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有的人上前提筆寫詞, 莫凌薇讓宮人將畫好好地送回太后宮裡去。皇后道:「沒想到母后還藏著顧相的畫作。」
莫凌薇笑著回答:「是母后聽說臣妾要辦梅花宴,主動提出把這幅畫拿出來, 給宴席助興的。但她寶貝得很, 不肯借太久, 要臣妾用完了馬上就還回去。」
吳皇后也忍不住笑,甚至能想像太后的樣子:「她老人家是什麼時候得的顧相的畫作?好像連皇上那兒都沒收藏幾幅。」
「似乎是前幾年皇上天壽的時候, 顧相送給皇上的賀禮。母后看見了覺得很喜歡,就討去了。」張賢妃在旁邊說道。
吳皇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難怪了。」
夏初嵐聽到吳皇后她們的對話, 心念百轉。那些貴婦人寫的多是關於情愛的詩詞, 那幅畫表面看上去的確是郎情妾意,但顧行簡送給皇上的賀禮, 不可能是這樣世俗的東西, 恐怕有什麼更深的含意在裡頭。
她凝眉沉思著,身邊的忠義伯夫人和柳氏又一直攛掇她。她認不出夫君的畫作, 總不能讀不懂他的畫意吧?否則她以後哪還有臉說自己是宰相夫人。她深吸了口氣, 走到書案前,提筆蘸墨,一氣呵成。
內侍來收她寫的東西,然後呈給皇后。
吳皇后先誇了聲「好字」, 然後才念道:「常羨人間琢玉郎, 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 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莫凌薇怔住,捏緊手中的帕子,看向夏初嵐的目光隱約有幾分不可思議。在場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覺得夏初嵐所題,跟畫的意象好似不大符合。
吳皇后慈祥地問道:「夫人為何作此解?」
夏初嵐行禮之後才緩緩說道:「臣婦寫的這首《定風波》是關於蘇軾的好友王鞏和王鞏的寵妾柔奴的。當時受烏台詩案牽連,王鞏被貶嶺南。幾年後北歸,王鞏要柔奴向蘇軾勸酒。蘇軾問柔奴嶺南如何,柔奴回答: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蘇軾大為感動,於是做下這首《定風波》。臣婦妄加揣測,相爺自比柔奴,喻皇上為王鞏。表明此生追隨帝王,無怨無悔。」
她說完後,梅堂安靜了片刻。夏靜月微微抬頭,看著夏初嵐的背影,心中感慨。縱然她能看出這是相爺的畫作,卻看不出三姐姐能看到的東西。所以站在相爺身邊的人應該是三姐姐。
「好!解得好!」不遠處傳來一聲讚許。眾人側目看去,見穿著常服的皇帝大步走過來,身後跟著董昌,恩平郡王還有一眾宮人,浩浩蕩蕩的。
吳皇后連忙帶頭出去行禮,其它人跟在她身後。高宗朗聲笑道:「都起來吧。果然還是做妻子的最懂夫君啊。」
夏初嵐沒想到九五之尊的皇帝竟如此平易近人,連忙回道:「皇上過獎,臣婦也是胡亂猜想的。班門弄斧了。」
高宗走到殿中坐下來,笑道:「你們該如何便如何,別因為朕來掃興。宰相的夫人近前來。」
高宗本來只是在花園裡散步,聽說太后捨得將顧行簡的畫拿出來給梅花宴助興,便好奇地走了過來,想聽聽這些婦人會如何解讀顧行簡的畫作。他連續聽了幾個,頻頻搖頭,說的都是些情情愛愛的,格局太小。正待走開的時候,便聽見夏初嵐的《定風波》,心頭一亮。
趙玖也凝神聽了很久,目光落在夏初嵐的身上。
早就聽聞顧相娶了個美貌的商戶女,還當他是色令智昏。今日看來,此女不僅貌美,還頗有幾分巧思,跟旁的女子不太一樣。
顧行簡看人向來很準,看女人的眼光應該也不會差。
只是趙玖尚且拿捏不準,此女在顧行簡的心中到底份量幾何。
莫凌薇微微笑道:「連皇上都誇好,那看來臣妾的花冠得賞給相爺的夫人了?」
「賞!朕再加貢品絲綢十匹,貢茶十磚,名品花卉十盆,赤金香合十個,珠釵鐶翠一套。順便賀你們新婚。」
夏初嵐沒想到皇帝賜下這麼重的賞,連忙跪謝聖恩。這哪裡是賞她,分明是藉著由頭賞顧行簡。她說的那番話,恐怕也說到皇帝心坎裡去了。她一直覺得為人臣子者,能有一位懂他的君王何其有幸。就像秦孝公之於商鞅,宋神宗之於王荊公。顧行簡其實是幸運的。
高宗與夏初嵐閒談幾句,怕她不自在,就讓她入座吃東西了。他心想,能讓顧行簡和陸彥遠爭求的女子,果然不是凡品。雖是商戶出身,但進退有度,沒有半點小家子氣,也毫不怯場。他原先還有些擔心顧行簡娶此女,是一時衝動,恐會遭朝臣詬病。
現在看來,二人之間是惺惺相惜的吧。世間女子仰慕顧行簡才華的何其多,但能懂他的人卻寥寥無幾。
高宗又對吳皇后說道:「兩位郡王年紀都不小了,還沒有正妃。明年開椿之時,皇后主持,為他們選妃吧。」
「臣妾遵旨。」吳皇后起身道。
趙玖和張賢妃也連忙謝恩。趙玖欲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莫凌薇垂頭看著自己的指尖,沒有說話。高宗觀她神情,知道她又想起小皇子了,便輕咳了一聲說道:「朕去花園裡散步,這梅花宴也差不多了,貴妃作陪吧。」
「是。」莫凌薇起身走到高宗的身邊。高宗走出梅堂,在袖子底下拉住她的手:「今日可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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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臣妾自然開心。」
高宗笑了笑:「你最喜歡的那幾盆花開了,朕帶你去看。你若喜歡,朕再在宗室裡面挑個年紀小的皇子養在你膝下,以後由他來奉養你。」
莫凌薇抬頭看高宗,他眼角的細紋裡都是柔情。
她搖了搖頭:「臣妾想自己給皇上生。」
「別說傻話。」高宗刮了下她的鼻子,牽著她往前走了。
***
宮中的梅花宴結束,眾人陸續離宮,打道回府。夏初嵐謝過忠義伯夫人,又和柳氏夏靜月道別之後,上了自家的馬車。皇上和皇后都是十分寬和的人,並不如想像中的可怕。至於莫凌薇那隱隱的敵意,夏初嵐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因為之前莫秀庭的事?
「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小的多想了,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似的。」六平在馬車外面說道。
有人跟著他們?她知道六平的武功雖然不如崇明,但感覺十分敏銳。她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麼異常。
「早點回相府吧。」
相府在內城,沿街還有禁軍巡邏,治安一向很好。就算有人盯上他們,也不可能在內城動手。但被人盯著的感覺總歸不好。
她回到府中,南伯關切地詢問她今日宮中的情況。
夏初嵐三言兩語說完,又問南伯:「莫貴妃以前是否跟相爺有過節?」
南伯的心裡突突地跳了兩下,疑心夫人知道了什麼。莫貴妃的確喜歡過相爺,但相爺沒有給過她好臉色,這應該不算有什麼吧?而且這些事,也不該由他一個下人來說。他笑著說道:「我不太清楚。還是等相爺回來,夫人親自問問吧。」
夏初嵐點了點頭,沒再追問。她也想跟顧行簡好好談談,說陸彥遠的事情。可又不知道顧行簡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今日因為他的一幅畫,她可是差點在眾人面前出醜了。
夜幕深沉,但臨安是座不夜之城。
崇明馬不停蹄地趕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才進城。他飢腸轆轆,想要去街邊的攤子買點宵夜,問馬車裡的人:「爺,江流,你們要吃點東西嗎?」
「我不餓。」顧行簡正在看書,眼角餘光看到陳江流手捂著肚子,又說道,「你給江流買點。」
崇明應好,將馬車停在路邊,跳下去買炊餅了。
陳江流跟顧行簡同坐在馬車裡,一整天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這個大人深沉得可怕,看著他的目光是審視的,彷彿能將他看穿。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莫名地覺得心慌。
崇明買了炊餅回來,包在紙裡,還是熱騰騰的。陳江流小口地吃著,覺得身上都暖和了許多。
他第一次來臨安,聽到外面街上的喧鬧聲,跟昌化入夜後的安靜截然不同。他有點好奇,都人不睡覺的嗎?
馬車到了相府,陳江流側身,恭敬地讓顧行簡先下去。
顧行簡看了他一眼,踩著腳凳下馬車,逕自入府。崇明扶陳江流下來,將他身上的衣服裹緊:「冷嗎?」
「不冷。哥哥,這是哪裡?好氣派啊。」陳江流一邊搓著手,一邊抬頭看府門。他不識字,自然不認得匾額上寫的是什麼。
崇明道:「這是大人的家,也是我的家。」
陳江流乖巧地點了點頭:「那以後也是我的家了。」
崇明摸了摸他的頭,也不知道相爺會不會把這個孩子留下來,先帶他進府安置了。
顧行簡往住處走,南伯聽到他回府的消息,連忙跑來:「相爺,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要三四日?」
「夫人呢?今日入宮可有什麼事發生?」顧行簡問道。暗衛是不能進宮的,但他在宮裡也有眼線。只是他還來不及見那眼線,自然問南伯更快。
南伯暗暗偷笑,原來是擔心夫人才這麼早回來。他說道:「聽夫人說今日挺順利的。今日進宮許是累了,她早早就睡了。」
顧行簡點了點頭。諒莫凌薇膽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做什麼。但他還是忍不住趕回來了。
他回到住處,今夜是趙嬤嬤值夜。趙嬤嬤一看到他就渾身打顫,相爺怎麼回來了?她把事情都告訴姑娘,相爺知道了不會趕她走吧?
夜色昏暗,顧行簡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屋裡燭火都熄了,他輕輕地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