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的夜,無月,也無星。
空闊寂寥的幽幽小院,高高的梧桐樹下,懶散地斜靠着一道緋紅的身影。夜風吹拂他散開的青絲,吹着他微微上揚的濃密睫毛。
沙沙沙——
似落葉拂塵的呢喃。
斜靠的背影動了動,睫毛擡起,沾染夜光的雨露,折射着迷人的光澤。
“好戲落幕了嗎?”他桃紅色的脣瓣叼起一片飛葉,饒有趣味地吹奏着不知名的曲調,悠悠的,柔悅的,聽起來極爲舒服。
來人眼波一閃,面有驚詫。“王爺不是說不會插手此事嗎?”
東陵昭放下脣瓣邊角的飛葉,放在掌心裏,順風吹散開來,他眼睛裏有異於平常的明亮,笑得有些邪惡。
“本王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人在渝城官驛了。而本王確實信守諾言,沒有插手他任何的事情。只不過呢,在他抵達渝城之前,本王難得地發了一次善心,好心地派人告訴一個美麗的女子,告訴她,他去了渝城,並且秉持着好人幫到底,送佛送上天的原則,本王還派人送了她一套武功祕籍,還有外加派人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讓府內的一個高手送了十年的內力給她。”他順手擡起,理了理光滑如絲的發。
玄夜額頭上瞬間佈滿三條黑線。
他就該知道,以小主子對上官欽的濃烈興趣,根本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放過他的。
“不過本王可沒有十成的把握,也壓根就沒想過上官欽找來的替身會剛好是那個女子的弟弟,這樣的戲目安排,真的不是本王的本意。玄夜,你說呢?本王真的只是想幫一把那個報仇心切的女子啊。可惜,可嘆——”東陵昭似感慨地向後仰去,濃密細長的睫毛低垂下來,遮擋住鳳眸一閃而逝的孤寂。
玄夜變得沉默不語。
是啊,小主子確實沒有十成的把握,但是有九成九的把握。
他明明知道上官欽暗地裏救了鳳州鹽運使林錦奎的獨子林浩,一直化名秦浩,隱身爲上官欽的隨從侍衛之一。他卻一直沒有揭穿此事,反倒去救助那個丫鬟替主、死裏逃生的林玉兒,將上官欽的事情一一告訴她。而上官欽臨出定王府的前一天晚上,王爺就曾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話,上官欽的侍衛換人了。
可見王爺明明知曉林浩的去向,也知道他定然被上官欽選擇爲他的替身了,而王爺還這麼告訴林玉兒,根本就是能夠預見事情發展的結果。
玄夜知曉他家的小主人天資聰穎,在這個世上罕有對手。那個能譽得天下第一神童的梅子楓,能得此虛名,那只是因爲他家的小主人不屑爭之,根本不稀罕那無用的頭銜。
從小到大,凡是他家小主子不在意的東西,就是衆人搶破腦袋要的奇珍異寶,他連一眼都不會關注。
反之亦然,他在意的東西,就絕沒有不到手的記錄。
而這位上官欽大人,玄夜很不幸地替他哀悼,他是他家王爺新的目標,而且其興趣遠遠要高於少年帝君東陵煜了。
所以可以預見,上官欽未來的日子會是如何了。
“玄夜,你說,接下來那個上官欽看到青衣樓調查蝶輕舞的資料卷宗之後,他會不會馬上登門來找本王呢?”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特別亮堂。“或者說,他會不會讓青衣樓調查一下本王的資料卷宗呢?那麼到時候,本王是否該給他一份本王的詳細卷宗呢?”青衣樓,這個收集情報最機密最快速的組織,幕後的主使人其實就是九王爺東陵昭。不過東陵昭從來不曾露面過,都是玄夜代爲處理一切事務。
“王爺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屬下沒有意見。”玄夜心中同情着上官欽。
“還有,玄夜,你去靈鷲宮老頭子那裏拿一顆九轉回神丹回來,明日去一趟渝城吧。”東陵昭淡淡地吩咐着。
玄夜心中浪潮翻騰,他愣愣地看着東陵昭。這九轉回神丹乃是稀罕之物,就這麼白白地送給林浩服用?
更離奇的是,這個人對王爺壓根沒什麼作用,王爺沒道理救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纔是。難道說,王爺再次難得地發善心?
“怎麼了?玄夜?”
“沒什麼。”玄夜停住想法,他恢復冷然淡定的神情。“屬下這就去安排。”
“等一下!”
玄夜立即停止了腳步,他就說嘛,王爺肯定不會爲了救這麼一個小人物而浪費一顆九轉回神丹的。
“算了,本王還是親自去一趟渝城吧。”東陵昭確實否決了剛纔的想法,但是他否決之後的想法,讓玄夜更加無法接受。
一時間,他愣在原地,什麼反應都沒有。
“玄夜?”東陵昭他揉了揉眉間,笑得邪魅妖嬈。“今天晚上,你失態兩次了。看來,玄夜確實是老了。”
玄夜一聽,當下凜然道:“屬下馬上就去安排。”
“那麼就準備好良駒快馬,本王明日不坐馬車了。”東陵昭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灰,莫名地心情大好。
玄夜今晚臉色第三次變了。
無論多麼重要的事情,在王爺的眼裏,都是可以放緩腳步的。
但是這次——
這個上官欽究竟有多大的魔力,竟然能讓小主子再三地破例,玄夜的心,開始不安了。
梧桐樹下,夜風一過,似有一張摺疊的信箋,隨意地插在樹枝之間。
眼尖的玄夜,探手而來,輕輕攤開一看。
神色微微變動。
信箋之上,只有一句話。
梅子楓明日啓程去渝城。
渝城官驛之內,先前行事古怪的督查使大人,現在行事直接是用詭異神祕來形容了。房門緊閉不開,戒備森嚴,門外全部是侍衛輪流守護。
而到了用餐時辰,端飯菜上去的阿金,除了能跟守衛門外的侍衛對上那麼一眼,他根本看不到屋內的情形。
偶爾好奇心氾濫的阿金,會探頭探腦地湊過去,想透着門縫偷偷地瞧上那麼一眼。然一對上寒烈那冰冷沉寂的眸子,看到他手中雪亮發白的長劍,阿金的腦袋瓜子立即縮了回去,一臉驚怕地下了樓梯。
“怎麼樣?阿金?”官驛驛長一見阿金回來,立馬上前探聽消息。
“驛長,什麼都看不到。”阿金鬱悶道:“不過我看這情形八成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官驛驛長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阿金的腦門。“我平日看你挺機靈的一個人,怎麼這會兒這麼沒用了呢,飯桶,飯桶,飯桶——”他揚袖一揮,撫須暗襯道,莫非這上官欽已經在暗自在擬定入選名單了?
很有可能,他想了想,還是趕緊向渝城府尹魏簡鍾魏大人去通報一聲吧。
官驛驛長這麼想着的時候,擡眸卻望進一雙秋月寒星的單鳳眼中,他相貌平平,一襲青色長袍,素淡清雅,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當他眼角含笑的時候,怎麼竟有一種傾國傾城的邪魅呢。
“在下燕南絕,來自京都定王府,請驛長代爲通稟一聲,就說九王爺派遣在下有事前來商議。”
官驛驛長聞聽,心下便有了定論。
看來果真是上官欽在準備入選名單了,難怪如臨大敵一般,戒備如此森嚴,怕是擔心走漏風聲吧。
當下他討喜而笑道:“這位燕壯士,請在此稍候,容小的前去通稟看看。”這定王府的面子,想必上官欽也不敢不給吧。
官驛驛長上樓去通稟了。
那寒烈打開房門,見是官驛驛長,神情頓時變得極爲冷漠。“大人公務纏身,此時恐怕沒空見驛長。”
“小的當然明白,明白的。寒侍衛,並非小的原意來打擾大人,而是京都定王府來人了,說奉了九王爺的命令,前來跟大人商議要事。小的可得罪不起九王爺,還望寒侍衛,代爲傳遞一下,通稟通稟。”官驛驛長心中暗道,下官料你也不敢駁了九王爺的面子。
寒烈神情一冷,“等着。”他轉身入了房門,啪地一聲關閉了。
室內上官飛燕在房間裏不安地踱步來去,她望着塌上昏迷不醒的林浩,心中有愧。林玉兒此時一心撲在救治林浩的xin命之上,無心顧及向上官飛燕報仇了。
“大人。”寒烈進來通報。“京都定王府來人,說是有要事同大人商議。”
上官飛燕淡眉凝起,她心中有氣,卻不得不忍耐。
“寒烈,隨同我出去,本官倒要見上一見,看看東陵昭究竟還想耍什麼花樣。”上官飛燕踏步而出,神情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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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門邊的官驛驛長一見上官飛燕的面容,當下躬身施禮道:“下官參見上官大人。”
“驛長客氣了。”上官飛燕淡眸微掃,她問:“定王府來得那位,現在何方?”
“大人,請看,就在樓下。”官驛驛長領着上官飛燕站在二樓的樓道欄杆上,手指點向樓下站立的青衣客。“大人,那位便是來自定王府的壯士。”
上官飛燕困惑地望着那道背影,似曾相識。
而青衣客恰在此時轉身過來,正面迎上了上官飛燕。
“上官大人,好久不見了。”他淡雅而笑,分明平常得很,卻令人無法忽略他身上隱隱而透出的王者貴氣。
上官飛燕驀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