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晚上夏初嵐陪著顧行簡打拳, 順便談論了一下歸寧要帶哪些人回去。南伯和趙嬤嬤的年紀都大了,自然是留在相府中更好, 剩下的便是思安,六平和崇明。
崇明站在旁邊心不在焉的。
夏初嵐給顧行簡遞了擦汗的帕子, 看到有個影子縮在石燈後頭,便問道:「誰在那裡?」
顧行簡和崇明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地上有個模糊的影子, 一個瘦弱的人慢慢從石燈後面移步出來, 無措地低著頭。
崇明連忙走過去, 低聲道:「不是叫你別亂跑嗎?怎麼到這處來了。」
「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去茅廁,但不知道怎麼走,路上也沒看見人。我怕黑,見到這邊有光亮就過來了……」陳江流小聲地說道。他從來沒有到過這麼大的地方, 但是太空曠了, 沒什麼煙火氣, 他總覺得有點可怕。
夏初嵐回頭看顧行簡,用眼神詢問他是怎麼回事。顧行簡便走到她身邊說道:「我這次去昌化,在路上救了他。是個男孩子。」他在最後特意著重補了一句。
竟然是男孩子?看這身形,她還以為是女孩兒,十分瘦削纖細。
「你抬起頭來,讓我看看。」夏初嵐說道。
陳江流依言慢慢仰起頭,他生得十分精緻, 喉結也並不是十分明顯,若顧行簡不說,夏初嵐幾乎認不出這是個男孩。陳江流也好奇地看了眼夏初嵐,他的眼睛很純淨,彷彿沒有受過塵世的污染。
「崇明,你送他回去吧。」顧行簡淡淡道。
「是,我們走吧。」崇明攬著陳江流的肩膀說道。
陳江流隱約覺得眼前這位大人似乎很不喜歡他,也不是旁人的那種輕視,就是十分冷淡,感覺完全親近不了。他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讓這位大人反感的事情啊。
但陳江流還是乖巧地向顧行簡和夏初嵐行禮之後才走了。
夏初嵐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對顧行簡說道:「很少看見崇明對誰這麼親近。這孩子是什麼來歷?」
顧行簡便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最後才道:「在崇明僅剩的記憶裡,似乎有個走失的幼弟,所以把感情都寄託在他身上了。」
夏初嵐這才知道陳江流原來是個小倌,專門伺候昌化縣的各種達官顯貴,在當地還小有名氣。後來有人要把他送到都城裡頭給某位大人,他心生恐懼才逃了出來,恰好被顧行簡所救。離開昌化的時候,顧行簡讓崇明隱瞞身份,將陳江流從賣身的地方贖了出來,還支付了一大筆錢。
「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聽說京中有官員褻/玩男童,折磨致死的事情,屢禁不止。」
顧行簡點了下頭,似乎不願多談,往屋裡走去:「今日便練到這裡吧。」
晚些時候,夏初嵐沐浴出來,看到顧行簡靠在牀頭看書,便走過去放下帳子,爬到了牀的裡面。他好像愛睡在外面,大概是上下牀比較方便。而且他每日都比她起得早。
夏初嵐湊過去,發現他在看一些地圖,好奇地問道:「您在看什麼?」
顧行簡看著書回道:「《天下郡縣圖》,沈公在元豐年間編修的。」
「是寫了《夢溪筆談》的那位沈公嗎?」
「嗯,他是我恩師的父親,算是我的師公。」
原來他跟沈公還有關係?沈公之子,一定也是才高八斗吧。怪不得當初在夏家將她的書拿走了,原來是知道那套書是他老師編修的。
顧行簡看了她一眼,似知道她所想:「你肯定在想當初那本書。當時你走得太快,我來不及追上你,又怕隨意放在地上有失,畢竟這書太珍貴了。而且那書頁間有些殘破,再不修補,可能會損傷到書,我便自作主張地帶回去了。後來再見,也沒想起這件事來,不是一修好就送還回去了嗎?」
夏初嵐趴在他的肩頭,打了個哈欠,才說道:「我知道,那書修得真及時。後來我去書坊裡頭問,人家說宮裡秘書閣的官員都未必能修成這樣。您怎麼什麼都會?不過琴棋書畫,我好想還沒聽過您撫琴。」
顧行簡笑道:「夫人可是難為我了。我在音律方面,實在不擅長。其實我不擅長的東西還有很多,以後慢慢發現吧。」
「竟然也有您不擅長的東西。您慢慢看吧,我陪著您……」夏初嵐說完,眼皮便重得抬不起來。過了一會兒,顧行簡只覺得肩膀一重,她整個人從他肩膀滑下來,他連忙抬手托住她的臉,她已經睡過去了。
他無奈地將書放在身側,扶著她躺下,蓋好被子。看來昨夜是真的是累著了,今夜就讓她好好睡吧。
過了兩日,顧行簡帶著夏初嵐歸寧。崇明將陳江流託付給南伯,這孩子膽子小,最近幾日都是他陪著一起睡的,其實心中還有些放心不下。顧行簡本來要立刻將陳江流送到顧居敬那裡去安置,但看見崇明捨不得,便暫時沒有提。
馬車到了紹興那日,很多人都圍在夏家的門口看熱鬧。誰都知道夏家的三姑娘嫁給了當朝宰相,想目睹宰相的風姿。這可是他們平日裡見都見不到的大人物,聽說他在太學講課的時候,萬人空巷呢。
門外的爆竹聲和喧鬧聲吵得夏謙無法安靜下來讀書。
他抬起雙手摀住耳朵,怎麼樣都無法靜下心,索xin把書一合,靠坐在椅背上發呆。顧行簡成為了他的妹夫,他本來應該高興才是,這樣明年椿闈的事,請他指點一二,便能多幾分勝算。可只要想到他佔有了夏初嵐,他便渾身不舒服。
男人當真到了這樣的地位,想如何便如何,也不用顧及旁人的目光。喜歡哪個女人便能隨心所欲地娶回家。
六福走進來說道:「大公子,相爺和三姑娘馬上就要到了,二老爺和夫人讓您換身衣裳,準備出去迎客。哦,對了,這是蕭家送來的書信。」
前幾日夏柏茂又派人去蕭家,想把蕭音接回來,但去的人無功而返。今日蕭家怎麼又送信來了?夏謙接過書信,拆開看到是蕭音的筆跡,她在信上說,這些日子已經想通了,不願意再跟夏謙繼續糾纏下去,請夏謙同意和離。
不知為何,夏謙看到這些話,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跟蕭音一輩子綁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當初蕭家如何都不願意退親,也不知道今次怎麼想通了。
他換好衣服到了前堂,夏柏茂、杜氏和韓氏都已經在等,夏初熒的肚子月份已經很大了,韓氏怕有衝撞,便讓她呆在屋裡。杜氏問韓氏:「嬋兒還沒有回來嗎?眼看就要祭灶了。」
韓氏道:「我前幾日給她姨母去了信,說是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過幾日就會抵達紹興。這孩子也是,離家這麼久時間,讓大嫂跟著掛心了。」
杜氏笑了笑,沒說什麼。夏初嬋心高氣傲,此番離家也是受了夏初嵐婚事的刺激。她總覺得自己不會比家中任何一個姐妹差,也不知在揚州會有什麼奇遇。
夏老夫人是最後到的,她特意穿了件新裁的衣裳,精神百倍。這些日子,城裡不斷有官員的夫人和富商的妻子約她一起去吃齋或者交遊。她活到這把年紀,還從沒有受到眾人如此的吹捧。人人都知道夏家如今出了個宰相夫人,全家也都跟著一塊沾光。
當然也有人心裡頭酸,說些不好聽的話中傷。但夏老夫人只裝作沒聽見。她現在就盼著三丫頭能給宰相剩下一兒半女,那樣就能堵住眾人之口了。
這時候侍女跑進來說道:「老夫人,相爺和三姑娘進家門了,還帶了好多禮物來呢!」
夏老夫人連忙扶著常嬤嬤起身道:「快,我們出去看看。」
尋常人家都是等著新女婿進門拜見,但顧行簡的身份實在太高,夏老夫人便親自迎了出去。
思安和六平正在核對從車上卸下來的東西,那些東西滿滿噹噹地擺放在院中的地上。顧行簡和夏初嵐欲往堂屋走,卻看到眾人已經迎了出來。雙方互相見禮之後,夏老夫人看到滿地的東西,便說道:「你們人回來就好,帶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夏初嵐回道:「祖母,這其中還有三叔跟忠義伯夫人給您的禮品。忠義伯夫人一直念叨著您,盼著您再去都城遊玩。」
「忠義伯夫人真是太客氣了,我上次去都城,多虧她帶我玩了好些地方呢。等你們回去,也幫我捎些東西給她。都別在這裡站著說話了,到屋裡坐吧。」夏老夫人目光也不敢看顧行簡,只顧著跟夏初嵐說話。她半生風雨,起起伏伏,但還是不知怎麼跟這個顯赫的孫女婿相處,儘量表現得自然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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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柏茂跟韓氏更是不用說了,站在顧行簡面前,只覺得自己矮了對方一大截,腰桿怎麼也挺不直。顧行簡明明在笑,他們卻顯得更緊張了。大概這就是攀上一門貴戚的結果吧。
眾人到堂屋裡說了會兒話,除了夏老夫人和杜氏,二房的人都很拘謹。這時,侍女跑進來在韓氏耳邊急聲說了兩句,韓氏起身道:「你們坐,我出去一下。」
夏初嵐說:「二嬸有事便去忙吧。」
韓氏走到門外,皺眉問侍女:「什麼事慌慌張張的?你說四姑娘回來了?」
「是,一刻之前,四姑娘回來了,但偷偷從側門進來的,不讓我們驚動旁人。她一直在屋裡哭,問她怎麼回事,她也不肯說。二姑娘正在勸呢,夫人快過去看看吧。」
韓氏心往下一沉,也顧不得裡面,自己快步走回松華院。
夏初嬋趴在牀上哭,夏初熒挺著肚子坐在牀邊,柔聲道:「嬋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倒是說啊?」
夏初嬋哭得越發大聲了,直到韓氏進來,還沒止住。韓氏也勸了一會兒,實在被她哭得頭疼,就板著臉說道:「你再這樣沒完沒了地哭,我跟你姐姐便都不管你了。」
夏初嬋這才慢慢地爬起來,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娘,我被人騙了。」
「多大點事,被人騙了多少錢?娘如數給你就是了。」韓氏說道。
夏初嬋搖了搖頭,咬著嘴唇說道:「我,我把身子給了那個人。他說要娶我的,但一回都城就反悔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娘……」
韓氏和夏初熒都變了臉色,韓氏更是按住夏初嬋的肩膀,正色道:「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