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下來的裴聽頌更是百無聊賴, 看書已經滿足不了需求, 還因為最近心事重重,從網上偷偷摸摸訂購了一本數獨本, 想學學方覺夏獨特的情緒管理法則。
但他剛開始上手, 毫無章法, 一度甚至想要在網上搜索教程。很不巧的是,他的偷偷摸摸被賀子炎發現了。
“喲, 填數獨呢小哲學家。”賀子炎手裡捧著他買的哈根達斯, 脖子上還掛著他的頭戴耳機。
裴聽頌也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麽勁兒,上手捂住了數獨本, “你不是寫歌嗎?怎麽寫著寫著就開始摸魚了。”
“別轉移話題。”賀子炎故意逗他, “來, 哥哥看看,填出來多少了?”
“你起開,別坐我牀上。”
“wow,你不光學會數獨了, 連潔癖都跟學過來了。”賀子炎越逗越起勁, 打開窗戶朝著隔壁陽台喊說, “方老師,快過來幫忙輔導一下數獨。”
就這樣,大家都知道裴聽頌在做數獨了。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裴聽頌拿著他的數獨本去了方覺夏的房間,凌一不在,就他們倆。
方覺夏早就聽到了賀子炎說的話, 轉過來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你在填數獨啊。”他笑著把手裡的書拿起來給裴聽頌看,“我在看這個。”
他這樣子就好像在明示裴聽頌,你看,我也在和你做一樣的傻事。
方才崩掉的心態在方覺夏坦蕩又可愛的表現下一掃而空,裴聽頌把數獨本放在桌子上,人往他牀上一躺,眼睛看著他,“方老師,你教教我。”
“哪有學生求教,一來就往老師牀上躺的。”
裴聽頌挑了挑眉,“我就是這樣的學生。”
方覺夏被噎了一噎,生怕裴聽頌就著這話題再繼續揶揄他,只好自行妥協,“行行行,教。”
還是學生的裴聽頌也把銀發染回了低調的深棕色,反正已經過了宣傳期,現在的他看起來乖順很多。
方覺夏把他拉起來,拿了凳子讓他坐好,把自己填數獨的幾個竅門都一一教給他,顯式數對、顯式數組,還有唯一余解法等等,每一個都講得很透徹。
他很耐心,說話聲音溫溫柔柔的,還真有幾分老師的感覺,時不時還會問他一句,“這個你理解了嗎?其實不難的。”
裴聽頌點頭,才發現原來數獨也有這麽多小竅門小技巧,被方覺夏一講,也沒那麽枯燥,反而還能剖析出一點和邏輯學相通的東西出來,難怪歷史上很多數學家同時也有哲學家的身份。
他看向方覺夏認真的側臉,忍不住靠近。
裴聽頌想,如果在這時候吻他,是不是有點褻瀆感。
但他真的很想吻他。
突然震動起來的手機打亂了裴聽頌的思緒,他低頭看了一眼,是他那個平日裡從來不正經聯系的姐姐。
前幾天是他那個花天酒地的母親,一天十個電話,好像終於記起自己人生中曾經有生育過一個兒子的事一樣。但裴聽頌根本沒有打理,只草草看了她發來的信息。
關心都是假的,利益是真的。
終於輪到他姐了,裴聽頌知道,她的目的八成和他媽是違背的。雖然這個大他七歲的姐姐平時又冷又傲,但起碼把自己當個真實存在的人。
“怎麽不接?”方覺夏問。
裴聽頌想了想,“我姐,打電話準沒好事兒。”
方覺夏知道他家庭情況複雜,也不想乾預,但是看裴聽頌也不是完全不想接,更像是耍小性子,就推了一把,“說不定是什麽大事呢,接吧。”
聽他這麽說,裴聽頌蔫了吧唧地接通了,戴上耳機站起來朝陽台走了幾步,用英語開了口,蹲在方覺夏養活的一整片翠綠翠綠的小花園前,伸手撥弄著跟前開成一團粉雲的小木槿。
方覺夏安靜地坐在桌邊,繼續看著那本沒看完的書,也不知是他本身聽覺就敏銳,還是對裴聽頌太上心。他的一個小小的語氣變化,方覺夏都能察覺出什麽。
感覺他有些抵觸。
電話不算非常長。裴聽頌掛斷電話還蹲在陽台,他的眼睛從小木槿挪到了藍雪花,最後落在最不起眼的那盆仙人掌上。
他把仙人掌的花盆從角落拿出來,擱在面前,相顧無言。
方覺夏走到他旁邊,陪他蹲下,還故意假裝大驚小怪的樣子,“我的仙人掌怎麽了,怎麽刺都蔫兒了。”
“行了你。”裴聽頌知道他在逗他,直接跟他攤開,“剛剛我姐說,我媽新交往的一個英國男友是搞出版的,旁敲側擊讓我媽把我外公的所有版權都給他。”
雖然說得很簡單,但方覺夏知道事情嚴重性,“這怎麽行,如果對方不靠譜怎麽辦,那是你外公的心血。”
“她不能做主,因為我外公的遺囑裡,他所有作品版權的法定繼承人是我。”說到這裡,裴聽頌不由得想到了外公過世的場面。
很混亂,每個人的趨利心都赤果果露在一塊孤零零的墓碑前。才十五歲的他那時候處於最迷茫的時期,暴戾,狂躁,把世界都推向對立面。
他不想要繼承權,只想讓自己的外公活過來,是的,這念頭很荒謬。
裴聽頌拿起小水壺,給仙人掌澆了一點點水,“就在前幾天,她天天跟我鬧,打電話,發消息,發郵件,甚至說要親自來找我,我不搭理她又去我姐那兒鬧,她可能是瘋了。”
“我姐讓我回去一趟,斷了她的念想,也把之前一直沒有管理的版權好好整理一遍,讓我外公走得也安心。”
方覺夏的腦子忽然轉得慢下來,慢吞吞從他手裡拿走小水壺。
不能再澆了,澆壞他的小仙人掌。
“所以你要回美國了,對吧?”
裴聽頌點點頭,“明天錄完節目我再走,應該幾天就處理好了。”他摸了摸方覺夏的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是想見見裴聽頌長大的地方,但不是這樣的契機。他需要給裴聽頌一個自處的空間,而不是因為惦記他而無法好好處理自己家族的事務和糾紛。
“下次。”方覺夏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我想在你毫無負擔的時候去,就像你做夢夢到的那樣。”
雖然已經見不到那個老人,但至少也不是在狼狽的時候。
裴聽頌歪著腦袋想了想,嘴角勾起,“那方老師會帶我回廣州嗎?”
方覺夏沒有說話,對著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裴聽頌卻沒有直接伸出自己的手指去勾,而是看了一眼背後,然後牽過來,在他的小拇指上吻了吻。
“剛剛就想親。”他壓低聲音小聲說,然後才勾住他的手指,達成協定。
綜藝錄完的當天晚上,裴聽頌就離開了,私人行程,方覺夏不方便送他,只在他走之前把《浪漫主義的根源》又還給他,讓他在飛機上無聊的時候看一看。
他不知道裴聽頌是不是會看到他偷偷寫上去的批注,但這種感覺很好,他好像在和過去的裴聽頌跨服聊天,有種發掘彩蛋的驚喜。
以前還沒有和裴聽頌正式營業的時候,除了必須一起完成的工作,其他時間幾乎看不到他,也不覺得有什麽,每天的日子都是照過。每一天的時間也都很客觀地在流逝。
後來裴聽頌搬回來,他們幾乎天天在一起,和所有的成員一起。現在,裴聽頌剛離開沒有幾天,方覺夏就覺得難捱。想聯系他,也想知道他在大洋彼岸的狀況,有沒有被人為難,有沒有好好吃飯。
裴聽頌這樣的人會被誰為難呢,他的擔心真有點多余。
後來仔細想想,哪有那麽多有的沒的,明明就是想他。
時差很大,但裴聽頌早晚都會給他打電話,多數時候方覺夏都在被子裡,要麽還沒起,要麽沒睡,聽裴聽頌說一會兒話,最後的結果不是更起不來,就是更睡不著。
為了讓自己充實一點,方覺夏又恢復了練習狂魔的節奏,每天練習舞蹈、學習聲樂和創作。這天他來的時候,練習室有兩個練習生正在跳舞,他們有點怕他,一見到方覺夏就挪到一邊去。
我有這麽可怕嗎?方覺夏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日常過於冷淡,順便也看了看小練習生跳舞。一個小孩倒在地上做起身動作,好幾次都起不來。
“你這裡沒發力。”方覺夏走上前去,親自教他,“核心要繃緊,這裡松垮了就起不來了。”
小練習生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現在公司大紅的前輩居然這麽平易近人,明明都很少笑。
方覺夏在練習生時期太刻苦,很多錯誤他都犯過,都總結過經驗,所以教起別人也更有經驗。
“對,你要練一練控制力。否則定點會不好看的。”
“很好,這個轉身比剛剛穩。”
幾個人不知不覺就在練習室裡度過了一晚上,已經很晚了,兩個小孩想請方覺夏吃東西,但被他拒絕了,“怎麽能讓你們請客。”
路上已經沒什麽人了,看著兩個小孩子相伴離開公司樓下,方覺夏也轉頭去地下停車場,準備開車回宿舍。
停車場光線不算明亮,慘淡的白光直直地打在灰色的水泥地板上,一切安靜得死氣沉沉。方覺夏眯著眼往自己車的方向走,夜盲太影響視物,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車,正準備打開車門的時候,忽然間聽見了腳步聲。
那種久違的被跟蹤的感覺再次出現。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只是哪怕他已經如此敏感了,但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已經一個人從背後狠狠撞到了牆壁上,後腰很痛,額頭直接撞上白牆,一瞬間頭昏眼花,腦子昏沉。
這不可能是私生。
方覺夏手撐著地面,疼得眉頭緊皺。就這麽一刹那,他隱約看見牆壁上的影子,是人影,手裡握著一根細長的東西,眼看就要向他敲來。方覺夏機敏地朝一邊閃避,本能令他動作加快,轉了過來。
當的一聲,一根鋼棍掉在地上,滾落到他的腳邊。
令他意外的是,這後面竟然又冒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動作乾脆利落地把剛剛從背後襲擊他、甚至準備用鋼棍敲暈他的人製服,壓在車上。
“方先生你好,以免引起誤會,我先向您說明。”身材高大的男人先開口,“我是裴少爺安排在您身邊的保鏢,也是受他委托,調查您被跟蹤一事的人。”
聽到裴聽頌的名字,方覺夏才終於松了口氣。他喉嚨乾啞,冒著一絲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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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跟蹤了您很久,剛才一直徘徊在您的車邊,終於被捉到,還是讓你受了點傷,非常抱歉。”
方覺夏扶著自己的後背,艱難地站起來,“沒事。”
幸好裴聽頌找人跟著他,不然他都不敢想象這之後的事,可他想不到會有什麽人這麽惡毒。
“您看看,這個人您認識嗎?”說著,私人保鏢反絞住歹徒的雙臂,拽過來面對方覺夏。
方覺夏視力不佳,所以試圖再靠近一點,邁出了一步。
“松開我!”
可聽到這個聲音,他的腳步就頓住。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也看清了這人的臉,老了很多,瘦得脫相,但他還是認得出來。
“我叫你松開我你聽不懂人話嗎?我是他爸!你看他敢不敢動我!”
方覺夏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人是如何指著他的臉,他臉上的胎記。
言之鑿鑿地說,你是個天生的失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