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誅
哪怕俞衡再三拖延,哪怕雪天的路再不好走,涼城終究還是到了。
這裡幾個月前剛經歷一場大敗,一路行來民生蕭條至極,樓宇破敗,行人稀疏,偶有的幾個都是匆匆行去,飛快地就閃沒了身影。
原本的涼城太守已死在了戰亂中,現在接任的是原太守手下的副官,他將玉疏一行人迎入一座粗陋的別院,一臉無奈道:「原來的太守府倒是比這裡好些,只是城破之時已被燒毀了,如今條件艱苦,好容易才收拾了這麼一個別院,公主和諸位大人就將就幾日罷!」
這位聞太守生得膀大腰圓,肥碩非常,這樣的人說出「條件艱苦」的話,實在可信度頗低。
何況聞太守雖是這麼說,但是所有人走知道,將就不了幾日了。因為明日,他們就要出涼城,去草原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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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涼城現在的情況做不了假,聞太守也毫無奉承的意思,說完了這幾句話便草草一行禮,腳底抹油——溜了。
俞衡看著這連家俱擺設都沒幾樣的院子,裡頭甚至雜草叢生,就隨便擺了幾盆梅花,也都病泱泱得快死了,不由氣得渾身亂戰,他從生下來起,還從未受過這等氣:「不過一個小官,敢這樣目中無人!」
玉疏面色淡淡:「連強龍都壓不了地頭蛇,何況落草的鳳凰。」
剛剛一直躲在眾人後頭的白羽忽然說了一句:「聞太守原不姓聞,姓溫。」
他這麼沒頭沒尾來一句,諸人都是一怔,幾乎都是立刻想到京中的溫家,俞衡問:「若他真要隱姓埋名,必然做得極為隱秘,你如何知道?」
白羽冷哼一聲:「愛信不信。我看他不爽,他看你們也不爽,所以好心告訴你們。」他說著又斜睨了俞衡一眼,輕蔑一笑:「哦,也對。像你這種落魄到只能送女人來和親的男人,自然沒門路去查。」
俞衡:「……」你自己不是比我更落魄,都要賣身為奴了嗎?
玉疏已隱隱察覺到某些東西,只是她現下已無力再管。反正俞衡總會報給樓臨的,而她明日,才是真正的一場惡戰要打。
她剛顯露出疲色,銜霜就察覺到了,打發了眾人,才叫一個伺候的小丫鬟領著她們去了休息的院落。
到了臥室內才讓她坐了,千叮嚀萬囑咐:「公主略坐一坐,我出去把咱們帶過來的東西收拾出來,別使他們的。」說著嫌棄地看了一眼破敗的周遭:「這如何住得人!」
玉疏點頭應了,見銜霜先吩咐了小丫鬟打水來替她洗漱,自己才出去了。這才緩緩走到窗前,去瞧院中那株枇杷樹。枇杷樹本是熱些的地方才有,這裡不知怎的,也移栽了一株,想是長了許多年了,哪怕別的草木都是衰敗不堪,只剩一壟荒草,這枇杷樹也仍生得枝繁葉茂,鬱鬱蒼蒼。好幾個小丫鬟還三三兩兩在樹下聊著天。
她本以為會看到一屋子苦瓜臉,沒想到卻還好,好像真是此間主人嫁女,喜氣洋洋得很。
玉疏又一想,是了,窗外那些伺候的小丫鬟本是原來就待在這別院的,並不必跟她到北延去。反而是朝廷的賠款和公主到了那邊之後,戰事一時稍歇,本地的土著自然開顏。
這世上,有人不幸,那當然便有人幸運。正如她在京城歌舞昇平之時,此地亦是戰火紛飛,生靈塗炭。
多諷刺的公平。
一時又有兩個小丫鬟伶伶俐俐提了盥洗之物過來,一個倒水,一個擰帕子,玉疏接過溫熱的手帕,因故意問了一句:「可有什麼喜事不成。」
這個小丫鬟一愣,遲疑了下,方道:「奴婢等本都是世代長在這裡的人,北延是個什麼地方,並非不清楚。原本……」她偷偷打量玉疏一眼,有些憐憫,金枝玉葉又怎樣呢?還不是說和親就要和親。北延人對他們這些邊境土著來說,每次打過來,間銀擄掠,無惡不作,和吃人的怪物也無甚分別了,可憐一個好好的弱女子,去了那裡,只怕就和以前被擄去的女人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這麼想一想,她膽子就大了些,道:「原本奴婢等不該這樣開心的。只是、只是陛下剛發了大赦令,咱們好多姐妹的親人,都能被放回來了!」此地因在邊境,民風彪悍,今年又連年戰事,不少人落草為寇,不過鋌而走險為了口吃的,進了大牢的不在少數。
玉疏拿著帕子的手一抖,然後若無其事把帕子覆在臉上,靜靜問:「你可知……是何原因大赦天下?」
那小丫鬟毫無所覺,想了想:「聽說是宮裡的太子殿下成親了,皇帝陛下高興的很,就下了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