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麼?」宋明之將毛筆擱在筆架上,漫不經心地問道。
「李家的大少爺,一看到嫂子就走不動路了呢!他平常念書很利索,十里八鄉都誇他學問好,可他今天在嫂子面前,說話都結巴了起來,那張臉更是紅得厲害!」
說著宋宣之笑了起來,他只把它當成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想要當成一個樂子說給大哥聽。
沒想到,宋明之面上不動聲色,心弦卻驟然繃緊了。
於是,雲芍藥回來之後,就感覺屋裡的氛圍似乎不大對,宋明之好像生氣了?可是他也沒有表現出來啊,是她的錯覺嗎?
夜色漸深,雲芍藥擦乾了濕漉漉的頭髮之後,就躺了下來,靜靜地望著對面桌上正抄書的人,眼皮一下一下地耷拉著。
她想等宋明之在抄完一卷書之後,就開口問他是不是生氣了?因為什麼事情生氣了?
可她到底還是沒能抵擋得過這陣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半睡半醒間,她覺得屋裡好像有蚊子,便嚶嚀了一聲,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結果,在朦朧中看到了站在她牀前的宋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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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的他,宛如謫仙。
他凝望著她,雙眸如墨。
他修長的手指摩挲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動作十分輕柔,彷彿在摸一件珍貴的秘色瓷器。
那眼神中飽含著複雜的情緒,有些令人沉醉。
是在做夢吧?
她又閉上了眼睛,翻身扯起被子蓋在了腦袋上,睡得香甜。
宋明之失笑,在無人的時候,總算可以釋放出眼中的寵溺。
次日一早,雞犬相聞。
宋老太太坐在門前納涼的大樹下,唉聲嘆氣,露出了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兩隻乾枯的手揣在一起,身體佝僂得像是一隻蝦。
「宋老太太,您吃了嗎?咋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呢?那個混不吝的小子惹了你?跟你家老頭子說說,讓他把小輩叫過來,給您出口氣!」路過的張大娘說道。
宋老太太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您這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張大娘不明白了。
「唉,我這是吃不下呀。」宋老太太又縮了縮身體,看起來更加可憐了。
「為啥吃不下呀?家裡發生啥事兒了?」張大娘連忙問道。
「不,我不能說,說了我家老爺子要打我的……」宋老太太做出了一副弱勢群體的樣子,「我……我怕被打……」
「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嘛?值得這麼打人嗎?唉,你就跟我說說唄,說不定我還能給你出個什麼好主意呢。」張大娘慫恿道。
「那我就說了,」宋老太太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然後,湊過去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家那新媳婦兒呀,要被休了。」
「啥?你說啥玩意兒啊?你們要把宋家三房新娶進來的媳婦兒給休了,這事兒你們問過宋明之的意見沒有?」張大娘很驚訝。
「沒有,」宋老太太沮喪地搖了搖頭,「可是休書都已經給了。我現在很傷心、很失落、很惆悵,哪裡還能吃得下一口飯啊?」
「這可不行,您看您都多大年紀了,總得吃點吧?」張大娘連忙勸說道。
「我吃不下……」宋老太太紅了眼眶,「後來,我家老爺子也就不讓我吃了……他說我既然吃不下,那今天就都別吃了……我好慘啊……」
「別難受,別難受,」張大娘趕緊過來勸她,「回去跟你家老爺子服個軟。」
「可是我家老爺子脾氣倔啊。」宋老太太老淚縱橫。
「要不然這樣,你上我家吃點?」張大娘頭大地提議道。
「那敢情好!」宋老太太像是滿血復活一樣,瞬間來了精神頭,一掃之前的萎靡不振,「我早上聞到你家廚房裡冒出來的香味兒了,是在蒸肉包子吧?我說你也真是的,幹嘛給你們家媳婦兒吃得那麼好呢?懷孕怎麼了?當誰沒有生過孩子呢?」
張大娘一聽這話,頓時覺得有點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刻,她擔心的事情就發生了。
「我上你家拿幾個包子吃。」宋老太太立刻說道。
「好、好吧。」張大娘的臉色有些僵硬。
村裡人想吃頓肉不容易,張大娘的兒媳婦懷孕都五個月了,這才第一次吃得上肉,還沒開始和面的時候,她就已經激動上了。
這會兒包子快熟了,張家大媳婦兒興奮地哼著歌兒,臉上滿是笑意,看到宋老太太來了,便朝她打了個招呼。
「你這包子蒸得好香啊。」宋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便搬了一張凳子坐在了廚房門口。
張家大媳婦兒還以為她是來串門嘮嗑的,便熱情地給她倒了一碗水。
宋老太太喝了一口水之後,就將碗放在了地上,然後不時朝廚房裡看上兩眼,張家大媳婦兒跟她說話,她也回答得漫不經心。
不一會兒,包子就熟了。
張大媳婦兒正要進去端開上面的蒸籠蓋子,沒想到宋老太太的動作卻比她更快,一個健步就衝進了廚房裡,端起兩屜包子就往外走。
「宋老太太,您幹嘛呢?」張大媳婦兒趕緊喊住她。
宋老太太故意裝成耳朵聽不見,端著包子繼續往前走。
「您幹嘛呢?」張大媳婦兒追了上來。
宋老太太還是裝成聽不見,走路走得飛快,張大媳婦兒差點沒追上她。
兩人你追我趕的走了半盞茶的時辰,張大媳婦挺著肚子,好不容易追上了她,沒想到,宋老太太掀開蓋子,蓄了一口口水,一口氣噴了出來,灑在了每隻包子上面。
噴完了一屜包子之後,宋老太太如法炮製,又讓下面的一層包子上沾上了口水,然後,她一臉無賴的看向張大媳婦,氣得張大媳婦肚子疼。
這是張大媳婦兒的頭胎,她不敢有所輕慢,便也只能忍氣吞聲,沒開口和她吵架,憋著一口氣,眼眶紅紅地回去了。
宋老太太喜歡吃獨食,坐在樹下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屜包子,直到肚子脹得走不動路了,才把蒸籠扔在大樹後面。
然後,她又去了一趟張家,在張家大門口哭了起來,可憐巴巴地要張家賠錢,說是張家過於熱情,非逼著她吃剛蒸出來的包子,導致她兩隻手被燙傷了。
張家自然不肯承認,全家人都被氣得半死。
宋老太太又開始耍起了無賴,乾脆躺在了張家大門口前的青石板地面上,說是不給錢就睡在這兒了,直到夜裡被活活凍死。
張家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先是給了三文錢,可是宋老太太不肯起來。
後來又給了十五文錢,然而宋老太太還是不肯起來,最後沒辦法了,張家人只好給了宋老太太五十文錢。
宋老太太這才做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把錢收到了袖子里,抽抽搭搭地回去了。
張家人心裡意難平,自然在村裡解釋起了一早上所發生的事情,這其中難免會提到雲芍藥已經被宋老爺子做主休了的事兒。
村裡誰不知道宋老太太的xin子,自然信了張家人的話,也對雲芍藥被休的事情感慨了幾句,這其中,自然是幫她說話的多。
「這麼好的丫頭,被休了多可惜。這死老頭子是老糊塗了嗎?這些年,沒幫過三房就算了,竟然還做出這種糟心的事兒,這丫頭被休了,誰替他們三房還債啊?」
「喲,瞧您這話說的,就好像那老頭子管過三房的死活一樣?依我看,他家若是有人生病了,要用心頭肉做藥引,只管割手上的肉就行了。」
「這是什麼意思?」
「這你還不明白啊?心太偏了唄,人家心臟長在胸口上,他那心臟都偏到手上去了。」
……
說著,村民們全都笑了起來,村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村民們的眼睛是雪亮的,誰不明白,宋家三房是因為得罪了宋家二房,老爺子才會做主要休了雲芍藥。
為何之前好好地,這小夫妻二人去了二房一趟,二房的宋青雲又去了老宅一趟,這休書就下來了呢?
還不是因為三房得罪了二房。
可二房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呢?年年考,年年不中,怕是今年也懸喲!
這頭,宋老太太訛了錢之後,就偷偷地去找在山村之間行走的貨郎買米糕去了,米糕軟糯香甜,很適合老年人吃。
宋老爺子在家裡找了一整遍,也沒有找到老伴兒,廚房裡的碗又堆著沒洗,這讓他非常生氣。
他決定去老二家轉一轉,看看老二溫書溫得怎麼樣了,也好給自己消消氣。
宋老爺子出來之後,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村民們的議論聲,似乎每個人都在嘲笑他昏了頭,這讓他更加生氣了。
他板著一張臉來到了宋千鍾家門前,伸手敲了敲門。
宋青雲出來開了門,脆脆地喊了一聲:「爺爺,早啊,吃了沒呀?」
「已經吃了。」宋老爺子住著拐杖,點了點頭,抬腳往門裡跨。
「爺爺,您忘了嗎?您不能進來!」宋青雲趕緊伸手攔住了他。
「你娘又不在,我咋就不能進來了?」宋老爺子更生氣了。
「娘在不在都一樣,反正您不能進來。」宋青雲撇了撇嘴。
江姍姍覺得自己丈夫是讀書人,而自己娘家又有點小錢,還能經常補貼夫家,因此,對家裡每個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
別說從沒讓宋家三房的人進過家門了,就是宋金菊一家、宋家四房一家、甚至宋老爺子和宋老太太都沒進過宋家二房的家門。
便是家裡來了客人,江姍姍也覺得外人壞了家裡的風水,要拿柚子樹葉蘸著水在門檻撒上,意為去除晦氣。
「我來看你爹溫書溫得怎麼樣?」宋老爺子皺著眉說道。
「我爹說了,這次他很有信心,一定能考上!」宋青雲一邊往外推他,一邊問道,「對了,爺爺,宋明之聽你的話,已經把那個野丫頭給休了吧?」
「那是當然,我可是長輩,他還能不聽我的嗎?」宋老爺子深以為然地說道。
但他萬萬沒想到,事情不會往他想象中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