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發佈時間: 2024-07-27 17: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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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世事玄妙

謝遠琮抱著紀初苓一動不動,任她揪著他的衣襟哭。

衣襟被她擰皺成一團,再被大片的淚水打濕。淚透過衣物滲進來,沾落在他的胸膛上,滾燙滾燙的。

紀初苓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彷彿跟哭了兩世一樣,氣也險要喘不上來。

像是要一次性將那暗藏了兩世的驚怕痛苦無助和委屈通通發洩出來。

紀初苓這副樣子,謝遠琮心裡也並沒有比她好過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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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著一件既不可思議又似乎很合理的事情。

如果剛剛他沒有聽錯的話……

原來她和他是一樣的。

紀初苓一開始哭得大聲,之後似是哭累了,聲音便越來越小。最後在他懷中抽抽噎噎,纖瘦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見她如此,謝遠琮才敢放手去撫她的背,揉她的肩。他的下巴輕輕擱在紀初苓的頭頂,好聲的勸慰。

等過了很久,紀初苓差不多停了,他才終於將人從懷中扶了起來,替她將滿臉的淚給擦了。

姑娘的臉都哭紅了,眼也有些腫了,甚至很久都沒有梳妝,但看在他眼裡卻那麼好看,怎麼看都看不夠。

他之前就一直很不放心,但紀初苓那樣的情緒,他也只好先忍著。這會見人差不多哭停了,才趕緊去查看她身上有沒有傷處。

一番察看下來,又盯著紀初苓的眼睛認真問了多次,才確認她只手腳上留有被綁的痕跡。並無其他的傷處。

謝遠琮緊繃著的一口氣鬆了下來,還好沒有看到他最害怕的傷痕。

可小姑娘也已經夠遭罪了。她的膚質原本就嫩,綁了那麼久,全都青了。

謝遠琮碰了碰,紀初苓喊著疼就瑟縮著將他手推開,轉身攏著袖子裙子將那都藏起來。

之前未脫身時一點都不覺得,這會紀初苓才感覺到這些淤青特別得疼。

一按就疼,一疼就又想掉淚。

她也搞不明白,怎麼自己突然就嬌氣起來了。

因為有謝遠琮在麼?

紀初苓不給碰,一雙眼睛淚汪汪的,還輕輕動一下就往下砸淚花,謝遠琮受不了這個,也實在是拿她沒辦法。

不過這地方是不好再繼續待下去了,得先離開再說。

最後他哄說著絕對不會碰到她那些淤青痛處,紀初苓才點了頭。

謝遠琮將她背起來,紀初苓便把腦袋整個埋在了他頸肩處,不去看地上的一堆狼屍跟鮮血。

就算死了她也怕啊。

之後謝遠琮背著她走了一會,也不知出來後往山林哪裡去了。周圍沒了血味,全是泥土跟林子的味道。

謝遠琮的後背很寬實,又特別得穩,走著走著,紀初苓便把腦袋給抬起來了。

她見四周都是一樣的景象,分不清方向,走出一段路,周圍都還跟之前一樣似的。

便問:“這哪呢?”

謝遠琮聽她出聲,回道:“山裡。”

“是要回去了嗎?遠嗎?”

謝遠琮想了想:“挺遠的。”

此間乃山腹深處,也許是有快捷方式能回山莊的,但他對這不熟,也不知道有沒有快捷方式,快捷方式在哪裡。

再說他後頭還背著他的心頭寶,也不敢隨意挑了那些危險的路去走,便只按著他之前一路找來的印象,再選那平坦的地方落腳前行。

估摸著是挺遠的,至於什麼時候能到,其實也不是特別明確。

紀初苓哦了一聲,沉默了會,又說道:“那你不能丟下我哦。”

“不會。”

“說真的,你不能因為太遠了我太重了就把我丟了。”

“你不重。”

“背累了也不行。”

“不會累的。”

後頭便又沒聲音了。

紀初苓摟著他脖子,覺著他好像真是不會累的,背她走了好久,還是跟一開始一樣的穩當。

其實她心裡在想的是,慢一點回去也不要緊的。

就這麼一直一直走下去,也挺好的。

這樣就是她跟他兩個人了,多好啊。回去了,皇帝還沒有放過她呢。

所以她都不想回去了。

謝遠琮雖然背著她,不時在辨尋山路,但其實耳朵一直豎著的。她說話時,就聽她說話,不說話時,就聽她呼吸的聲音。

這會聽後頭安靜了很久,她又開口了。

“謝遠琮,我有事問你,很重要的。”

“嗯?”

“皇帝看上我了,想讓我進宮,我該怎麼辦啊?”

“不會的。”

“什麼不會啊,是真的,他都當著那麼多人說了這事了。你上朝的時候有沒有在認真聽啊。”

“我是說,我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

後頭又安靜了一會,然後低低哦了一聲。

她攬著他脖子的手臂緊了緊:“那皇上一定要讓我進宮,你會放棄我嗎?”

“不會。”

“真的?”

“真的。”

“那皇上要是生氣了呢?”

“管他生氣作什麼,他又不重要。”

後頭突然噗嗤了一聲,好像謝遠琮說了什麼好笑的話。

“那你一定會護著我了呢?”

“會的。”

“一直嗎,一直都會嗎?”

“一直。”

紀初苓就開始這麼一路問個不停,她問一句,謝遠琮就答一句,有時候她問重複了,自己都沒發現,謝遠琮不厭其煩,句句回應。

他懂她的不安。

他想起前世的時候,因為幾乎無人幫她,他的勢力又還遠不如這一世的經營,也是根本不敢明著幫她。

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加上紀文兩家已引起皇帝的猜疑,他再明著幫她全無益處,只能更把她往絕路上逼。

可她獨自面對這一切,一定很心冷。還好他們都回來了,他還可以將她的心給捂回來。

紀初苓問到後來,自己都發現自己一直在反反復複的。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

“不會。”

紀初苓撇過頭看他側臉問:“對了,你怎麼找到我的?怎麼只有你呢?”

“翻了山莊都找不到你,我就想你可能被帶出去了。我派人搜山,自己也尋著出了山莊的幾個方嚮往外找。直到後來無意中撿到你的簪子,才確認了你可能被帶走的山道,便一刻不停直接找過來了。”

說著,謝遠琮摸出了她掉落的那根簪子給她看。

“這根簪子,恰好就是我在香山寺遇見你那回,你戴的那一根。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好在你又給弄丟了。”

紀初苓看眼簪子道:“不是弄丟的,這可是我想辦法故意丟出去的。果然被你撿到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嗯,很厲害。”

紀初苓嘟囔:“你誇我都不用想的嗎?像是套好的詞一樣,這樣沒有誠意。”

謝遠琮便認真努力地想了想,然後點頭道:“特別厲害。”

便聽紀初苓埋在他後背上咯咯笑了。

這些日子謝遠琮繃了那麼久的臉上,也總算頭一回露出了笑意。

紀初苓笑了一會,又露了腦袋出來,湊在他耳邊說:“我這副沒打理的樣子醜死了,你給我戴上吧。”

“嗯?”

他正背著她,這要怎麼給她戴簪子?

“怎麼了,香山寺那日你不就給我戴了嗎?那時候我都跟你不熟,怎麼現在反而不會了?”

“那先放你下來。”

“不要,就這樣戴。”

謝遠琮失笑,這算是在故意為難麼?苓苓你真好意思當一個活了兩世的人麼?

但他還是聽她的停了下來,拿著簪子的手往後抬,微側過頭想幫她簪上。

“這樣我是怕傷到你。”

“那你拿好不要動,我自己去夠吧,這樣就不會刺傷我了。”

“好。”

謝遠琮給她把簪子拿到了一個適合的高度,紀初苓便歪了下腦袋,探了頭出去夠。

她本就是摟著謝遠琮的脖子,腦袋就在他臉的一側,如此動作,自然也就別過了大半張臉,正對上了謝遠琮的側臉。

他俊逸的側臉,高挺的鼻樑,深邃的黑眸,也都看得更加清楚。

紀初苓對準了簪子,將腦袋輕輕一頂,那簪子便滑了進去。

然後順勢一下湊了上去,在謝遠琮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

謝遠琮將要收回的手就這麼停滯在了半空。

紀初苓親完就縮回去了,躲在後頭偷偷拿眼瞄他。她發現他喉間緩緩滾了滾,然後嘴角控制不住地一點點揚起來。

就連他的後背好像都有些燙起來。

她就像是剛完成了惡作劇的孩子,有些得瑟,趴在他肩頭忍不住地憋著笑。

以前總是他給她設套往下跳,回回都讓他占了便宜去。不就是設套嗎?其實她也是會的!

紀初苓可得意了。

謝遠琮聽她憋笑得辛苦,連身子都抖起來了。只好暗歎口氣,重新背好她往前走。

只是她得瑟太久了。謝遠琮在背後推著她的手終是沒忍住,拍了下她的臀。

謝遠琮一直背著她走了很久,前方景色才有些不同,中途休息了幾回,他就摘了野果給她充饑。

但很快天色還是暗下來了。

他們一時半會還是回不去的,而且翠瓊山的山路也不熟,晚間趕路有些危險。

謝遠琮最後發現了一處水流,在附近察視一圈找到了塊合適的地方,決定就在這先歇一夜。

火堆很快被生了起來。

山林露重,太陽落了山后,晨間跟晚間都是很涼的。紀初苓那件遮寒的褙子早在苑子裡就給丟了,這會穿得單薄就有些冷了。

她將自己緊緊貼在火堆邊上,伸手烤著火。

謝遠琮討了她的帕子,拿去洗乾淨了之後回來。

然後徑直走到她身邊蹲下,竟話也不說,直接就來抓她的腳踝。

紀初苓被嚇得一愣,踢了他一下後連忙想要往回縮。

“你想幹嗎?”

紀初苓的力道對謝遠琮來說就是輕飄飄的。

謝遠琮將人拉過來後,直接就往上撩了起來,對著火光一看,腳踝一圈青得比之前更厲害了。

還有些微的腫。

他拿洗淨的帕子擦了一擦後,便覆在腳踝上,下掌揉捏起來。

“疼!”紀初苓疼得叫了起來,一雙眸子都瞪圓了,怒視著謝遠琮。

但她怎麼抵得過他的力氣呢,被拿捏著連動都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揉按她的腳踝。

掙扎大半天無果,紀初苓扶著膝蓋淒慘慘地哭訴:“疼死了!就放著不行麼,我自己會好的。”

謝遠琮總算鬆了手,紀初苓正要大喜,哪想他立馬就抓了她另一只腳。

紀初苓好不容易收好的眼淚花又重新蹦出來了。

之前苓苓情緒不穩定,他不敢碰,所以沒法子管。可這會兒要再不將她這淤血揉散了,又在這林中過上一夜,明天只會青腫得更加厲害。

到時候她疼起來就只會更加吃罪。

他也沒辦法,只能讓自己狠下心來。

揉捏過她兩處腳踝之後,謝遠琮又箍住了人去將她手腕上的淤青給揉散。

紀初苓則在身邊嗚嗚咽咽個不停,發出一種淒慘至極的聲音,聽得他心頭一跳一跳的。

好像自己成了什麼欺負她的大壞人。

常年在軍中,他自信他處理這種傷處的手法還是很好的。而且他終歸還是心疼,都減掉一半的力道了。

要是用上全力,她豈不是要慘叫了?

可不是大壞人麼!紀初苓心裡氣鼓鼓地想著,逃又逃不掉,躲又躲不開,疼得忍不住狠狠地去咬他肩膀。

眼光瞥見了丟在火堆旁邊的兔子。

這是之前半道遇上的倒楣鬼,被謝遠琮順手打了留來做晚飯的。

可這會她不也是慘趴趴地被他按著,就跟那兔兒一樣一樣的。如此一比較,紀初苓覺得自己更可憐了。

被謝遠琮好一頓揉搓之後,她總算是被放開了。

手才一松,人就跟逃命似地遠遠躲開了去。紀初苓飛速幾下爬到了邊上的樹幹前靠著,然後就抱著膝蓋直抽抽,哼哼唧唧的對謝遠琮好一番控訴。

“苓苓……”謝遠琮拿她沒辦法了。

還好他自己知道剛是在為她好沒有害她,否則光是被她那雙淚汪汪寫滿控訴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他都要覺得自己十惡不赦了。

聽到他喊,紀初苓哼了聲瞥過頭去,繼續哼哼唧唧個不停。

謝遠琮一想要過去,紀初苓就作勢要逃,跟防賊似的,他便只好先提著兔子去水流邊處理了。

都處理好後,謝遠琮抽出小刀將兔肉切成塊,又尋來幹枝叉著放在火邊上烤。

很快,香氣就漫出來了。

紀初苓之前還不覺得餓,這會肚子都開始咕咕叫了起來。

謝遠琮這會倒不喊她了,只等著兔肉烤好,就自顧自坐火堆邊上吃。

紀初苓眼見這麼下去要被謝遠琮吃完了,終是停下了抽抽道:“你給我留點啊。”

“你再不過來,就全要焦了。”

終究還是食物的香氣佑惑大,紀初苓起身道:“那,你等我一下。”

說著跑去了水邊洗了把臉,先將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髒兮兮亂糟糟的,順便將發也散了,披在身後,然後把發尖打濕稍稍揉搓了一下。

伸手的時候,看到腕上的青色好像是褪掉些了。

其實謝遠琮按完後,不去碰就已經不那麼疼了,是比之前要好受了一些。可不知怎的,這會一點點的疼,她都不想忍,總得要哼哼兩聲才舒服。

真是奇怪,以前一個人的時候,其實她怎麼痛都是能忍的。可只要謝遠琮在跟前,她就好像一點都忍不了了。

許是知道有心疼自己的人在,有了倚仗就嬌氣了。

如此自省一番後,紀初苓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剛還疼哭了呢,丟人。

洗完回來後,紀初苓就先不吝嗇地將人誇了一遍。

“謝遠琮,你怎麼什麼都會啊,真厲害!”

謝遠琮當她這是在討吃的,便拿了一塊兔肉遞給她。

紀初苓伸手要接,謝遠琮又收了回去。

“手不疼了?”謝遠琮說著,直接把肉遞到了她的嘴邊。

紀初苓瞧著他眨眨眼,探了頭過去咬了一口。

又香又嫩,頓時食欲大開。

如此紀初苓就被謝遠琮伺候著,將剩下的肉全捲進了腹中。她吃飽後捂著肚子想,兔子就剩了骨,她卻飽了肚子。

所以她跟那兔兒還是不一樣的。

飽足之後,謝遠琮怕紀初苓夜半會冷,便直接在離火堆不遠處收拾了塊乾淨的地供她歇息。

再往火堆中添了一些。

因之前大慟過,紀初苓的眼睛仍舊有些腫著。困意漸漸襲來,她揉了揉眼睛,卻見謝遠琮還在忙著添火。

其實他眼下青團,氣色也並不是很好。

到底心疼他這些天沒日沒夜地找她,又背了她一整路,紀初苓挪到了他身邊說:“謝遠琮你休息吧,我來守夜。”

既然人都湊上來了,謝遠琮也就沒客氣,直接長臂一撈,攬著她腰就拉進了懷裡。

紀初苓沒想到過來說句話還能被他給抓了,但也沒有推開。面前的火堆暖烘烘的,邊上的懷抱也暖烘烘的。

她又挪了挪,在他的肩膀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好。

“這剛剛才被你咬了。”謝遠琮也來控訴了。

紀初苓回道:“算了吧。你皮厚,我咬你一口就跟撓癢一樣。”

謝遠琮笑了。

謝遠琮的懷抱又暖又踏實,紀初苓靠著他,沒一會眼皮就開始打架,昏昏欲睡。

謝遠琮則盯著跳動的火苗想起了很多事情。

耳邊又響起她一時嘴漏的那句話。

之前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瞬間就通了。

怪不得自從回來時起,他就覺得她的性子跟行事與前世這個時候的她有些不太一樣。

也難怪她如此知事,總時有時無地從她的話語舉止中,流露出一種較為成熟的姿態。

對於許多事許多話,紀初苓也都是一點就通。和她一起時,常常下意識就會覺得她該是同他一般的。

原來是這樣的。

紀初苓耷著眼皮,無意識地在他肩上蹭了蹭,迷糊中忽然聽謝遠琮問她一句。

“睡了?”

她還牢記著自己說要給他守夜的許諾,怎好先睡,頓時醒了一醒。

“沒睡呢。”

“那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

柴火中劈里啪啦地炸著火星,時而吹過的風把林間的葉子吹得沙沙直響。紀初苓的帕子則被丟在邊上,被風吹起了半邊卷,好半天後,又被吹了回去。

謝遠琮低低的嗓音也一點點飄散開去。

而紀初苓聽完後靜默半晌,卻是已經一點困意都沒有了。

聽起初時散了睡意,聽中段時詫然驚訝,聽到最後時卻也已經平復了,只是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麼。

反倒如謝遠琮那樣,對他以前的所行所言做了遍回想,漸漸點點通透起來。

特別是及時趕到打跑歹賊,還抓了楊軻來的那晚。

又譬如那個莫名其妙的夢。

她與他相視一笑了。

世事玄妙。

前世她死之前也不知自己還能化作孤魂飄蕩,飄蕩之時也不知某日還能居在香山寺聽經念佛。每日瞧著和尚們走來走去的時候,也不知自己還能重回一次啊。

只不過原來謝遠琮心悅了她那麼久啊。紀初苓知道後,就又多了一件好令人得意的事了。

鐘景找到人時,謝遠琮正將不知何時睡去的紀初苓抱起,走到了他之前收拾出來的地方。

他把人輕輕放下,伸手將她粘在嘴角的幾根髮絲挑開。然後起身示意鐘景到遠處說話。

鐘景見紀二姑娘好好的,被爺找到了,喜出望外。

要再找不見爺真得瘋了。

翠瓊山極大,脈脈相連,他們起初以山莊為界,四方分散向外而尋。後來派出的人回來覆命都一無所獲,鐘景卻發現沒人知道爺的蹤跡。

爺多日找人本就已不停不歇了,他不僅擔憂紀二姑娘也擔心主子。於是自己又帶了一波人往這邊尋。

這會兒被火光引來,見兩人俱在,總算是能安心了。

抓捕甯方軼是謝遠琮對鐘景首要吩咐之事。鐘景靜候細聽,點頭應是。

搜莊的時候甯方軼無影,他們早有懷疑紀二姑娘失蹤興許與他有關,所以鐘景並不驚訝。

謝遠琮又細問了從此處回去最快的山路,再讓鐘景派人先帶些衣物食物過來。

鐘景領命而去。

謝遠琮看看天色,離日出也就幾個時辰了。

他回到了紀初苓邊上坐下。

火堆他一直在看著,沒有小過,紀初苓還是睡著睡著就將自己給蜷起來了。

手心握拳擱在臉頰旁,睡得很深很恬足。

看著她睡靨的謝遠琮也很滿足。

他陷入回憶。那個時候,他已被紀初苓的死打擊到耳目全閉了。只覺得世界都在轟塌,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了該有的意義。

也是那時,才覺察到紀初苓對他的重要性,早就超出了他的想像。

紀初苓是秋獵上遇狼遭難,地點無任何疑點之處。被發現時亦無他人在場,沒想竟是甯方軼一手造成。不知該說甯方軼藏得太深,還是那時的他一蹶不振太無用了。只隱約記得此人後來就離了京,且再沒聽到過任何消息。

若早知內情,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給殺了。

許是被身邊人的殺氣所驚,紀初苓在睡夢中不安地蹙了下眉頭。

謝遠琮便低頭輕輕吻了吻她蹙起的眉心,安撫著。

吻過眉心後,順道在她的唇瓣上也偷了一記。

心裡比她之前更為得意。

比這個,還是他更勝一籌。

翌日日頭大好。

林中霧氣早已被日光照破,葉上垂露也都不見了蹤影。

紀初苓這一覺許是她回來後睡得最安穩的一回,一眠又沉又久,最後則是被一陣香味給勾醒的。

她睜眼起了,卻驚訝地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件十分乾淨寬大的男子薄衫。

昨兒可沒見過。

再一看,半夜燃著的火堆如今就只縮成了一小簇,剛剛便是謝遠琮在邊上就著這一小簇烤出來的香氣。

他不知何時也已換了一身。

“什麼呀?”紀初苓拾起落地的薄衫,往他那邊探頭問。

“醒了?”謝遠琮轉頭看她,因剛醒來,眸子裡頭還霧濛濛的,跟晨間的露珠一樣晶亮水潤。

長髮乖巧的披在肩上,一副慵慵懶懶的撓人勁。

只是昨天畢竟哭過幾回,眼皮子腫著還沒全消下去。

紀初苓自己也感覺到了,見謝遠琮盯著她眼睛看個不移,趕忙抬手捂了捂。

她此時的模樣肯定很可笑。

但很快她就被他手中烤著的東西給引去了目光。

“這是,饅頭嗎?”紀初苓幾下蹭了過去,十分驚奇,“饅頭還能這樣烤,不會焦嗎?”

這也太香了。

謝遠琮遞給她道:“塗了蜜油。餓了吧。”

又有蜜油,又有饅頭,紀初苓還發現除了身上披的這件外,邊上還放置了一件姑娘家的衣物。

這深山露林的,她不過是睡了一覺,這些肯定不是謝遠琮大半夜變出來的。

“你的人找來了?”她問。

見謝遠琮點頭,紀初苓便往四周看了看,不過他的人不露面,自是沒有看到什麼人影。

但他們也沒刻意在隱匿,她仔細辨辨還是能瞧出一二的蹤跡來。

謝遠琮遞來的饅頭整個酥黃金脆的模樣,實在佑人,紀初苓忍了忍,起了身道:“等我先洗漱一下。”

雖說都被他看過她幾回狼狽的模樣了,但她總不能就在他面前自暴自棄,連自己也不講究了啊。

紀初苓跑去了水流邊又很快匆匆折回,從謝遠琮手中接過咬了一口,一點都不吝嗇地邊吃邊誇。

一整個下肚,才發覺謝遠琮一直凝著神,似乎是在想什麼。

“怎麼了?”

謝遠琮看她一眼,考慮著這事要不要跟她說。

但想她遲早也會知道,躊躇了幾下還是告訴了她:“鐘景早上帶人回報,說被甯方軼給逃了。”

他造成的傷自是很清楚,甯方軼傷得極重,原本是不可能跑掉的。

此間又是山林,他那副樣子就連逃出去都不能。但鐘景卻說他們搜尋到半路就斷了蹤跡。

特別是那一路的血跡,延伸到了某處後就斷掉了。

能在這種傷勢下,把蹤跡掩蓋還收拾得這麼乾淨,肯定非甯方軼一人之力所能達成。

應是有什麼人半道將他給帶走了。

此人不明,鐘景仍派人在搜尋,但估計沒有什麼結果了。

紀初苓聽後只應了一聲。以往光是聽到甯方軼這名想到這人,都能燥煩難受,節骨泛疼。

可今日聽來,身上卻是沒半點不適。想來甯方軼這人在她眼裡,根本再算不上什麼了。

謝遠琮見紀初苓全然不在意,也將此人先擱去了一邊。

甯方軼廢了一臂一目,臉頰傷口縱深。這樣的傷,只要露面就是一認便出的。

除非他一輩子都藏匿在無人之處,否則一定能夠找到。

謝遠琮轉而說起另一件來。

“我已讓鐘景找出了近道,我帶著你腳程快一些,今日天暗前就能回去。”

紀初苓驚訝的啊了一下。

“這麼快啊?”

謝遠琮被她這反應給逗笑了。

“不好麼?”他湊近擦了下她唇角的油光,“原來苓苓是希望你我二人能夠在此多獨處幾日。”

“那不如我回去就跟衛國公說明你我二人的奇遇,跳過你的笄禮直接將你娶進門吧?”

謝遠琮的指尖燙,這話更是聽得人發燙,紀初苓縮著脖子往後躲開,站起身來。

“誰說過要嫁你了!”

這人真是越發的不要臉了!

謝遠琮見她碎步逃似地跑開,暢懷而笑。

紀初苓跑去了水邊,動手順理起她纏結的長髮。

就算沒親眼所見,她也知道這些天避暑山莊內找她的動靜鬧得有多大。

光是之前的那兩把火,就已經夠所有人風言說道的了。

既然要回去,還是先打理梳整一番。

就她眼下這副模樣,衣裳淩亂上頭粘點血污,頭髮蓬纏的回去,指不定還要傳出些什麼難聽的話來。

雖說她其實不是很介意,但因有了大房那事,衛國公府的臉面已經不能再難看了。

謝遠琮拾了乾淨衣裳遞給她。

紀初苓覺得自己髒兮兮的,難受得很,自然是想先洗洗再換。

她將衣裳從他手裡抱過,滿臉的質疑跟不放心:“你不可偷看。”

謝遠琮被她不信任刺得眉頭直跳,這姑娘,是真將他當成孟浪的登徒子了嗎?

紀初苓心道,算不算登徒子有待商榷,但反正不算什麼君子。

“還有,你那些手下,還都在附近吧……”險些忘了,暗中還有不知多少雙眼睛呢。

“沒事,只是令他們戒備,未得允許不可往這邊視看。”說著,謝遠琮往四下淡然瞥巡了一圈,“至於還留在方圓五裡之內的,他們自會主動把招子挖出來。”

話音剛落,頓時有簌簌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這些人顧著跑乾脆連動靜都不掩飾。

細細聽來,還有許多人遠離而去的聲音。眨眼功夫,五裡內就不留人了。

對上謝遠琮目光,紀初苓算是服氣了。

謝遠琮走出數十步開外背身而立,紀初苓很快洗後換上了備好的衣物。美人出浴,發尖還垂著水珠,一顆顆自顧自地往泥草裡滴落。

謝遠琮看了,眸色逐漸深幽,喉間都不自覺動了動。

等到頭髮幹了,謝遠琮就扯了人來按著她坐好,說要給她梳發。

紀初苓詫異:“你會嗎?”

“不會。”謝遠琮十分坦誠。

紀初苓備好的誇讚之語瞬間就噎了回去。她還真當他如此厲害,什麼都會。

她動手就要奪回自己那一頭烏黑長髮。

不會瞎湊什麼熱鬧。

但謝遠琮沒打算讓回去,他神態很認真:“你教我。”

“你?”紀初苓不太確信。

謝遠琮將她的長髮整個握於手心之中,心想原來女子的發是如此順柔黑滑的,纖纖細細如她人一般,又如泉脂一般。

“你先教我最簡單的。等慢慢學會了,以後我都給你梳。”

紀初苓聞言抿了抿嘴想,今日他不止用蜜油裹了饅頭,怕還裹了嘴吧?

然而幾下功夫,紀初苓就後悔了。在她一番教授之下,她最終仍還只是頂著一頭披髮。

就謝遠琮這梳的,不是不小心拉到她頭皮,就是不小心扯掉她幾根黑絲。紀初苓疼得眉頭都要擠到一塊了。

謝遠琮這個武人!在梳頭這事上,手真是太笨了!

紀初苓一臉哀怨地徹底放棄了他,防著他躲到邊上去自己打理了。

只留了謝遠琮在原地發愁。

好難啊……

那一頭如瀑長髮就跟水蛇似的,他抓這丟那,顧此失彼,不一會就手忙腳亂的。這事原來比舞刀弄劍要難。

比撩撥苓苓也還要難。

……

謝遠琮找回了紀初苓,並將人送回了紀家。這一路上許多人都看到了。

眨眼功夫,尋回紀二姑娘的消息就傳遍了山莊各個角落。

畢竟這些天就因為找她鬧得人人不寧,頗引眾人微詞。這會人總算找回來了,但各處議論著的,卻大多沒有什麼好話。

一個姑娘家,失蹤了那麼多天,誰知道發生過什麼。

這一下,不僅皇妃之位是不用想了,怕是以後連個正經親事都談不上。

一個先被皇帝看上,後又無故失蹤多日被找回來的姑娘,誰家敢要?山莊內的哪個不是高門勳貴,大夥都心知肚明瞭,誰家還要將人給娶進來,豈不成了京貴圈中的笑話。

不過也有不少人心存質疑。

要是紀初苓遭了橫禍,當真失了名節,那怎還敢如此大張旗鼓的回來?遭了那種事的姑娘,哪個不是哭哭啼啼羞於見人的。

于正常情理來說,應當是連個面都不願在人前露的,哪像紀初苓那樣,自山莊外門一路走回來,沿途也不避人,經過那麼多院門前的小石道。

而且看她那神情,淡笑如常,一身衣著打扮也大方得體,無錯漏可指摘之處。

怎麼都不像。不知道的人瞧了,定猜不出她是失蹤了多日剛被尋回來的。

旁人會如何議論,紀初苓大致也能猜到,但他人的嘴她自是管不了。

紀老爺子見到孫女時,激動萬分。紀初苓發覺他因擔心,似乎頭髮都更白了些。

爹爹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抱著她紅了眼。

她真是又好笑又心暖。

他們想著,不管這其中究竟是何曲折,人能回來就好。

可聽到紀初苓說自己好好的沒有事,他們起初還半信半疑,後見她確實情緒穩當,不似強顏遮掩。這才相信徹底放了心。

紀承海將人帶下後,紀老爺子則請了謝遠琮單獨說話。

面對這位小輩同僚,他除了第一句謝他將人帶回來後,歎了兩口氣,竟又不知從何說起。

謝遠琮火場趕去救孫女一回,之後孫女失蹤,則日夜不休險要將這兒翻個底。若真只是因皇帝之故,為一個還不一定入宮為妃的女子,那他這忠君食祿無話可說。

但老爺子走過那麼多年的路,多少也覺察得出來,謝遠琮對自個這孫女似乎有些不太一般。

最終他斟酌半晌,還是旁敲側擊了一下。

沒想到謝遠琮竟痛快點頭,大方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