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善
俞衡不由自主望瞭望他身邊的仇隱,見他根本沒把這等狂語放在眼裡,眼風都沒動,不由暗自道,這不知來歷的小孩兒,哪來兒的自信呐?世上最好的劍客在你旁邊站著呢。只是他憑空這麼說大話,你瞧他那個自信的神情,竟有種他說的是真的的感覺!菩薩啊!
玉疏沒說話。
事實上玉疏也很難說清楚初見這小孩兒時的心情。但是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懂了當年與樓臨在狹窄的宮道上初遇,他所投來的那一眼。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很奇怪,有些人哪怕只見了一面,你就能認定那就是人群中的另一個你自己。
眼前的小孩兒,很瘦,很黑,還矮,雖他自己聲稱十歲了,玉疏怎麼看都覺得他的身量不超過七八歲。但他的五官是的確生的好,哪怕還未完全長成,都能看出的淩厲的那種完美。其實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的臉,很少能用「淩厲」二字來形容,不管是五官還是氣質上,用這個詞都顯得太過早熟,但或許是白羽真的太瘦了,會讓小孩兒顯得玉雪可愛的嬰兒肥,倒一丁點都沒有,就越發顯出銳利的眉骨、上挑的眼睛和削薄的嘴唇。這種淩厲甚至超越了他的小身板,連自信都是淩厲的,讓他看起來竟有些讓人打怵。
無情相。
其實若論五官,他和玉疏並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她這副皮囊,是個明月泛雲河,輕風動流波的頂級白蓮花的長相,只是看著他的眼睛,玉疏就無端端想起前世的自己來——當然,現在的自己,境遇也差不了太多。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像孤狼,可又偏偏空蕩蕩的,只有眼底深處一丁點倔強,還在撐著他。而且明明他是來求人的,形容狼狽,一無所有,偏偏氣魄比誰都大,讓人不自覺地就生信服之心。
這是個有故事的孩子。
但玉疏也並無意過問,這世上悲傷的故事那麼多,她也很快就要成為其中一個,能日行一善,已經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玉疏隨手從頭上拔了根釵子,遞給他,道:「他們已經走了,你也走罷。這釵子你拿去當了,還值幾個錢,拿去拜師學劍術,應當夠了。」
那小孩兒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見玉疏的車駕已重新開始啟程,也並不去阻攔,只是沉默站在路邊,握緊手上的釵子,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玉疏也並不以為意,靠在錦被上渾身疼。她這身嫁衣太繁複太厚重了,金玉珠翠滿頭滿身,活生生是個行動的珠寶架子。但她又前所未有的明白,一個華麗的、精美的象徵著勝利的高貴展示品,就是她日後的命運。
玉疏正閉著眼半靠著榻小憩,銜霜就隱約聽見外頭有喧嘩之聲,她掀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才遲疑著道:「公主……」話還未說完,已經見玉疏呼吸綿長,已徹底睡著了,只是眼下一片青黑,眉頭也緊緊皺著,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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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疏昨晚幾乎沒睡著,銜霜知道。而且都不知昨晚,從出宮以來,她就沒見過玉疏睡熟過幾次。她忙閉了嘴,替她掖了掖被子。
等玉疏重新一覺睡醒,已不知行了多遠,銜霜遞一盞茶,「公主,再過兩刻鐘就到涼城了,晚膳也在那裡用,公主先喝口茶潤潤。」
玉疏接了茶喝了半盞,喃喃道:「就快到涼城了麼?」
銜霜沒說話,玉疏也不理她,逕自挑簾望瞭望窗外,卻見夕陽已然西下,霞光如烈焰一般,映紅了遠處大半個天空。
只是……玉疏微微皺起眉,望向那如血夕陽裡正緩緩行進的身影,半天才問:「他怎麼還在?」
銜霜垂著頭,低低道:「一直跟著的,只是之前見公主睡著了,奴婢沒敢說。」
玉疏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把他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