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距離李權德父子被害已經超過了四十八小時。
小歸接了一通電話,掛斷後對周常衛說:「法醫和痕檢的報告出來了。」
周常衛停下手頭上的事:「有發現嗎?」
小歸搖頭:「沒有指向性證據。」
沒有證據的話,就不能一直扣著劉任達和丁強,得放人了。周常衛給萬茂個眼神,萬茂會意,起身去放人。
劉任達人一出來,就陰陽怪氣地說:「警察同志,下次可別再亂抓人了,我們麻將館很忙的。」
周常衛皮笑肉不笑:「我們警局也很忙的,下次別再讓我們抓了。」
劉任達從鼻腔裡哼了一聲,吆喝老夥計丁強一起出了警局。
兩個老滑頭!彭建國看得牙癢癢:「就這麼放了他倆?」
萬茂攤手:「扣留滿二十四小時了,沒證據不放也得放啊。」
彭建國心裡不甘啊:「我還是覺得這倆人有問題。」
萬茂附議:「我也覺得。」
周常衛一人丟一個眼刀子:「你們覺得有個鳥用,少在這動嘴皮子,趕緊去找證據。」
一米八九、兩百斤的萬糙漢一個甩手,身姿像極了勾欄院裡風韻猶存的媽媽:「好嘞!」
周常衛叫他滾。
三個小時過去,夕陽已見落山之勢。
「快下班了,」萬茂屁股癢,坐不住了,吆喝大傢夥,「要不要去喝一杯?」
周常衛夾著煙,笑罵:「案子都沒破,喝什麼喝。」
「那飯總得吃——」
一道聲音突然插過來:「這邊是刑偵大隊嗎?」
是個中年男人,在門口張望。
「是啊。」萬茂打量打量他,「你是來報案還是……自首?」
男人進來,說:「我來報案。」
這晚飯看來是吃不成了。
周常衛從椅子上起身:「什麼案子?案發地點在哪?」
男人先自報了家門:「我叫方大成,家住在祥雲鎮鐵嶺方村。」介紹完自己,他遲疑不決了一會兒,說,「八年前,我看見三個男的把一個女孩拖到了紅角製煙廠的後山,人應該是沒了,我後來見過那個女孩的家人登尋人啟事。」
又是命案。
周常衛神情嚴肅:「那個三個男的,你看清楚他們的樣子了嗎?」
方大成東張西望,抬手抹汗,應該是個性子怯懦的,猶猶豫豫了半天才說:「看清了,他們和我是一個煙廠的。」
「他們是誰?」
方大成一個一個報出來:「劉任達,丁強,李權德。」
李權德嘴裡說過,當年那件事。
周常衛全明白了,原來是這件事。
方大成補充說:「我沒見到那個女孩下來,屍體可能在山上。」
八年前的懸案,證人今天才上門,不早不晚,剛好趕上李權德的命案,這個時間點巧得像閻王在抓小鬼,讓你三更死,就絕不留五更。
先不管閻王爺,抓了鬼再說。
周常衛把煙掐了:「阿茂,你通知一下痕檢和法醫,十分鐘後出發去紅角製煙廠。」
「OK。」飯是不可能吃了,萬茂往口袋裡塞了個蛋黃派,路上充饑。
「建國,」周常衛言簡意賅,再下一道指令,「抓人。」
彭建國精神都抖擻了:「是!」
劉任達和丁強不在縣裡,兩人都回鄉了,警車到祥雲鎮的時候將近七點,天已經全黑了。
警笛聲打壩下劉村而過,驚了村頭村尾的狗,村頭村尾的狗驚了各家各戶的人。
劉村的男男女女都出來瞧熱鬧了,三五成群,議論紛紛。
「警察怎麼又來了?」
「來抓人的。」
「抓誰啊?」
「我看見車往靈芝家去了,沒準是他家男人犯了什麼事。」
「走,看看去。」
一行數人往靈芝家去了。
靈芝家男人叫劉任達,開麻將館的,警車就停在了他家門口,丁強也在他家,警察一次抓了倆。
劉任達被兩位刑警扣著押出來,他一路掙扎,氣焰不小,大聲嚷嚷:「放開我!你們憑什麼抓人!」
彭建國摁著他的頭,讓他老實:「憑你是嫌疑人。」
劉任達面紅耳赤地叫囂:「我們說得還不夠清楚?李權德父子不是我們殺的!」
丁強也咆哮,大喊冤枉,大喊警察胡亂抓人。
彭建國給同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先把丁強押上車,他給劉任達上了手銬:「八年前,紅角製煙廠的後山,還記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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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任達一時忘了掙扎,愣住了,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辯解:「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彭建國反扣住他的手:「那就上警局慢慢說。」
他扭頭怒喊:「你們有證據證明我殺人嗎?」
彭建國腳下停住:「你怎麼知道是殺人案?我可還沒說呢。」露餡兒了吧。
劉任達眼神飄忽:「我、我隨便猜的。」
彭建國懶得跟他磨蹭,一把把人往警車上推:「上車。」
劉任達一只腳剛抬上車,整個人突然僵住了,他瞠目,瞳孔放大,望著車對面,難以置信:「你、你——」
對面的人戴著寬大的衛衣帽子,路燈在左邊,半張臉隱在暗處,他慢慢悠悠地走近:「還記得我嗎?」
劉任達張嘴結舌。
他一字一字,陰森入骨,猶如從地獄裡盪出來的索命亡靈,他說:「我是白秋的兒子,阿黎。」
那一年的冬天,阿黎十歲,他下學歸來,天陰陰,雪花夾著冰粒子,稀稀落落地飄下來了。
阿黎喜歡雪,蹦蹦跳跳往家裡跑,邊喊著:「媽媽。」
「媽媽。」
「媽媽,下雪了!」
他推開院門,撞到了人,往後絆了一腳,摔在門檻上。
對方是個高高壯壯的中年男人:「你就是白秋的兒子,阿黎?」男人膚色黝黑,長了一雙金魚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長得真像啊。」
那時候的劉任達四十五歲,第一任妻子離世沒多久,是個鰥夫。他身後還有兩個人,一高一矮,都面色泛紅,衣衫不整。
阿黎從地上站起來:「你們是誰?」
「我們?」四十七歲的李權德說,「我們是你爸爸請過來做客的牌友。」
他們三人當中,丁強性子最急,他把褲子拉鏈拉上,嚷嚷:「別磨磨蹭蹭的,趕緊走。」
三人結伴走了。
大片的雪花落下來,壓在院子裡的枝頭上,阿黎把書包扔了,拚命往屋裡跑。
「媽媽!」
「媽媽!」
他推開房門,看見母親躺在地上,身上只蓋了一件衣裳,母親嘴裡塞了布,眼裡含淚,在沖他搖頭,用力搖頭,讓他不要過去。
阿黎愣在原地,手握成拳頭,慢慢攥緊。過了幾秒後,他去抱了一牀被子,蓋住母親的身體,然後跪在母親身邊,把她嘴裡塞的布扯出來,把她手上的繩子解開。
「阿黎,」母親眼睛看不見,漂亮的一雙杏眼木訥無神,「媽媽沒事,你出去,出去等媽媽。」
他跪著,一動不動,十歲的孩子卻有著那樣千瘡百孔的眼神,他的眼睛很像母親:「他們欺負你了是不是?」
他沒有哭。
母親在哭:「沒有。」她那雙看不見人的眼睛不會說謊,眼淚一個勁兒地往外湧,「阿黎,媽媽沒事,媽媽沒事……」
怎麼會沒事,她手上、身上全是傷痕。
阿黎張開手,抱住母親,像個大人一樣,輕輕拍著她的頭:「媽媽別怕,阿黎很快就長大了,不會再讓人欺負你。」
他在發抖。
到底還是孩子,他拚命忍,還是哽咽了:「別怕,媽媽別怕……」
母親抓著被子,嚎啕大哭。
那天晚上,阿黎摔了存錢罐,拿出了裡面的硬幣,那是他和母親所有的積蓄,他去小賣部,買了一把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