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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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明傑一路上都對他驚鴻一瞥的那姑娘唸唸不忘, 就連在走廊等候的時候都對那姑娘的氣質嘖嘖稱奇。
岑明傑:「可惜了,沈澤,你竟然沒見到, 那姑娘長得那叫一個仙氣繚繞啊。」
沈澤懶得搭理:「哦。」
「臉看得不太清楚, 說真的, 美人在骨不在皮。」岑明傑拿著紙筒拍了拍手心兒, 「那姑娘穿著條紅裙子, 跟團兒火一樣, 臉又白, 眉如遠山目光瀲灩——到底是哪個院的呢?怎麼連聽都沒聽說過?」
沈澤說:「看那樣子,應該是學藝術的吧。」
岑明傑由衷道:「太有氣質, 真的驚了。」
沈澤想到那個女孩身影, 沒來由地心裡一陣燥熱。
可是他明明只見了一片裙角。
那朱紅的裙角上以粗線繡著菱紋,綴著木珠和流蘇, 裙襬下現出白生生的一隻腳腕,凍得有些發紅,脆弱又纖細。
——像他的姑娘的幻影。
走廊裡人聲嘈雜,沈澤來自己學院的樓的次數不多, 但光華好歹是號稱他們圓明園職業技術學院最富裕的一個院了——各類設施都出類拔萃, 放到別的院的樓,哪個院能富裕到安上那麼有設計感和現代感的桌椅?
可是那個女孩子……明明只是個背影,卻透著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沈澤發起了呆, 也不想準備口試了, 茫然地望著窗外。
窗外刮著風——柳枝被吹得四散, 割出一塊塊的天,百年前就如此,年年皆然。
岑明傑只覺得沈澤有種奇怪的安靜,問:「怎麼跟被勾了魂似的?」
沈澤想著那片紅色的裙襬,擺了擺手:「沒怎麼。」
她如果穿了紅裙子,沈澤想,大概也就是那個樣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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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沉入湖底,金紅的餘暉映著冬日的高塔,雲似火燒。
考完口試出來,沈澤只覺得像是被活剮了一層皮——他掏出手機,發現顧關山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關山山萌萌地問:「考完了嗎?」
沈澤笑了笑,回道:「——考完了,和舍友一起,準備去吃飯。」
關山山心情很好地說:「多吃點好吃的喲!我聽說你們學四比較好吃?」
沈澤笑了起來:「老黃曆了,是燕南。」
沈澤只覺得心裡發甜,顧關山的確是關心他的,他將卷子隨手塞回書包裡,下樓和岑明傑他們匯合。
沈澤樓梯間裡遇到了校學生會的幾個幹事,來這裡交表格,一行人打了個招呼。
其中一個副部頓了頓,不好意思地問:「咱們院——這一屆,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學妹麼?」
沈澤懵了一下:「立哥你好歹是土著,新生入學的時候應該都見過吧,我們這一屆新生對你來說還有生面孔?」
副部嘀咕道:「那看來那個姑娘不是咱院的。」
沈澤頭頂上冒出問號,心想什麼姑娘?怎麼又是姑娘?都和岑明傑和高岩一樣中毒了麼?
——但沈澤想起那角紅裙子,心裡又是一陣的發燙。
那角裙子像是一個能化身為他心底最柔軟一角的妖怪,能吸人的心頭血。
顧關山怎麼會回來呢,她在西半球,隔著一個太平洋再加大半個北美的距離——沈澤心裡比什麼都明白。
沈澤送走了副部和那幾個幹事,三步並作兩步下樓。
暮色四合,銀杏抖落一地落葉,滿地流金。
沈澤出了樓門,才意識到那個副部為什麼魔怔了——
那個吸人心頭血的紅裙姑娘隔著一條街,立在管院樓外的枯樹下,一襲的朱紅,裙子上刺繡大方又誇張。她的眉目看不太分明,卻能看見女孩子一截削白的脖頸,寒山雪一般涼浸浸的,說不出的勾人。
岑明傑:「……她好像在這裡等人。」
岑明傑被魘般地說:「——可是在等誰呢?」
有不知哪個社團的在發傳單,那個女孩接過一張,對發傳單的人笑了起來。那發傳單的人也笑,給了她一根桃子味兒的不二家棒棒糖。
……
高岩道:「……沈澤。」
沈澤去推自己的自行車:「怎麼了?」
高岩欠扁道:「下次再吹自己女朋友是仙女的時候,拿這個姑娘對比一下。」
沈澤裡都不想理。
斜陽如火,將小路和人群映得紅如血,那個女孩子的裙子像是燃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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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明傑唸唸叨叨:「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
沈澤努力不去在意那個彷彿能吸人心頭血的妖怪,推著自行車,朝宿舍的方向走——那個紅裙女孩站在管院樓底下。然後她在斜陽中轉過了身,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夕陽鍍了女孩一身柔暖的光,她看到沈澤之後溫和地笑了笑。
視線相撞。
沈澤:「……」
岑明傑伸手晃了晃:「咋地了,那姑娘太好看,看魔怔了?」
沈澤:「……」
「男人啊,」岑明傑嘖嘖一聲:「看到好看的姑娘,拔不動步子,別看平時這麼痴情……哎!哎!!沈澤!」
沈澤將自行車丟了,衝了上去。
落日餘暉之中,一米八五的沈澤穿過街道,他的動作幾乎都不協調了,差點被自行車撞,他跌跌撞撞地衝那個人道歉。
那個女孩子面容白皙,眉若遠山,嘴唇上塗了一點柔潤的唇彩,像初椿的桃花。
這是要幹嘛?岑明傑納悶地想。
沈澤在她面前站了一會兒,岑明傑以為沈澤會去搭訕的時候——
在寒風與夕陽中,沈澤扣住那雲霧般的女孩的頭,聲音沙啞著說了些什麼。
——然後他重重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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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沉湖,月升東山,鮮紅晚霞之中,路燈次第亮起。
沈澤扣著顧關山的頭急迫地親吻她。他嘗到女孩子嘴裡的桃子糖味兒,嘗到甜蜜的唇彩味道,他聞到冬風之冷,聞到松針之清,聞到湖水的漣漪和香山的楓葉,聞到北平的整個冬天。
沈澤聞到全世界。
她怎麼回來了呢?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沈澤撬開顧關山的唇齒,那是他想念了上百個日夜的女孩兒,樹影裡顧關山生澀而柔軟地回吻他,濕濕潤潤的,卻滿是全然的愛意和順從,猶如椿日的野百合。
唇分,沈澤望著顧關山的眉眼,她眼裡都是眼淚,被親哭了。
沈澤:「……哭什麼哭?」
顧關山含著眼淚,結結巴巴地想躲:「這裡都、都是人……」
沈澤使勁捏了她一把,粗聲粗氣道:「活該,誰讓你不給我打電話。」
顧關山像個小女孩,一邊哭一邊臉紅,羞羞泣泣地說:「我……我考完試就拖著箱子回來,想著給你一個驚喜——」
沈澤的腦子裡血管都在咚咚作響,但是該安排的還是要安排,他道:「——先吃飯,餓不餓?」
顧關山還沒回答,沈澤攬住顧關山的腰,難耐地親吻她的淺色的嘴唇。
「不哭了,」沈澤吻畢,沙啞道:「不許哭。」
顧關山於是在沈澤懷裡憋住了眼淚。
沈澤回過頭看向自己呆若木雞的三個室友。
他拉住顧關山的手,終於有種揚眉吐氣之感,打算介紹一番自己的女朋友——但顧關山走上前去——她的眼眶仍是紅的,卻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語氣淺淺淡淡地和那三個人問好:
「你們就是沈澤的室友嗎?」
她的確是個美人,氣質涼而敏銳,身上有種特殊的、凌亂的藝術感。她的手指尖兒是紅的。
顧關山慢慢地伸出手,岑明傑下意識地把手上的汗在褲子上擦了擦。
顧關山笑起來:「你就是老岑吧?沈澤經常提到你。」
然後她握著岑明傑的手,交握了一下。
他們宿舍,誰都沒從震驚中緩過來……
這是個任誰都反應不過來的場合。
那是沈澤頭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那麼大的反應,還一把抓住那個美人就親下去了——親得還特別真情實感,岑明傑甚至一開始以為沈澤在耍流氓,打算拍照的。
——結果這美人,竟然是沈澤從不給看照片的女朋友本人。
說好的北美留學黨呢?說好的天天畫肌肉男的小仙女,連沈澤的死活都不在意的小冰山呢?
三個人都沒反應過來,這姑娘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了?回來多折騰啊,沈澤是不是從中戲租了個漂亮女朋友來裝逼?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
沈澤看著那個女孩的眼神,和他每次與他女朋友打電話時一模一樣,溫柔如同一萬個灑滿花葉的椿天。
那是無法被偽裝的愛慕,無法被取代的柔情,是白鹿攀不過的朗瑪峰,是蒼狼越不過的關山月。
沈澤囂張地、宣示主權般握著姑娘的手,對自己的舍友說:
「介紹下,」
「——這是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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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北京傍晚,一路的燈和影。
沈澤沒想到顧關山會回來,找餐廳幾乎是趕鴨子上架,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要出去吃,而且晚上不打算回學校了——沈澤想。
顧關山其實穿得不太多,國內的風和國外的風有點細微的差別——北京的冬天是真的冷,她只穿了條裙子和一件稍厚的外套,走得有點哆哆嗦嗦,沈澤就敞開外套裹著她。
「怎麼回來了?」沈澤吧唧親了顧關山的頭髮一口,「——哎喲咋這油呢,這是幾天沒洗頭了?」
顧關山:「……」
沈澤:「倒是真爽,憋了一個學期——除了我媳婦腦袋——」
顧關山掐著他的後腰一擰。
沈澤嗷的一聲……
顧關山動手才將沈澤掐服帖,沈澤乖乖攬著顧關山去吃飯,寒風凜冽,沈澤將顧關山攬得死緊,生怕她凍著。
顧關山笑了起來:「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麼這麼忙嗎?」
沈澤決定裝次傻:「嗯?因為課多麼?」
「這也是一方面……」顧關山眉眼彎彎,像小月牙兒。
而她眼睛裡像是有顆小星星:「最重要的是,我聽到你說你想我了!」
「所以我就拚命攢錢……」
「回來看你啦。」
沈澤那一瞬間心裡暖得猶如融冰的椿天,顧關山踮起腳尖,在沈澤的面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寒風呼嘯過車水馬龍的街道,高樓林立,霓虹燈絢爛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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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堅決地拒絕了沈澤想吃人均一千五的浪漫法餐的提議。
「我不要。」顧關山堅決地拒絕他:「我要吃大排檔,要麼淮揚菜,外婆家也行南京大牌檔也行,我要吃紅燒肉紅燒排骨燉雞干煸四季豆——否則我和你絕交一整天!」
沈澤不願意屈服,燭光晚餐對他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可是法國菜很浪漫——」
顧關山:「……」
顧關山對著大眾點評念道:「蟹肉魚子醬塔佐龍蝦凍和鱷梨泥,照燒鰻魚配煙燻鵝肝,吉拉多生蚝。」
沈澤強硬地道:「這些菜都是藝術品,不是普通的菜!還有燭光晚餐!」
顧關山:「……」
「我他媽吃這種東西吃了半年了!生冷的!牛肉和牛奶再加面包鱷梨!牛油果!」顧關山憤怒地說:「Canteen裡頭都是三明治,鬼知道我有多懷念一中的食堂和小賣部……我想餡餅想得睡不著你知道麼?我受夠了!我都這樣了回國你還不給我吃紅燒肉,就因為幾根蠟燭——」
沈澤一聽,只能屈服於海龜的銀威之下了。
……
沈澤坐在淮揚小菜館裡,憋著笑,給顧關山的碗裡夾了一堆菜。
顧關山一個人就解決了一整份紅燒肉,吃得心滿意足滿嘴流油,還把以前最討厭的鹹魚和筍乾撈出來吃了。
一個人漂泊在外,她懷念鄉音,懷念故鄉的食物,久而久之連以前最討厭的東西都懷念了起來,甚至連五仁月餅都成為了白月光。
沈澤不經意地問:「現在還沒在玩微博嗎?」
顧關山一怔,想了想自己的那個賬號,艱難道:「沒、沒有……怎麼了?」
空氣中微微停滯,顧關山一頭霧水,打破沉默的是沈澤。
「沒什麼,」沈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也不怎麼玩。」
沈澤低頭摸出手機,燈光將他的眉眼棱角磨得溫柔——可他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張揚和親略性。
他摸出手機,打開微博,看著首頁上顧關山發的新圖片,時間是幾個小時以前——那時候她大概剛下飛機,第一件事可能就是發了那條微博。
……
@關山月:發幾張摸魚就跑,千萬不要告訴網警叔叔!
(配圖九張)
……
為什麼不讓告訴網警呢?那些小黃圖連影兒都沒了。
沈澤用手指摩挲屏幕上那幾張因為太過黃暴而沒通過審核的圖片:九宮格,掛了八張,可見其程度之過分。
而僅剩的一張——是肌肉男被另一個肌肉男抵在牆上後入的鉛筆稿。
沈澤摸著屏幕,半晌終於笑了起來。
顧關山懵了一下:「……誒?你看到了什麼嗎?」
「我……」沈澤停頓了一下,玩味地望向對面的女孩子。
沈澤打量著顧關山。她剛吃飽,腦子還被紅燒肉和香炒小牛肉頂著,連反應都慢半拍,笑得特別甜——渾然不覺大難臨頭。
沈澤嗤地笑道:「——是份兒學習材料。」
顧關山滿腦子都是給今晚的紅燒肉打call的念頭,根本意識不到危險的迫近:「哦?哦……對哦,你在準備期末……」
而沈澤在淮揚小館溫柔的燈光和戲曲唱腔中,給關山月太太的那條微博點了個贊。
今晚掃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