邊去了,夜懷央則自行上了觀景樓。
此樓建於地勢較高的山坡上,檐牙飛翹,形若孤鬆,挺拔而聳直,四面空空蕩蕩,風清氣爽,舉目眺望,山巒原野盡收眼底,可謂最佳觀景之地。只不過這棟樓沒有像游龍水廊那樣隔出太多小房子來,最多是後妃位於上層其餘的在下面,這樣粗略地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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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椿尚凉,高處尤其風大,貴女們多半都躲到走廊兩頭的房間裡品茶聊天去了,嘻笑聲不斷傳來,夜懷央遠遠就聽見了,不喜吵鬧便沒往那邊去,獨自在走廊裡的琉璃美人靠坐下了,月牙連忙爲她攏上披風,又塞了個水捂子給她暖著肚子。
「小姐,可不能再這待久了,不然著凉了回去只怕吐得更厲害。」
「知道了,我就看一會兒,等他們進了林子就回一樓坐著去。」
話音剛落,拐角又傳來了輕盈的脚步聲,波浪般的裙擺率先晃進了眼簾,緊跟著牽出一抹窈窕的身影,只見她在岔路口停了停,聽見盡頭房間裡的吵鬧聲亦是皺起了黛眉,旋即毫不猶豫地朝這邊走來,甫一抬眸,看到夜懷央坐在前面,她頓時微微一怔。
夜懷央倒是眉目坦然地跟她打招呼:「芸姐。」
謝芸這才反應過來,淺淺地彎起了嘴角說:「妹妹,你也在這。」
寒暄的間隔,兩邊的噪音又大了起來,兩人相視一眼,瞬間都明白對方爲什麽在這了,不由得因此生出些許愉悅來。
謝芸帶著丫鬟端步走近,徐徐在旁落座,然後朝圍場裡望了眼,道:「妹妹騎術向來不錯,怎麽不隨王爺去玩一玩?」
話問得委婉,但夜懷央又何嘗聽不出其中的意思?
放眼望去,圍場上人雖然多,楚驚瀾却是最奪目的那一個,穿著銀藍色的騎裝巍然而立,光暈悉數吞沒了棱角,隻依稀瞧見他腰裡別著短劍,肩上挎著彎弓,分明是尋常打扮,却莫名的英氣凜然,讓人無法忽視,而他身邊那個翠色身影更是粘得緊緊的,從沒離開過。
金童玉女,實在是太吸睛了。
夜懷央自然不會同謝芸說這是爲了僞裝,隻噙著一抹笑淡淡道:「我又不會拉弓射箭,就不去場上摻和了,省得掃了他們的興。」
聽她說得毫不在意,謝芸也就略過了這個話題,反而說起了自己的心思。
「我倒是想跟著哥哥進去,只是騎術實在太爛,而且這幾天身子也不爽利,就只能上這裡來過過眼癮了。」
夜懷央聞言眉梢一揚,打趣道:「巧了,我也吐了好些天了,看來這地方跟我們還真是八字不合。」
「沒讓……阿珩給你看看麽?」謝芸見夜懷央面色陡然一凝,遂露出了苦笑,「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與他在一起這麽多年,若連他的身形都認不出來才奇怪了。」
夜懷央實在是有點看不懂她了。
陸珩當年是有官職在身,就那麽走了是要被治罪的,所以回京之後但凡出門都戴著人.皮.面.具,如今溜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若是謝芸直接去告發他楚驚瀾肯定是討不了好的,可她却主動向自己坦承了,這是什麽意思?博取自己的信任麽?
謝芸看她不說話又緩緩解釋道:「我幷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求你一件事,如果他來這是有什麽危險的事要做,請你一定幫我攔住他,他又不會武功……」
「芸姐,你求錯人了。」夜懷央毫不遲疑地打斷了她,「我不知道王爺帶他來這做什麽,他也不會聽我的話,你不如留著這番話親自去對他講。」
「他若是能停下來聽我說一句話就好了。」謝芸嘆息,秀美的臉龐浮起些許凄凉之色,却是沒再說下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急急忙忙地跑上了三樓,揚首張望片刻,看見走廊上的兩人頓時眼睛一亮,爾後立刻奔到面前說:「小姐,不好了,大少爺受傷了!」
謝芸蹭地就站起來了,抓住她的肩袖急聲問道:「怎麽回事?哥哥傷到哪裡了?」
丫鬟滿頭的汗都來不及擦,連珠炮似地滾出一串話:「大少爺在林子裡不小心撞上了白額吊睛虎,躲閃不及被它咬傷了手臂,人暫且無虞,正朝外頭來呢,小三子提前出來去請大夫了,讓我趕緊來找小姐回去。」
白額吊睛虎!
謝芸臉色刷白,忽地一陣暈眩,堪堪扶住墻才站穩。
皇家狩獵故來有個慣例,每次都會放出一隻老虎,說是懸給衆人的彩頭,其實誰都知道那是皇帝才能打下的獵物,若是誰的箭不長眼射死了它,怕是沒什麽好果子吃。這次的白額吊睛虎异常凶猛,沒道理讓它纏上了隻傷了手臂就全身而退,所以這老虎十有八.九是死了,想到之後謝邈可能遭受的重罰,謝芸怎能不害怕?
她閉了閉眼,抖著聲音問道:「那老虎……」
丫鬟怔了怔,隨後露出了笑容,語氣甚是輕鬆:「小姐放心,它已經被瀾王殿下射死了,再也傷不了人了。」
謝芸怔住,繼而回過身去看夜懷央,她眸中一片風平浪靜,只是手裡的水捂子鼓鼓脹脹的,幾近爆裂。
「跟我一同去看看。」
謝芸不再猶豫,拉起夜懷央的手就往樓下走,夜懷央却將她甩開了,漠然道:「芸姐自己去看吧,我要回毓蘭殿了。」
丫鬟這才看見瀾王妃也在場,當即就傻了,爾後在心裡暗暗感嘆,都說瀾王跟瀾王妃沒什麽感情,如今看來是真的,夫君差點命喪虎口都不關心一下,當真是薄情。
這麽一想,表情自然而然就顯露出來了,謝芸不經意瞥見,腦子裡驚電般閃了一下,旋即對丫鬟道:「你先去吧,我等下就過來。」
丫鬟不疑有他,行了個禮轉身就下樓了,待她徹底消失在樓梯盡頭謝芸才重新拉回夜懷央的手,神情凝重地說:「是我忘了你不能去圍場,先回去也好,我這就去看看,你放心,他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說完,她定定地看了夜懷央一眼,沉著而篤定,隨後就離開了走廊,長裙在空中漾開一朵花,飄飄揚揚地消失在拐角,夜懷央站在原地默然相望,過了許久才輕聲逸出兩個字:「走吧。」
月牙只管埋頭跟上,不敢多問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