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
佳期的嗓子早已啞了,哪裡答得出喜歡,只覺得夜晚漫長得不堪忍受,幾乎是數著更漏聲捱到了天邊泛魚肚白,直到陶湛在外頭清了清嗓子,裴瑯方才將她濕淋淋地丟回榻上,直身問道:“什麼事?”
“上次派出去的人送回信來。”陶湛的聲音一點波動都沒有,似乎早習慣了這般情景。
似乎是要緊的事。裴瑯起身披衣,系上腰帶。
佳期被折得久了,陡一鬆開,後背仍然發僵,只能蜷身臥著,合眼不語,瘦伶伶的背上,那道紅痕十分醒目香艷。
還透著可憐。
裴瑯素來不是體貼的人,大約仍是礙著佳期身份尊貴,此刻竟福至心靈,信手摸了一把她的額頭,只覺似乎又開始發燙,“嘖,嬌氣。”
佳期從前最討厭旁人這樣說她,現在聽了,也只是疲憊地合上眼,並不否認,“……我不是故意的。”
他站了半晌,面上也掠過一絲不忍,心知自己這次是憋得久了,一時被她那銀蕩模樣弄得丟盔卸甲,到底分不出神來顧慮什麼,弄得過頭,於是張口便叫陶湛去請醫官。
佳期不知哪來的力氣,狠狠拍開了他的手,惡聲道:“不要。”
裴瑯性子直,既然心裡有愧,此刻也不介意她無禮,只垂目看了佳期一會,突然笑瞇瞇地彎下腰來,扯開被子劈頭蓋臉地將她蓋住,“不要什麼不要——喲,這眼睛腫的,快別出來,叫人看見了,平白現眼——你想不要就不要?想死哪有那麼容易?”
佳期掙扎著要從被子裡冒頭,隔著被子,卻聽見他話音和氣,倒像個好人,“娘娘這麼好玩,本王還沒玩夠呢——哦,祭天可是要拋頭露面的,小太后娘娘,要歇便好好歇,不然叫人看出毛病來,小皇帝崽子可下不來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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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這篇話,抬腳便走,“咣”地把門帶上。佳期怔了怔,連忙撐起身子,翻過銅鏡來看,果然頸中大片吻痕淤青,十分醒目。
裴瑯還跟少年時一樣,總是憋著壞,慣會在這種時候給她使絆子。她氣得往被子裡一窩,打起精神,將他祖宗十八代刨出來罵了個遍。
結果,三代往上尚未罵完,已有裴瑯身邊的醫官過來,把了脈,也不多問,照例不由分說灌了她一劑藥。
及至天色大明,青瞬過來伺候,卻見佳期竟已起身穿戴好了,十分驚詫,“太后娘娘,今日起得這樣早?”
佳期個子嬌小,卻是腿長腰細的身材,並不顯得矮小,雖然略瘦,但穿上這樣大禮制的衣裳,越發襯得膚白勝雪,鴉羽般的長發密匝匝墜著寶石墜,倒真像個東瀛娃娃。
青瞬不由得笑道:“娘娘頸子長,這樣倒也好看得很,只是怕發疹子。”
佳期掩了掩頸中密匝匝黑漆漆的一圈絨毛領,遮住一層層的歡愛紅痕,笑道:“天冷了。”
昨夜秋雨洗過,今日倒是響晴的天,秋風一陣陣,吹得青雲盡數飛去,只剩穹廬一頂,碧藍如漆。
裴昭穿了袞服,在壇下站定,猶記得回頭衝迴廊上看來,目光古井無波,不知是在看誰。
青瞬小聲說:“陛下看您呢。”
站在佳期下首的裴瑯打了個呵欠,低笑了一聲,夾著輕慢。
佳期不理他。
裴昭仍定定注視著這裡,一陣窸窣議論聲霎時傳開來,隱約幾句吹到耳中,“……到底是個孩子,沒主意……”“太后也是,不立規矩……”
佳期就當全沒聽見,只稍微頷首,示意裴昭,她看見了,看見他長大成人了。
他這才轉回頭去,向天一拜,肩寬腿長,已是公子風範。
祭天禮冗長繁瑣,加之天氣有異,秋風漸緊,一陣冷似一陣。裴瑯呵欠連天地熬了一會,早就帶人下去喝茶吃點心。
皇帝身邊的宦官來過一次,請太后也下去歇息,佳期卻怕裴昭緊張,一直等到末了禮畢,方才扶了青瞬的手下去。
裴昭親自送上熱茶來,佳期捧著抿了一口,熨貼得小聲長出了口氣,這才道:“多謝陛下。”
裴昭道:“母后不必說謝。”又說:“此處諸事不便,這便回宮吧。”轉身便叫人去打點車馬預備回宮。
裴瑯坐在圈椅中翹著腿,握著盞銅酒壺,竟是已喝上了,笑道:“陛下,天氣冷得古怪,日頭都要落了,還回宮?”
裴昭像是很不喜歡西郊,頭也不抬,“回。”
裴瑯笑瞇瞇招了招手,叫陶湛去報信,“那便去叫宮裡候著,火爐子生起來,鑿冰的傢伙也拿出來。”
他慣開玩笑,佳期和裴昭都不理他,省得逼他把蔫招賣出來。陶湛卻當真送菜,上前問道:“是為了什麼?”
裴瑯抓過他肩上披風,旋著披上,起身抽鞭上馬,甩下沒頭沒腦的一句:“為了接冰棍子。”
攝政王和皇帝雖說不睦已久,若是在御書房或成宜宮,裴昭一向聽佳期的不言語,可在人前這麼挨刺倒是頭一回。
裴昭雖沒說什麼,佳期卻能看出不痛快來,上車走了一陣,終究不大高興,掀車簾道:“青瞬。”
外頭那人卻懶洋洋應聲:“青瞬沒有,冰棍子倒有一根。太后有何示下?”
竟是裴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