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氏還記得魏嬈兩三歲時短胳膊短腿的可愛模樣,彷彿只是一個眨眼,女兒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美好的就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荷花骨朵,那麽清靈那麽嬌嫩,臉兒紅紅地由著她幫忙解開衣裳。
“都嫁人了,臉皮怎麽還這麽薄。”小周氏柔聲打趣道。
魏嬈這些年習慣了碧桃、柳芽的近身伺候,眼前的人雖然是母親,畢竟多年未見了,無論她心裡如何親近母親,一下子要這樣坦誠相見,魏嬈就是害羞。
“好了,快去水裡吧。”小周氏抱著女兒脫下來的衣裙道。
魏嬈便似一條玉白色的小魚,飛快地跳到了寬大的浴桶中。
小周氏放好衣裳,端著盛放各式花露的托盤走到浴桶旁,做好準備後,先幫女兒洗頭。
浴桶有一頭專門供人洗頭用,魏嬈坐過去,輕輕往後一仰,修長的脖頸恰好躺在浴桶斜長圓潤的凹槽中,舒舒服服地仰著臉。
小周氏坐在一張椅子上,她面前還有一張圓凳,上面擺著洗頭用的盆子,魏嬈躺好了,小周氏撈起女兒烏黑細軟的頭髮,拿著杓子一點一點地灑了溫水到女兒發間。頭髮全部濕了,小周氏再舀一杓洗發用的花露,均勻地抹上去,一會兒輕柔地按摩女兒的髮根,一會兒細細地洗發。
魏嬈舒服極了,這樣的姿勢,她能看到母親的眼睛。
“娘,你在行宮過得好嗎?”魏嬈低聲問。
小周氏看看女兒,笑道:“除了想你,想你外祖母,其他都挺好的,皇上他們不來,行宮就娘一個貴人,皇上又有過交待,宮人們不敢怠慢娘跟硯哥兒。行宮你也看到了,有山有水有草原,娘在這邊沒有拘束,過得很快活,比在皇宮裡的時候舒心多了。”
魏嬈看得見,行宮的確好,讓她住在這裡,她也會開心。
“娘,去年我見過太后,瞧著快不行了。”魏嬈用更低的聲音道。
小周氏眼睛一亮:“這麽快?”
魏嬈就知道母女倆盼的是一件事,輕笑道:“也不是很快,我估計還能再活兩三年吧,萬一皇上尋到什麽靈丹妙藥,可能活得更久。”
小周氏:“哪有那麽多靈丹妙藥,我看史書,不少皇帝老年都會煉丹求長生,然而沒有一個真長生的,皇帝們連自己的壽命都延長不了,更何況別人。”
魏嬈驚訝道:“娘還看史書?”
小周氏便在女兒光潔的額頭中間彈了一下:“娘看史書有什麽可驚奇的?娘還是姑娘時就喜歡看書,閑莊的藏書娘幾乎都看過。”
魏嬈不喜歡看書,外祖母的閑莊的確有間藏書閣,魏嬈去翻找過幾次話本,沒什麽收獲就再也不去了。
“娘這邊沒什麽需要你擔心的,嬈嬈跟我說說,世子對你怎麽樣。”小周氏更想了解女兒與女婿的生活。
魏嬈睫毛微垂,笑著道:“世子很好啊,我在京城的名聲並不好,可他一點都不嫌棄我,我有時候很容易發脾氣,他也很遷就我,還為了哄我向皇上求了聖旨。老夫人、婆母、幾位嬸母對我也很關照,陸姑娘還跟我學劍法呢。”
小周氏一邊幫女兒洗頭,一邊認真地聽著。
她還在京城時就聽說過英國公府的威名,元宵節見到元嘉帝,元嘉帝更是對陸濯讚不絕口。小周氏沒見過陸濯在戰場上的英姿,沒見過陸濯參加龍舟賽時的神乎其技,可她看到了陸濯的人,那樣的氣度與容貌,與她天仙般的女兒再登對不過了。
小周氏唯一有點擔心的,是英國公府的男兒犧牲了太多,她怕哪天陸濯也會……
不過嫁誰都可能出現意外,想太多就成了杞人憂天,總之現在,小周氏對陸濯非常滿意。
“跟娘多說說,世子是怎麽對你好的,就從你們成親的時候開始說。”小周氏柔聲道。
魏嬈不敢看母親溫柔期待的目光,至於陸濯如何對她好,倒也好編,把陸濯對她做的那些事,反著說一遍就差不多了。
沐浴結束,小周氏從衣架上取來一套嶄新的少女衣裙。
魏嬈驚訝地看著母親。
小周氏笑道:“娘有時候想你,就給你做衣裳,春夏秋冬的都有,就是不知道你長多高,先試試,看看合不合適。”
魏嬈眼睛又酸了,小周氏趕緊替女兒穿上衣裳,轉移女兒的注意力。
魏嬈比小周氏想的要高挑一些,也更豐滿一些,長裙輕盈飄渺倒還合適,就是上面的褙子,衣襟那裡微微緊了點,將魏嬈的好身材托得更加明顯,不過也沒有到出格的地步,可以穿出去見人。
“娘,我帶了換洗的衣裳,還是穿我帶來的吧。”魏嬈側對著鏡子,越看越覺得不妥。
小周氏笑道:“就這麽穿,挺好的,這裡又沒有別人。”
陸濯就是別人,可魏嬈怕母親起疑,只好作罷。
母女倆聊了很久,魏嬈剛換好衣裳,睡了一大覺的四皇子醒了,迫不及待地跑過來見姐姐。
三歲的四皇子與尋常的三歲男娃沒什麽區別,聽母親說過無數遍的親姐姐來了,對四皇子來說就像多了一個親近的玩伴,姐姐又那麽漂亮,四皇子拉著魏嬈的手就不肯松開了,要帶魏嬈去看行宮裡他最喜歡玩耍的幾個地方。
小周氏帶著兩個宮女、兩個太監跟著一雙兒女,臨走前吩咐櫻姑,今晚她要在外苑的滄浪亭設宴招待女婿。
櫻姑對娘娘的歡喜感同身受,自去外苑見陸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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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濯被安置在行宮專門撥給隨行大臣住的一間院子,與內苑隔了很遠,行宮裡又沒有多少人,陸濯在室內只能聽到幾個宮女低低的議論,聽到鳥雀歡快的鳴叫。
他早醒了,沐浴更衣,坐在廳堂等候麗貴人的召見。
櫻姑來了,笑著對他道:“世子,娘娘帶少夫人、殿下去賞園了,今日時間倉促,娘娘只能晚上在滄浪亭宴請世子,不過娘娘說了,明日她帶世子、少夫人好好逛逛行宮,後日看您與少夫人的喜好再行安排,行宮這邊好多可玩的地方呢。”
陸濯笑道:“多謝娘娘美意。”
櫻姑也是第一次看到陸濯這樣的人物,越看越覺得姑娘嫁的好,叫來一個小公公,對陸濯道:“世子可以先在外苑逛逛,慢慢地往滄浪亭去吧,娘娘她們應該也會慢慢地逛過來了。”
陸濯再次道謝。
櫻姑完成差事,回去複命了。
陸濯請小公公替他引路。
行宮之大,陸濯閑庭散步般走了兩三刻鍾,這才到了臨湖而建的滄浪亭。黃昏時分,紅日收斂了白日的耀眼光芒,像一盞紅通通的燈籠掛在天邊,柔和的夕陽鋪散在湖面,波光粼粼,遠山近水,令人心境開闊。
皇上不在,這座行宮似乎成了麗貴人的所有之物,她可以隨意安排行宮裡的一切。
如此權力,恐怕宮裡的皇后娘娘都比不上。
遠處傳來馬蹄聲,陸濯站在滄浪亭外的湖畔,看到一輛馬車從內苑的方向優哉遊哉朝這邊駛來,馬車四面都垂著彩色的薄紗,紗簾隨著微風輕輕搖曳,偶爾露出裡面的綽約的人影,距離太遠,陸濯看不清車裡的人,只確定四皇子坐在裡面。
陸濯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準備迎接麗貴人。
距離夠近,馬車上的小周氏也發現了陸濯的身影,說起來,今日忙著與女兒敘舊,她還沒有見過陸濯,唯一一面,還是元宵節藏在船上見的。本來她想露面,可元嘉帝好面子,不想讓陸濯這個臣子知道他的荒唐行徑,只許她偷偷看。
“讓世子空等了半日,是娘失禮了。”小周氏偏頭對女兒道。
魏嬈哼道:“一個女婿半個兒,別說半日,娘就是不見他,他也不能挑您的錯。”
小周氏點點女兒的鼻子:“你這驕縱脾氣!”
“娘,姐姐嫁給姐夫,是不是要生小孩兒了?”坐在中間的四皇子突然道。
魏嬈頓時鬧了個大紅臉,這個弟弟,亂說什麽?
小周氏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瓜,笑著朝魏嬈道:“不許胡說。”
馬車在岸邊停了下來。
魏嬈先跳下車。
湖風輕拂,她長裙搖曳,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時白裡透紅的好氣色,金色的夕陽將她籠罩其中,美得就像突然下凡的仙子。
陸濯來到她身邊,低聲關心道:“夫人身體可好些了?”
魏嬈看著探出頭的弟弟,扯出一個笑:“已經沒事了。”
陸濯頷首,與她並肩而立,朝看過來的四皇子笑了笑。
凡是從行宮外面來的人,四皇子都高興見,更何況還是如此俊美的姐夫,一看姐夫朝他笑了,四皇子立即跑過來,清脆無比地喊了聲姐夫。
陸濯笑得更加溫柔,只是沒有時間說什麽,注意到一雙繡鞋踩到了車轅上,陸濯立即雙膝跪下去,恭敬地道:“罪婿拜見娘娘。”
魏嬈一怔,剛要奇怪陸濯為何突然朝母親行如此大禮,聽陸濯自稱罪婿,就明白了。
小周氏也沒想到女婿會這樣,下車站穩後忙虛扶道:“世子快起來,嬈嬈都跟我說過了,芝麻大點的小事,要怪就怪嬈嬈脾氣大,世子何罪之有呢。”說完,小周氏朝女兒使眼色,示意魏嬈快點扶陸濯起來。
魏嬈在心裡冷笑,陸濯辱了父親也辱了母親,本來就欠母親一跪。
母親這是不知真相,知道了,恐怕見都不會見陸濯。
不過魏嬈還是走過去,扯了扯陸濯的袖子,假意埋怨道:“世子快起來吧,你再跪下去,母親該責怪我不懂事了。”
陸濯輕輕撥開她的手,垂首對麗貴人道:“嬈嬈對罪婿有救命之恩,罪婿卻屢屢冒犯她惹她生氣,罪婿已經知錯,懇請娘娘責罰。”
小周氏笑道:“既然你誠心認罪,那我就罰你今後對嬈嬈更好一些,不許再氣她了。”
陸濯汗顏道:“罪婿娶了嬈嬈,本就該對她好,娘娘還是換個懲罰吧。”
小周氏想了想,道:“好,換個重的,聽聞世子文武雙全,我就罰你賦詩一首,盛讚嬈嬈的美貌,如何?”
陸濯斜眸,目光落在了魏嬈粉色緞面的繡鞋上。
“作詩就算重罰了?娘就是偏心他。”魏嬈賭氣似的跑進了滄浪亭。
小周氏笑著對陸濯道:“詩做好了,你直接念給嬈嬈聽就是,無需再向我交差。”
陸濯只好道:“罪婿領命。”
“嗯,快起來吧。”小周氏再次虛扶。
陸濯站了起來,垂著眼簾,並沒有去看近在眼前的貴人娘娘。
小周氏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往滄浪亭去了。
陸濯默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