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想了片刻,又放下了筆。
“殿下,”他喚了旁邊李蓉一聲,李蓉正等著他寫折子,就聽他道,“這折子我不能寫。”
“嗯?”李蓉聽這話,便知裴文宣有其他考量,直接道,“那你打算如何出去?”
裴文宣想了想,低聲道:“找皇后。”
李蓉聽得這話,她旋即就反應過來,正要回應,就聽裴文宣細致給她解釋道:“你先讓太子給個名單,凡是太子覺得不合適的人,都放在這封名單上,讓太子向陛下討賞。這個名單最好多放一些西北世家望族之人,還有一些忠於陛下的將領。”
“西北邊境,陛下少有接觸,真正的親信早在前面征戰中被楊家構陷,下面的普通將領陛下其實並不熟悉,這些人出現在太子討賞的名單上,陛下一定會疑心這些是太子的人,反而將他們撤掉。”
李蓉思索著,接了裴文宣的話,裴文宣知道這種事兒和李蓉說最輕松,不需要多說,對方就能明白你在想些什麽,這種默契讓裴文宣心裡有幾分舒適,他放松道:“對,而且如果這些人出身世家,當然也不能太顯眼的世家,陛下撤了他們,自然也是寒了那些西北世家的心。”
“陛下撤了這些人,心裡便會想起收拾楊家了,”李蓉用小扇敲著手心,“到時候,陛下必然要先派人到邊關,換下太子的人手,再將太子召回,讓我們開始審楊家案拔除楊家。”
“所以,其實如今我們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等陛下什麽時候想起咱們,他自然會來幫我,這時候你把拓跋燕主動放出去,陛下的人找到拓跋燕,問題也就不大了。”裴文宣輕笑起來,“甚至於,咱們連帳本都不必碰,等到時候陛下派了人到邊境去,我們找陛下要這個帳本。”
“你說得有道理。”
“不過有一點,”裴文宣正色,“拓跋燕,這人你控制得住嗎?”
“他妻兒我已經讓人找到了,”李蓉淡道,“問題不大。”
“那就好。”裴文宣點了點頭,“你這就讓人去辦吧。”
於是裴文宣折子沒寫,倒是李蓉等第二天靜蘭來後,讓靜蘭給東宮帶了消息,東宮的人從華京飛鴿傳書,將李蓉的意思傳給李川。
李川在邊境得了消息,連夜找了秦臨和崔清河一乾人來,暗中商擬了一份名單,他們保留了一些將才,挑選了幾個中庸世家和忠於李明的將領,又選了幾個本來就是李川用來當障眼法的將領,混雜在一起,就送到了華京,向李明討賞。
李明接到李川求賞的折子,氣得在禦書房砸了杯子。
第二日靜蘭來給李蓉遞消息,小聲道:“聽說陛下氣得厲害,說太子去了邊境,翅膀就硬了,想拉攏人心,集結黨羽,還是幾位老臣勸了許久,才將陛下勸了下來。”
李蓉聽了這話,點了點頭,靜蘭瞧了她的神情,低聲道:“殿下也別太難過。”
“我又什麽難過?”
李蓉輕輕一笑:“陛下是這個性子,我早知道了。”
靜蘭有些詫異,她深知公主過往慣來和李明關系極好,而李蓉說完這話,也知失言,歎了口氣道:“我又不傻,指婚這事兒,還看不清楚嗎?”
靜蘭聽得這話,便理解這位公主轉變從何而來,她忙道:“殿下看得開就好。”
李明得了李川的折子,沒了幾天,確認前線戰事基本穩住以後,便立刻將李川召了回來,同時把自己的嫡系將領派了過去,接替西北軍職,把李明折子上討賞的一批將領明升暗降,從西北原本的位置上調走,散到了其他各軍隊文職之中去。
軍隊這地方,一個將領被挪走,等於撤權,樹挪活,人挪死,被調走的將領心中都清楚,哪怕給他們再好聽的名頭,也是撤了他們的職,一時之間,西北酒宴盛行,許多老將都在酒宴之上痛哭流涕,雖不明說,雙方卻也都知道,對方寒的是什麽心。
李川從西北回來那日,新任將領領著軍隊送著李川出城,李川站在馬車之上,回頭同將領道:“章大人不必送了,孤起行了。願章大人在西北,”李川意味深長一笑,“官運亨通。”
章秋神情恭恭敬敬,行禮道:“恭送殿下。”
李川回過頭去,看見士兵如浪潮跪下,西北夏日風卷黃沙,帶著熱氣撲面而來,他目光一一掃過軍隊,不經意間,看見幾張年輕的面容。
秦臨崔清河等人混在人群中,他們暗中抬眼,靜靜看著李川,李川面色不動,他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進入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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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馬車之後,他轉頭看了一眼大漠烈日。
那一望無際的荒野,承載著數萬人的命途,血與劍廝殺中走出來的少年太子,從未如此深切體會過,將士、百姓、江山、皇權,這一切詞語之下,所積壓的累累白骨。
他閉上眼睛,沉默無聲。
所有的命令下去,李明見李川終於決定回來,心中終於舒了口氣,知道這一次上官氏是認了栽。
他的人已經清楚查過,上官家這次出了血本,上官嫡系能調動的軍隊耗損近半,名下商鋪也多有轉賣,就是為了湊著軍餉去幫太子。
太子是上官氏的希望,而李明想的就是,等他一點一點磨垮上官氏的元氣,他再毀掉上官家這拚命保全的希望。
這一次毀了楊家,削弱太子,他可謂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