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聽得簡妍喚她,沈媽媽也只好轉過了身來,淺笑著問道:“姑娘可是還有事?”
旁側的白薇此時雙手遞過來一件物事,沈媽媽打眼一瞧,見那是一雙挑線如意紋瀾邊,鶴鹿同春的醬色緞子護膝。
沈媽媽不解,抬頭望向簡妍。
簡妍就笑道:“這雙護膝是一早就做好了的,只是一直沒得空給沈媽媽。可巧今兒在這裡遇到了沈媽媽,倒是省得我讓丫鬟再去跑一趟腿。”
沈媽媽望向護膝上繡著的鶴鹿和松樹,配色清雅,精細無比,想來也是費了不少功夫的。
她立時就推辭著:“我一個下人,往常已是得了姑娘不少的東西了,現下哪裡又敢再收姑娘做的東西?倒是折煞我了。姑娘快請收回去吧。”
“沈媽媽快別這樣說,”簡妍從白薇的手中接過這雙護膝,隨後便強拉著沈媽媽的手,塞到了她的手中,笑道,“母親喜靜,日常我也不好常去煩擾她。您是日日都在母親身旁伺候的老人,孝敬了您,原也就和孝敬了母親一樣。這雙護膝您得收下,若是不收,我可就惱了。”
說到後來她語氣中竟是有了一絲小女兒向著長輩撒嬌的意思。
沈媽媽原先其實也有個女兒。只是這年頭的醫療水平畢竟有限,不過一個小傷寒罷了,那個小人兒竟然都是沒有挺過去。所以這猛可的聽到簡妍對她撒嬌,她忽然就莫名的覺得心中軟了一軟。
於是她也就沒有再推辭,雙手接過了這雙護膝,低聲的說了一句:“那就多謝姑娘了。”
簡妍面上帶著淺淺的笑,目送著她一直走遠。
待得她走遠之後,四月終究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姑娘,您為何要給沈媽媽做護膝?她是太太面前的第一紅人,什麽東西沒有?您何苦白白的熬著自己的眼睛。”
雖然簡妍對沈媽媽說這雙護膝是一早就已經做好了的,但其實也不過是這兩日趕著做出來的罷了。就為著這,若是仔細看,簡妍的雙眼裡現下還有著紅血絲呢。
臘梅也折了,最重要的是護膝終於是不著痕跡,不引人注目的成功送了出去,簡妍便帶了白薇和四月轉身慢慢的回去。
聽著四月這般問,簡妍便笑道:“你猜猜看?”
四月聞言搖頭,表示自己猜不出來。
簡家原就豪富,宅子裡一應丫鬟仆婦的月例原就比同城其他的大戶人家多,更何況沈媽媽還是太太身旁的第一紅人,要什麽好東西沒有?簡妍做的那雙護膝雖說是用緞子做的,上面的刺繡也是精細,可若要真說起來,只怕那也入不得沈媽媽的眼,所以四月實在是不明白簡妍為什麽非要巴巴兒的親手給沈媽媽做一雙護膝。有這功夫還不如多歇歇呢。
白薇就在一旁笑道:“親手做的東西,才顯得咱們姑娘誠心啊。”
四月一時就更加的一頭霧水了。
簡妍望著四月那副茫然的模樣,抿著唇笑,但也並沒有再說什麽。
她自然是知道沈媽媽什麽好東西都有,而正是因為她什麽都有了,所以她這才要不時的親手做些東西給沈媽媽。
沈媽媽的丈夫死了,生的唯一的一個女兒也是死了,在這世上可謂是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簡太太縱然是倚重她,可那也絕對不會是那種平等尊重的倚重,不過是把她當垃圾桶罷了,日常有什麽苦水就向她傾訴這樣的。而且肯定還是單向的垃圾桶,簡太太是絕對不會去關心一個丫鬟,哪怕是跟隨了她幾十年的陪嫁丫鬟心裡在想些什麽。所以縱然是在外人看來,沈媽媽在簡宅裡有著舉重輕重的地位,應當是活得很好,只是物質上再富有,又怎麽能抵得上精神上的貧乏?若是這時有另外一個人關心她,哪怕只是一丁點的,細微的關心,可這落在沈媽媽的心中,那也足夠她心中軟一軟了。
自然,簡妍也知道,沈媽媽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她不會因為自己不時的給她做些什麽小物事就偏心站在她這一邊,從此與簡太太對著乾。簡妍只需要她偶爾有什麽事時能在簡太太的面前替自己說上兩句好話也就夠了。哪怕就是不說好話呢,只需要她在關鍵的時候不說話,做壁上觀,不開口火上澆油的,那她那些護膝之類的就沒有白做。
回去的時候雪倒是下的越發的大了。簡妍進了屋子,見趙媽媽並不在屋內,也不知道是去哪了,於是她便自行將鬥篷和觀音兜脫了,遞給了白薇。
白薇接了過來,便要將鬥篷和觀音兜拿到手爐上去烘一烘——縱然是這一路有油紙傘在擋著,可鬥篷和觀音兜上難免的還是落了些許雪花在上面。
日常烘衣服的時候都會在爐內扔塊香料進去,這樣既能滿屋子都是香味,衣服上也會留有香味,人穿了衣服出去,尚未近前,鼻中就已經先是聞到一股香味了。
白薇開了臨窗案上放著的紅木香盒,取了一小塊百合香,正要扔到火爐裡去,簡妍卻是開口製止了她。
“這臘梅的香味原就濃,若是再熏了香,乾脆是連鼻子都不用要了。這百合香還是暫且不要熏了。”
白薇依言將手中的百合香放回了香盒裡去,開始忙著給簡妍烘衣服。而簡妍則是坐在了臨牀炕上,吩咐著四月將旁側博古架上擱置的那只白釉梅瓶拿來。
四月答應了一聲,踮著腳將那只梅瓶自博古架上拿了下來,又去外面灌了半瓶子水,這才放到了簡妍面前的炕桌上。
簡妍早就是揀了一只形狀輪廓較好的臘梅出來,這時便伸手插到了梅瓶裡面,仔細的端詳了一端詳,又用小銀剪子剪去了幾枝覺得不太和、諧的小枝乾和花朵,而後她放下了小銀剪子,笑道:“好了。可以給哥哥送過去了。”
這些年中,因著簡妍的主動走近,她和簡清之間的關系還算可以。至少在上次那樣的情況下,簡清不惜拚著被簡太太責罰,也打抱不平的為她說了兩句話。
雖然他說的話最後並沒有起什麽作用,可是這好歹也證明他心中有她這個妹妹的不是嗎?且將來簡家畢竟會是簡清當家做主,和他處好關系並沒有什麽壞處。
“姑娘的這臘梅插瓶插的真好看,”四月在一旁誇了一句,而後自告奮勇的就說著,“那奴婢這就將這臘梅插瓶給少爺送過去了。”
簡妍只被她逗得不行,扭頭對白薇笑道:“你看四月這張嘴,真是比抹了蜂蜜還甜。”
“可不是,”白薇也笑道,“甭管姑娘做什麽事,到她嘴裡一準兒的就是姑娘厲害,姑娘最有眼光。這小蹄子莫不成是屬熊的,鎮日吃蜂蜜的不成?不然這一張嘴怎麽就這麽甜呢?”
“姑娘和白薇姐姐慣會笑話我,”四月骨朵了一張嘴,而後又笑道,“其實說出來也不怕姑娘和白薇姐姐笑話,以往姑娘每次遣了我去給少爺送什麽東西,少爺都是極其的高興。他一高興,就會抓一把銅板賞我。所以往後給少爺送東西這樣的好差事,姑娘竟是賞給我一人吧。白薇姐姐你可別跟我搶。”
“原以為是吃了蜂蜜一張小嘴才會這麽甜,鬧半天原來還是因著銅板啊,”白薇手中捧著簡妍的鬥篷和觀音兜,但還是費力的抬了一只手起來,伸了食指在面頰上刮了幾下,羞著四月,“可是羞不羞?”
四月哼了一聲,別過了臉去,不理會白薇。但是耳根子那裡還是能看到些許紅意的。
簡妍瞧著她們兩個人鬧騰,掌不住的也笑了,笑過之後才道:“白薇你就慣會欺負四月,難不成你竟是個不愛銅板的?我可是不信了。四月,我記得我揀妝裡有一副金燈籠耳墜和一副金葫蘆耳墜,你去找了出來。”
四月依言去開了案上的揀妝盒,將這兩副耳墜找了出來,拿到了簡妍的面前來。
簡妍就著四月的手望了一眼這兩副耳墜,而後便道:“這兩副耳墜我是沒有戴過的。四月你年紀小,你先挑一副你喜愛的,剩下的那一副就給了你白薇姐姐。”
言下之意竟是要將這耳墜給了四月和白薇。
四月就有些呆了。她下意識的就望向了手中拿著這兩副耳墜。
這兩副耳墜都不大,做得卻甚為玲瓏精致。但是這可是金子啊,再是不大的耳墜,至少也得耗費一二兩以上的金子的吧?這得是值多少銅板的?她一時竟是有些不大敢接。
白薇在簡妍身旁多年,自是知道她的個性。既然她已是說了要將這兩副耳墜給她和四月,那就定然不是只在面上做做樣子。且四月也是簡妍新近才開始親近起來的,她這一番舉動,也是有拉攏四月,讓她從此對她更加忠心的意思。
於是白薇就笑道:“這算什麽?往常姑娘一高興,賞我們整根金簪子的時候都有。不過就是一副金耳墜罷了,四月,既然姑娘讓你先挑,那你就趕緊的挑罷。”
四月遲疑著挑了那副金葫蘆耳墜,將那副金燈籠耳墜遞給了白薇,而後便對著簡妍行禮道謝:“謝姑娘。”
簡妍抿唇笑了一笑。
上輩子她是父母的老來女,哥哥比她大了個十幾歲,一家人都把她當成了掌上明珠,甚是寵愛。名貴的首飾她也不是沒有,所以這些金銀之物她倒也並沒有怎麽放在眼中。
且金銀原就為死物,若是不能給她帶來幫助,來日她真的被簡太太送給哪個老男人為妾了,到時再多的金銀之物又有什麽用呢?倒不如現下就拿了出來收買人心。
瞥見四月面上隱隱的雀躍興奮之意,簡妍心中想著,這個小丫鬟甚是伶俐,倒是可以調教一二收為己用的。而想收為己用,首先在銀錢上就不能吝嗇。
“四月,”簡妍笑著喚了她一聲,吩咐著,“你去將翠柳叫過來。然後去廚房裡將午膳拿了過來。”
“哎,”四月答應的分外清脆。她小心翼翼的收好了手中的那副金葫蘆墜子,而後轉身就打了簾子去旁側的小廂房裡叫翠柳去了。
白薇這時就輕聲的問著:“姑娘叫翠柳過來做什麽?”
自打上次翠柳幫著趙媽媽搜尋簡妍的衣裙首飾之後,簡妍就不大叫翠柳在身旁伺候著了。翠柳也是心中有愧,又有些懼怕簡妍,乾脆不得簡妍傳叫的時候就只在自己的小屋子裡待著,也輕易不來正屋裡走動。可是這當會姑娘卻是巴巴兒的讓四月叫她過來做什麽?
簡妍伸手擺弄了一下面前梅瓶裡插著的那枝臘梅,唇角的笑容映著窗子外透進來的幽微雪光,看起來有幾分莫測高深:“叫了她來,是想讓她將這臘梅插瓶給哥哥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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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