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昨夜秋風吹落了一地的枯葉,此刻被雨一淋,溼漉漉粘噠噠的鋪滿了庭院。
汀蘭指揮着粗使宮女在庭院裏打掃,她做事細心,總是雨天,每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
“每一個角落給打掃清楚。特別是臺階上下,路上。不要留一片葉子。枯葉淋了雨,最是溼滑,仔細傷着主子。”
江書晚坐在榻上,盯着窗臺上那束秋海棠。
今晨,它盛開之際被人從枝頭摘下,避過了這場秋雨。也不知道是倒黴還是幸運。
紅綃撐着傘,從廊下匆匆經過。收了傘,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進來附在江書晚耳邊道:
“主子,人來了。”
江書晚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
“他們動作可真夠慢的。”
“主子,這會你倒是誤會他們了。奴婢朝小林子打聽了,太老爺兩日前就給皇上遞了摺子,要着人進宮探望。是皇上見你身子不好,就一直壓着,今日才允了。”
“他哪是因爲我身子不好才壓着,只怕是大理寺審案子審到關鍵時刻。”
江書晚腦子可清醒着呢,在李佑的心裏,江山社稷遠排在她之前。不管李佑曾經和她說過多少甜言蜜語,這條基本的底線,她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她不也對李佑說過那麼多嗎?
她笑笑,收攏了一下,道:
“請吧。”
說着,原本恬靜的臉上已經換上一絲悽苦和悲慟,瞧着是憂思多日,又被身孕折磨的花容憔悴。
江府今日來的是長房的太夫人。
她已經七十多歲了,滿頭銀絲鶴髮,面容保養得十分得當一臉慈祥,拄着一根柺杖,走一步晃三晃,很是有幾分派頭。
太夫人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艱難又鄭重地行了參拜大禮。纔在對面的一把凳子上坐下了。
“江貴人有了身孕,實在是可喜可賀。原本該是你母親進宮來探望你的,可你也知道,最近你母親有些忙,實在抽不開身。”
太夫人說話軟綿綿慢悠悠的,語氣中很是客氣,話也說得委婉漂亮。
江書晚一臉的落寞,擦了一下眼角道:
“太夫人有心了。父親如今遭了大難,母親自然是要以父親爲先的。這些晚兒心中是明白的。”
太夫人和藹地點點頭,一臉慈祥的笑意:
“你太老爺就說,你一直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如今家裏一團亂,也就指望着你能在宮裏好好的。趁着現在案子還沒結,還能走動,我替你母親來看看你。若是……哎,今後就剩下你一個孤苦伶仃了!我苦命的孩子啊!”
江書晚聞言心中不禁好笑。
正房的太夫人是江豐年的嬸孃,丈夫是江氏的族長。太夫人能掌管這麼大的家業,心機和手段自是不在話下。
慈愛和善不過是她的面具,她話裏有話,實在是繞彎子的高手!
她指出家裏現在一團亂,是在說江氏的處境艱難。
又說江夫人忙,顧不上江書晚。這句表面上是在維護江夫人,實則是在襯托她自己和太老爺。
同樣的處境艱難,作爲母親的可以不進宮來探望,她這個隔着輩分的長輩卻來了。
誰對江書晚更親更上心,顯而易見!
最後說,以後要留下江書晚一個人孤苦伶仃,是在點江書晚:若是因爲江豐年的事情,連累了整個江氏,從此以後江書晚就連疼她的太夫人和太老爺也沒有了!
江書晚裝作更加傷心的樣子,直起身子伸出手去,抓住太夫人的老手,哭道:
“太夫人,晚兒命苦,從小沒了小娘。若不是太夫人和太老爺的照拂,晚兒如何能長大成人?晚兒入宮前,太老爺還親自教誨晚兒爲人處事的道理。大恩大德,晚兒沒齒難忘!”
呸!從小到大,長房何時知道過有她這麼個不起眼的小庶女?不過是她頂替江書意入宮時,他們纔拿正眼瞧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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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此刻說這話卻十分應景。
江書晚哭哭慼慼,
“父親一向爲官清廉,做人做事又謹小慎微。這次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竟被豬油悶了心了!
晚兒實在是想不明白,他要那些銀錢做什麼?母親平日裏投資的那些鋪子、生意,賺了那麼多錢,難道還不夠他花嗎?”
太夫人是個聰明人,聞絃音而知雅意。她驟然一聽江書晚如此說,原本溫和憐愛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來!
只聽她不動聲色道:
“你母親頭腦靈活,爲人處事也利落,關於她投資買賣的事情,我倒也聽了不少。她確實是個經營的能手!”
“哎!”
江書晚嘆了一口氣,
“倒也不是回回都賺的。
上一回遇到李氏那樣的事情,母親在劍南投資的諸多生意就全都血本無歸了。不過,好在父親壯士斷腕,與李氏斷了關係,這件事情纔沒有過多的影響到父親的前途。”
“不錯,你父親一向腦子靈光。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的判斷一向都很準確!”
太夫人若有所思。
江書晚哎了一聲,道:
“可不是嗎?所以晚兒更加想不明白了,父親這樣一個謹慎行事的人,怎麼可能會做這麼糊塗的事情?
晚兒一直堅信父親是冤枉的,也曾向皇上哭過求過,可那些證據一樁樁一件件地擺着,不由得晚兒不信。
太夫人,您說,父親到底是怎麼想的?”
聊到這裏,太夫人心中早有所猜測。
老頭子曾經同她說過,三房的江豐年政治眼光敏銳、爲人謹慎、又人情通達,實在是振興江氏最大的希望。
可惜他什麼都好,就是怕老婆這一點不好!
這麼多年了,被老婆捏得死死的,家裏的小妾、庶子庶女被弄得都快死絕了,他屁都不放一個!實在是夫綱不振!
他纔剛升了戶部右侍郎,以他的行事作風,怎麼可能會自斷前程?
這麼看來,倒是三房的那個夫人實在是可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