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著他哥剛想走,清式叫住他,又道:“小隱,昔年老夫壯遊天地,出海尋仙,覓得一蓬萊仙島,遠在重海之外。如今人間靈氣衰微,道脈眼看就要斷絕。老夫打算不日封山出海,不再回返,興許尚能躲過一劫,為我人間留存一縷微脈。你可要與鳳還一道?如此,說不定能躲過我那師弟的追殺。”
戚隱想了會兒,道:“不了,師父。他是千年老怪,你們同他不可同日而語。我若跟著你們,只怕牽連無辜。更何況,我之前答應了我哥,要跟他去南疆的。你們去吧,要是將來能活下來,我去找你們玩兒。”
“也好,他來自南疆,說不定巴山神殿有克他之法。你跟在雲嵐小徒兒的身邊,也比跟著我們安全許多。待到了仙島,老夫會飛信與你,若有需要,隨時傳信與我。”
出了門,最近倒椿寒,滅度峰又高,剛融的雪又積得厚厚的,一踩下去,能沒過腳踝。戚隱揣著袖子,和扶嵐一道兒走。走到牆根下面,扶嵐忽然想起什麽,停了步子,把他逼到牆邊。牆面粗糙,磨著脊背,戚隱嚇了一跳,想問幹嘛,扶嵐沒等他說話,逼前一步,溫軟的嘴唇碰上他的臉頰。
戚隱:“……”
扶嵐松開他,略拉開一點兒距離,摸摸自己的胸前,小聲道:“還是沒有砰砰跳。”
“……”戚隱無力地道,“哥,你不要仗著我喜歡你,就對我為所欲為。”
扶嵐一呆,露出沮喪的神情,“對不起。”
戚隱無奈,每回“對不起”說得都很溜,可想做的事兒一樣都不落下。
“我想每天都試試,”扶嵐認真地凝望他,“說不定有一天它就跳起來了。”
戚隱感到難過,他的哥哥想愛,卻不會愛。瞧扶嵐枯著眉頭的模樣,戚隱伸出手,揉開他的眉心,道:“哥,反正有沒有心動都一樣啦。可能就像你說的,就算心不會砰砰跳,你也喜歡我啊。而且咱倆不是天天都在一塊兒麽,我不會娶妻,你娶不娶隨便你。等你娶了,我再考慮要不要娶。剛有個姑娘對我有意,都被我拒了。”他安慰扶嵐道,“咱們倆現在,雖不是夫妻,但勝似夫妻。”
扶嵐懵懂地點頭,問:“那我明天還能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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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戚隱垮下肩膀。
“哦。”扶嵐看起來很失望,怪不高興似的。
戚隱煩躁地抓了抓頭,道:“我還有事兒,先走了,你一會兒來小師叔那兒找我。”
也不管他,戚隱轉身就走,跨過月洞門,到另一處牆根下面,往前一撲,臉朝下埋在雪裡。心裡像有一捧火,燒啊燒,全身都在發燙。他是個正常男人,真怕哪天按捺不住,就把那個呆瓜拽上牀狠狠地給辦了。戚隱又氣又恨,在雪地裡骨碌碌滾了一圈。
滾完爬起來,四下看了看,沒人。戚隱整了整衣裳,往戚靈樞那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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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樞。”
冷冷清清的嗓音響在耳畔,戚靈樞一個激靈,睜開眼,“師尊!”
眼前卻驀然是四手四足的怪物,畸異蒼白的臉龐上,八顆眼珠子骨碌碌亂轉。
“靈樞……”它幽幽地喊。
戚靈樞猛地驚醒,睜開眼,眼前是熟悉的丁香色牀圍子,炕桌上點了安神香,嫋嫋煙氣暈散在紗窗透進來的天光裡。摸了摸中單,一身的冷汗,戚靈樞坐起來,深鎖著眉心閉了閉眼。他自己看不見,額心中央隱隱有粲然的火光,凶中帶煞,倏忽消隱,那是心魔的征兆。一根手指按在他的眉心,戚靈樞一驚,方要出劍,抬起眼一瞧,正是雲知。他邊上站了一人兒,卻是戚隱。
清涼的靈力順著指尖遞進他的眉心,心裡頓時松泛許多,雲知望著他搖搖頭,道:“小師叔,想開點兒嘛。元籍已經伏法,你不必再想這事兒了。”
戚隱一愣,“元籍死了?”
“今早上的天誅崖,你不知道麽?”雲知手臂合抱在胸前,“本來是說五雷轟頂,可能怕他捱得住,改成無方太上殺陣。十方紅蓮真火焚身,據說一入此陣,神仙踏上不歸路,妖魔凡人化成灰,便是伏羲老爺在世,也要煙消雲散。他連聲兒也沒出,一眨眼就沒了。”
“死得這麽省事兒,倒便宜他了。”戚隱道。
雲知繼續給戚靈樞輸送靈力,戚靈樞卻揮開他的手,道:“別碰我,我的事與你無關。”
“怎麽與我無關?”雲知挑起眉,“你還欠我一份情呢。你要是沒了,誰來還?”
戚靈樞皺起眉,道:“休要胡言亂語。”
“小師叔,您可別賴帳,證據還在我身上呢。”雲知拉開交領,露出白皙的肩膀,上面赫然一個紅紅的牙印。雲知把肩膀湊到他眼前,“你看看,都是你乾的好事兒,這都幾天了,還沒消。”
那紅通通的牙印烙印似的刺進眼裡,戚靈樞默默別開眼,不做聲。
“行了行了,”戚隱看戚靈樞板著臉,似乎很不高興的模樣,伸出手把雲知的衣裳拉回去,“你怎麽天天就愛氣他,不氣氣他你心裡不舒坦是不是?”
“我哪兒氣他了,我是勸他。”雲知絮絮叨叨地道:“小師叔,你道心不穩,近日就別練劍了。等心定了,再修煉也不遲。你說你,就是愛憋著,要我說,出去喝兩壺酒,吃幾兩肉,再叫個姑娘唱幾首好曲兒,什麽傷心事兒都忘了。你們這些無方山的,成天在屋裡待著,沒病也得憋出病來。”
他的話兒不堪入耳,戚靈樞冷著臉道:“聲色犬馬,不思進取。”
“你師尊都娶妻,還生了個大胖兒子。”雲知看了看戚隱,改口道,“大黑兒子。”
這廝成天嘴裡犯踐,戚隱低下頭尋摸趁手的物事削他。
戚靈樞瞥他一眼,道:“吾師真情所至,與你不同。”
“那我是什麽樣兒?”雲知笑問。
“沉溺色相,放浪無形,見人就……”戚靈樞一頓,停住了。
“見人就撩。”戚隱幫他說了,“幾個字兒概括你,流氓、下流、忘八端。”
“那些都是逢場作戲,開玩笑的!”雲知笑嘻嘻地拉戚靈樞的衣襟,“對小師叔就不一樣了,我從來對小師叔赤誠相待,一片冰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
這廝一副二百五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兒,他自己都不信。戚靈樞心裡發氣,想說些什麽,卻也知道他就是說得再多,這廝該怎麽混帳還是怎麽混帳。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平複心緒,道:“最後一事,交代完你就離開。”
雲知委屈,“這麽絕情。什麽事兒?”
“褲子。”戚靈樞道。
“啊?”雲知沒反應過來。
“褲子。”戚靈樞耐著xin子,再重複一次。
兩個人眼對眼望了一會兒,雲知恍然想起來,道:“哦,你落在我那兒的開襠褲!”
戚靈樞握緊拳頭,艱難地按下想把這廝大卸八塊的心。他冷冷地道:“還我。”
雲知站起來,跑到落地屏那兒,笑得直不起腰,“小師叔,你太單純了,我隨口編的,這你也信!趕明兒我說我懷了你的孩子,你會不會也信?”
他話兒還沒說完,問雪劍寒光一閃,嘯然飛過去。雲知一側身,問雪劍直直插進花鳥木雕落地屏。
“怎麽還打人了呢?山中私鬥,欺凌弱小,小師叔,你這可不行啊。”雲知踐兮兮地挑眉,“先走一步!黑仔,看著他,別讓他氣得走火入魔了!”
說完白影一閃,人就躥出門不見了。戚隱轉過臉,瞧見戚靈樞一臉憋氣的樣子,想笑又不敢笑,道:“他就是欠揍,等你好了,狠狠揍他一頓。”說完想起什麽,道,“不過也沒事兒,反正你以後估計也見不著他了。”
“何意?”戚靈樞一愣。
“我師父說要封山出海,去什麽蓬萊島,老遠了。”
“為何突然要出海?”戚靈樞絞起眉心。
戚隱聳聳肩,“還不因為那個老怪,他搞得人間靈氣衰竭,道運衰微,人力難阻。我師父說,出海說不定能留存一絲道脈。”
戚靈樞怔愣了一會兒,垂手抓住衣角雪白的緞子,道:“他們何日重回人間?”
“不知道,我師父說可能不回來了。”戚隱拍拍他的肩膀,“這不挺好的,你不挺煩雲知的麽?現在他走了,再也氣不著你了。”
戚靈樞幽幽看著他。
“呃,”戚隱撓了撓頭,“我說錯了?你不煩他?”
“戚隱,”戚靈樞忽然道,很嚴肅的模樣,“師尊為何會喜歡師……”他頓了頓,像是很艱難才說出那個詞兒,“師娘。”
他這話兒問得奇奇怪怪,戚隱心裡有點兒不高興,總覺得他也像那些仙門同道似的,認為戚慎微喜歡一個鄉野村婦不可思議。可阿芙那樣的人兒,又漂亮又能乾,誰都喜歡她,戚隱喜歡,戚慎微喜歡,扶嵐和貓爺也喜歡。戚隱不是很想回答,隨便說道:“我怎麽知道?可能就是同住一個屋簷,日久生情,看對眼了吧?”
“為何……會日久生情?”戚靈樞又問,“師尊在無方時,也同許多師姐妹同在一山,卻沒有日久生情。”
“我也說不清,”戚隱搞不懂戚靈樞突然問這個幹嘛,想了半天,艱難地組織語句,“就像你去了很多地方,看過很多山啊水的,路過很多人,但他們只是路人,跟你走了一段路,說‘後會有期’,你就把他們拋諸腦後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有那麽一個人,在某個時間,可能是大太陽,陽光照在臉上,照得你睜不開眼睛。這個時候她對你笑了一下,你心裡咯噔一下,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對你說,你完了。”
“完了?”
“對,完了。”戚隱說,“從今以後,你再也忘不了她了。她的聲音,她的樣子,將時時刻刻印在你的腦子裡,你吃飯的時候想她,睡覺的時候想她。想她是不是也在睡覺,是不是也在吃飯,是不是同你一樣,喜歡著某個人,而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
戚靈樞微微睜大眼睛,問:“只因為那天天光正好,她對你微笑麽?”
“也可能是那天下著大雨,他撐著傘,親了你一下。”戚隱說完,臉噌的一下紅了。他想起今早扶嵐親他臉頰,忽然覺得扶嵐這種法子也挺好的,說不定哪天扶嵐親著親著就開竅了。他摸了摸臉,那裡彷彿還留存著扶嵐輕輕的吻。
“我不明白……”戚靈樞眉頭深鎖。
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這麽笨?連喜歡這種東西都搞不清楚。他哥也就算了,這些無方道士,修個什麽道,把腦子都修傻了。
戚隱想起元籍,那個家夥總嚷嚷著,情()欲都是幻夢,鏡花水月,一晃就沒了。天底下唯一不變的,只有那茫茫大道。可是人活到頭,數來數去也就那麽幾十年,妖魔長壽,也終將走到終點,就連那摳腳的白鹿神都會在天殛之戰中死去。再長久的日月,同千年萬載的天地相比,也不過是椿生秋死的蟪蛄。望得到頭的命數,有人陪,有人愛,又有什麽不好?
無語了一陣,他忽然一愣,怔怔地望著戚靈樞。這小子蹙著眉心,一副深思的樣子。戚隱在他面前擺擺手,道:“小師叔,你幹嘛突然問這個?你該不會……動凡心了吧?”
戚靈樞握著拳輕咳了幾聲,仍是一副淡漠的臉色。
“幫一個朋友問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