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發佈時間: 2024-04-24 15:5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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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一

心中的姑娘, 一直以為我討厭她。從未說出口,曾經只想不顧一切,跟著她回家。——裴川

九六年夏天,一場冰雹結束好幾天後,貝瑤的燒也退了。

趙芝蘭送她去幼稚園前,叮囑道「要是不舒服或者肚肚痛, 要舉手告訴小趙老師知道嗎?媽媽下班就來接你。」

貝瑤點點頭,在趙芝蘭臉上親了親「媽媽再見。」

她背著小布書包走進教室,小趙老師熱情地歡迎了她。

幼稚園用不著上什麼課, 教會小孩子數數, 然後玩一些遊戲就可以了。

今天貝瑤的頭髮沒有紮起來,她頭髮細軟, 發尾隱隱有些黃。

小吳老師教同學們折飛機。

貝瑤左右看看,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教室裡好像少了一個小朋友, 她認識那個小朋友, 名字叫做裴川, 因為住得近, 媽媽會讓她叫小男孩哥哥。小貝瑤前幾天發燒,也是下冰雹那天, 那位小朋友尿了褲子。

貝瑤問向彤彤「裴川哥哥呢?」

向彤彤胖乎乎的手捂住嘴巴「他尿尿,好髒,我們不和他玩了。」

貝瑤歪著小腦袋眨眨眼。

對於四歲的孩子來說, 輟學是個太過遙遠複雜的名詞, 她只能發現幼稚園少了一名小朋友。

然而其他小朋友也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值得關注的事。

只不過貝瑤想起那天看到的那雙漆黑死寂的眼睛, 像一匹小狼。趙芝蘭在服裝廠上班,一下班就過來接女兒了。

回到家,貝瑤小聲說「媽媽,裴川哥哥不見了,幼稚園。」

她語序顛倒,難為趙芝蘭聽懂了。下冰雹那天,裴川尿濕了褲子,那一晚沒有人接他回家,第二天那個孩子就沉默地拒絕再去幼稚園。

趙芝蘭心中有些複雜,她摸摸女兒細軟的頭髮「他以後不來幼稚園了。」

「為什麼呢?」

趙芝蘭說「他在教室裡尿尿,心裡難過,孩子們會笑他,他不去幼稚園了。」

貝瑤杏兒眼清澈,臉頰粉嘟嘟的「我也尿尿了。」她說的是年初,不小心尿牀,還被趙芝蘭打了小屁股。

她不能明白,尿尿了就不能再去幼稚園了嗎?可這明明不是故意的呀?

趙芝蘭不好解釋,最後輕輕歎息道「傻閨女,你長大就明白了。」

敏感早慧的孩子,羞恥心才會特別重。

那是個可憐的男孩。

九月時節。

不再念幼稚園的裴川去了朝陽小學的附屬學前班。

班上學生人數是單數。

一群五歲大的孩子,目光落在了講臺上穿著藍灰色褲子的男孩子身上。餘茜老師拍拍裴川瘦小的肩膀,問孩子們「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小朋友,有哪個了不起的孩子願意照顧照顧他嗎?」

大家面面相覷,看著男孩空蕩蕩的褲管,沒有一個人舉手。

餘老師接著道「善良又勇敢的小朋友,到時候會多發小紅花哦。」

一聽這話,孩子們陸陸續續舉起了手。

裴川看著窗外。

九月初秋,樹葉新綠,他明明脫離了幼稚園,可是新環境似乎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最後餘老師在一眾小朋友中挑了一個男孩子,叫做陳剛。

他們一同坐在第一桌。

起先陳剛還會熱情地和他說話,可是裴川總是沉默。

他沉默時會發呆,有時候看著天上的燕子,有時候看著書上的文字。不過一天,陳剛就受不了裴川的孤僻,也開始「冷落」他。

這個年紀的孩子耐不住寂寞,陳剛第二天就哭著嚷著要換座位,小紅花也哄不住了。

裴川一直垂著眼睛。

餘茜老師有些尷尬,安慰他道「沒關係呢,我們裴川再換一個新朋友好不好?」

裴川的同桌變成了一個小女生,叫做許菲菲。

許菲菲同樣安靜,兩個人大多數時候,都是相對無言的。

許菲菲不喜歡裴川,她不情不願地坐過來,發現裴川不喜歡別人動他東西。五歲的小男孩,臉上面無表情,安守一隅。他不會越界,卻會在許菲菲越過半邊桌子的時候,露出更加冷淡不善的表情。

然而也有好處的,比如說,許菲菲悄悄用他橡皮擦,小男孩只是忍了忍,沒說話。

有一天許菲菲在裴川桌子裡發現了一張五塊錢的紙幣。

五塊錢!對於許菲菲來說,她去年過年才收到了五毛錢。五塊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

學前班的木桌子互通,她想起小賣鋪的泡泡糖和零食,一下子把那張紙幣攥在了手裡。

裴川轉頭看她。

許菲菲忐忑極了,裴川沉默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繼續翻書。許菲菲心臟狂跳,好半晌才平靜。

她突然發現,這個同桌冷漠孤僻,卻非常大方。許多事他都不會計較。

時間久了,哪怕是小孩子許菲菲,也敏感地感受到,似乎有人能陪著裴川,他就可以容忍許多東西。

許菲菲還發現了一個秘密,裴川每天都帶了水杯,然而裡面的水他一口也沒喝。到了下午放學,裴川就會把裡面的水倒進水池,若無其事地坐上他爸爸的車子回家。

裴川家挺有錢,許菲菲心想。這一年c市有摩托車的人可太少啦,走在街上騎著這樣的車,會引得許多人看。

許菲菲聞到過那個杯子倒出來的水香甜的味道,一定加了果汁或者糖,只不過冬天裴川就不再帶水了。

來年夏天,蔣文娟又開始給兒子準備水。

大半年來,許菲菲用過裴川無數塊橡皮,拿過他削得整整齊齊的鉛筆,偶爾他書包裡還會出現糖果和紙幣。

許菲菲拿過他輪椅上掛著的水杯,擰開就喝了起來。

果然是兌好的果汁!她忍不住舔了舔酸酸甜甜的瓶口。

一向默不吭聲的裴川卻突然來搶杯子。

許菲菲懵了,她下意識攥緊不肯還給她,杯子裡的水灑出來,濺了她一臉。

全班都看了過來,然後不斷有「哈哈哈」的笑聲。許菲菲長相非常普通,因為家境不好,穿得也不好看,一頭枯又燥的頭髮,綁得鬆鬆垮垮的。她感冒了,鼻頭通紅,還掛著點鼻涕。嘴巴處有些黑乎乎的東西。

現在臉上濺了果汁,還被同學笑話了。許菲菲當場哇哇大哭,她生氣地把裴川的水杯扔了回去。

那個杯子砸在男孩的膝蓋上,果汁流了他一腿,從襠部到殘肢。

裴川臉色變了變,猛地推了許菲菲一把。許菲菲沒想到他力氣這麼大,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班上笑聲戛然而止。

有人去給老師告狀,裴川和許菲菲打起來了。

學前班另一個男老師鄭老師說「小朋友們要和平相處,相互道了歉,你們就是依然好朋友。裴川,你是小男生,先給菲菲道個歉吧。」

五月的夏,他褲子上全是果汁的黏膩。裴川沉默著,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鄭老師不悅地看他一眼。

那天以後,裴川再沒有同桌。

上小學的時候,裴川也是一個人坐在背光的角落。

大家習慣了他的寡言和沒有存在感,班上也不會有人和他說話,直到期末裴川考了滿分第一。

大家都很驚訝。

班上唯一沒有及格的是陳虎,有人說「你們是鄰居呢陳虎,你竟然考不贏一個沒有腿的人,你太傻了。」

陳虎漲紅了臉,悶聲道「裴川他幼稚園尿褲子!」

「真的假的啊?」

李達也說「真的!我們都看見了。」他還形容了一下。

一陣哄笑聲,裴川再沒了第一的光環。

他默不吭聲收拾好東西回家。

暑假時,裴川見到了那個住在對面的小妹妹。

他看著外面時,不經意低頭見到了她。

社區的孩子們在做遊戲,是很刺激的遊戲。叫做「追電」。人數分成兩部分,「正電派」的孩子要去追「負電派」的,追上打一下那個孩子就淘汰了。

男孩子們跑得飛快,因為貝瑤太小了,追人追不上,被追一下就被捉住。所以孩子們進入遊戲一溜煙跑遠,她就在小花圃旁看。

對上裴川的眼睛時,那雙水葡萄似的眼睛清澈又漂亮。

她捧著一個缺了口小蛋糕,紅潤潤的嘴角一點奶油,可是一點都不髒,小女娃肌膚奶白,有幾分憨憨的可愛。

小貝瑤突然衝他露了一個笑。

沒一會兒,他家的門被敲響了。

門外的聲音似乎也沾上了奶油香「裴川哥哥,開開門。」

裴川沒有動。

她說「我分你一半蛋糕,我們一起玩吧。」

裴川覺得諷刺。

這是兩個被嫌棄的人被迫玩在一起麼?

他沒有動,也不打算給她開門。她雖然……長得很可愛,但是他明白的,這世上的人就像許菲菲一樣,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和一個殘廢待在一塊兒。

小貝瑤沒有覺得坐了冷板凳,她本就比別的孩子情感遲鈍些。

她甜甜地道「今天瑤瑤生日哦,快樂分給你一半。」

蠢貨,他心想。

他甚至惡毒地想,女孩子都像許菲菲那樣自私又討厭。這個最熱的八月,就讓她在外面站著長長教訓,不要來惹他,他什麼都不會給她的。

最後裴川仍然是沒有給小貝瑤開這扇門,黃昏時她蹦蹦跳跳回家了,心無芥蒂。

晚上蔣文娟回來,驚奇地說「小川,我們門口怎麼有顆水果糖?」

裴川怔了怔,許久沒有說話。

後來他漸漸知道,貝瑤並不是被嫌棄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歡她。

那年開始,每年貝瑤生日她都會來送一次蛋糕。

其實裴川知道這沒什麼特別的,社區的孩子她都會送,比如陳虎、方敏君、李達,一個不落下,只是一種例行儀式。

然而到底還是不一樣,只有他會懂。

方敏君送蛋糕就不會給他送的。

八歲這年冬天,c市下了一場大雪。

本來該過年了,蔣文娟怕兒子自閉,推他回去和其他小朋友玩。

裴川本覺得抗拒,他也知道他們會拒絕。

誰知陳虎轉了轉眼珠子,嘿嘿一笑同意了「那你就和我們一起玩吧。」

裴川看著他們,瞳孔漆黑。

蔣文娟卻覺得很高興「那謝謝你們了,小川,好好和小朋友們玩啊,有事叫媽媽。」

她去了不遠處的茶館。

一群孩子在外面玩雪,裴川身體僵硬,即便知道不太對勁,然而他內心依稀有點渴望。

這是過年,他也喜歡過年,不想一個人在家裡坐在輪椅上孤單地看電視。

陳虎臉頰胖乎乎的,暈了兩團高原紅。

他探頭探腦見蔣阿姨不在,雞賊一笑「裴川,你要和我們玩兒也可以,我讓你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

裴川皺眉。

「看見沒,我們在玩打雪仗。先分派,手心手背,一樣的就是一隊。然後對打。」

到底是男孩,裴川雖然不說話,可是也同意了。

幾個男孩對了個眼神,陳虎又拉過方敏君,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分派很快就出來了。

所有孩子都出的手心,只有裴川是手背向上。

下一刻,許多雪球往他砸過來。

孩子們歡呼著,冰涼的雪球在他身上炸開。裴川僵住身子,眼底隱約泛出了水光。他咬牙,有那麼一瞬,想把他們通通埋葬在雪地中。

一個紅色棉衣的小女孩從樓裡跑出來。

「陳虎——」她拉長了音調,顯得音色很甜軟,「你們在做什麼?」

「打雪仗啊。」陳虎說,「貝瑤,你來不來?」

貝瑤有些生氣「他衣服裡進了雪,不許打他了。」

陳虎說「你不來就算了,做什麼幫他,你想和他一邊嗎?」

寒雪碰到男孩滾燙的體溫,一瞬融化成了水。

他坐在輪椅上,不躲不閃,睫毛上都是雪花。貝瑤想起媽媽說,裴叔叔是大英雄,裴川也是小英雄。

小英雄為了人民的幸福,犧牲了自己的身體,不管什麼時候,他們都應該尊重他。

下一個雪球落下的時候,她穿得厚嘟嘟的小身板擋在裴川面前。

這年天地潔白,無關情愛,只是單純的本能。

她說「不許丟了,他會冷。」

她自己就最怕冷了,以己度人,裴川哥哥現在肯定特別冷。

陳虎生氣地道「哼貝瑤,你這個叛徒!你信不信我們也打你。」說完一個恐嚇的雪球砸了過去,砸在貝瑤棉褲上。

貝瑤氣鼓鼓的,也扔了一個回去「你打我我會打回來的。」

這下可不得了,好多個雪球朝著貝瑤和裴川砸過來。

貝瑤雖然反擊,哪裡是他們的對手,被砸疼一下子就哭了。

方敏君說「別鬧了,貝瑤哭了。」

男孩子們也慌了,女孩子哭多可怕啊。而且他們並不討厭貝瑤,雖然敏敏長得好看,可是小貝瑤很可愛又聽話,他們也不想把她弄哭。

孩子們都怕挨駡,一溜煙就散了。

陳虎悶聲悶氣大老遠說了句「羞羞羞,愛哭鬼,不許去告狀!」

孩子們散了,去別的地方玩。

她小手抹著臉,一面拍自己身上的雪花。許久貝瑤轉過頭,裴川在看她。

他衣服濕了許多,面容卻平靜異常,彷彿被欺負的不是他。

她和他對望了一眼,抽噎著擦乾淨淚。

半晌傾身給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

「愛哭鬼」長睫上落了雪花兒,身上帶著牛奶味,她說「裴川哥哥,我去給你喊媽媽,你快回家吧。」

裴川不言不語,握住她手腕丟開,不許她碰自己。

你和他們都是一夥兒的。

小姑娘眨眨眼,沒有生氣難過,衝他揮揮手,找蔣文娟去了。

回來的時候,蔣文娟牽著小姑娘的手回來找兒子。

漫天風雪中,她像個雪娃娃似的,頭上兩個粉色的小花苞兒,貝瑤沒再哭了。

蔣文娟說「你的巧克力呢小川,分給瑤瑤一點。」

裴川沉默著給了一塊,小姑娘搖搖頭,說話時牙漏風,軟乎乎的「不用不用,謝謝蔣阿姨,謝謝裴川哥哥。」

她飛快地跑回家了。

裴川收回手,緊握那塊她沒要的巧克力。

莫名就有些不悅。

裴川四年級的時候,得知自己可以安假肢了。

在這個年代,假肢的技術還並不完善,然而對於快十歲又早慧的男孩子來說,裴川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可以站起來,不用坐在輪椅上,他可以自己走路上學放學,褲管中也不會再空空蕩蕩。

安好假肢的那個假期,裴川難得有了些緊張。

他已經太久太久不記得走路是種什麼滋味了。

然而他才站起來,就猛然往前倒。

蔣文娟扶住他「別急別急,我們慢慢來。」

很痛。真的特別痛。

假肢和殘肢磨合的部位,每一次重壓,就像是把骨頭和血肉重新擠壓。

他掌握不了重心,站都站不穩。

蔣文娟只好讓他扶著欄杆自己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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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又一遍,從清晨到黃昏,他像個學步的幼兒,艱難又充滿希望地練習。

蔣文娟遠遠看著,捂住了嘴,眼裡帶著淚。

終於裴川習慣了這樣的疼痛,也漸漸能找准重心。

四年級開學,他挺直脊背,像個穿上鎧甲的戰士,悄悄握緊拳頭去了教室。

那一刻同學們的眼神驚歎不可思議。

裴川聽見他們小聲議論「他小腿不是沒了嗎?現在怎麼能走路了。」

「太神奇了,他做了什麼?」

然而在班上裴川並沒有朋友,同學們雖然好奇,可是也沒有來問他。

裴川每天上學放學,都會等他們走完了自己再慢慢地走回去。

畢竟才學著適應,他走路的姿勢還有些怪異,如果走得快了,會特別彆扭。

直到裴川被丁文祥攔住,裴川聽說過六年級的丁文祥。

這個壞學生今年十三歲了,在念六年級。

據說丁文祥小時候在農村,有一根手指被閘豬草的閘刀斬斷了。

丁文祥想知道同樣斷掉的東西,接成假的是什麼樣子的。

「把他按住!小野種,還敢推我。」

幾個男孩子一湧而上,十月的天空下著雨,裴川的臉頰被按在泥水裡。

低年級的同學們一個個膽戰心驚地站在小路遠處,遙遙看過來。

裴川聞到了泥土的腥臭味,雨水打在他的頭髮和臉頰上。

他瘋狂地掙扎起來「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然而他尚且不是少年,哪能掙得開幾個大孩子的束縛。

天幕灰沉。

丁文祥脫了他的鞋子,又把裴川的褲腿卷了起來。

假肢赤赤果果赤果果地暴露在眾人面前,十分僵硬虛假的顏色,和人體柔軟的皮膚一下子就能看出差別。

十月的雨可真是涼啊。

裴川半邊臉在泥水中,不住地顫抖著。

裴川瞳孔漆黑,裡面一片死寂。

他微微抬眼,就看見了遠處走過來的貝瑤。

她也長大了些,身後的小熊貓一晃一晃,和向彤彤手挽著手。

兩個女孩子沒想到會看到眼前這一幕,都頓住腳步呆住了。向彤彤小聲說「那個假的腿好嚇人啊。」

他在泥濘裡,漆黑的眼睛看著貝瑤,慢慢沉寂下去。

裴川閉上眼,他不再掙扎了。

離得遠,他並不能看清那一刻貝瑤是什麼樣的目光。

然而內心曾經柔軟又奇怪的種子,還懵懂得未生根發芽,就被無盡的羞恥心扼殺在了極寒中。

不知道多久,有人大喊一聲「門衛叔叔來了!」

四十歲的門衛大叔揮著手上的收縮棒,捉住幾個男孩「你們這些欺負人的學生,今天通通不要走。賠償道歉,還有接受學校懲罰。」

門衛叔叔扶起來裴川,給他把褲子放下去。

那幾個孩子趁這個功夫,一溜煙跑了。門衛生氣地去追,裴川冷冷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就像看著一場鬧劇。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天幕下著雨,裴川半邊臉沾著泥水,面無表情。

等他走了許久,向彤彤才悄悄探出頭,看著低落的貝瑤,她說「瑤瑤,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事情都發生了,我們又打不過丁文祥,只有找門衛來幫忙。」

許久,貝瑤才說「嗯,這件事不要提了。」

長大了,她也明白人有自尊心,畢竟是認識的人,裴川肯定不想她看到。

如今裴川哥哥也喊不出口了。

貝瑤心中有些難過,然而這年她還不到十歲,涉世未深,這時候的心情,最後想起來,也只是一段不好的過往。

那天以後,裴川拒絕穿戴假肢。

蔣文娟卻不能接受「我們家用了一大半錢給你安假肢,你現在說不戴了,難不成要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然而男孩像隻被逼到絕境的孤狼,手指捏緊泛白,始終不肯妥協。

假肢最後被鎖在了箱子裡。

裴川六年級的時候,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初二的丁文祥,被黑社會的人砍斷了雙手。

班上傳得紛紛揚揚,裴川冷冷勾了勾唇。

離當初那件事過去兩年了,誰也不會想到這件事會和一個六年級的小少年有關。

沒過幾天,或許是他做壞事的報應,裴浩斌和蔣文娟離婚了。

當初羨煞旁人的兩夫妻,離婚竟然是靜默無聲的。

貌似和平,又似乎含了無數探究不得的暴風雨。

蔣文娟默默地離開了他們的生活。

裴川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推著輪椅要去找母親,裴浩斌第一次歇斯底裡「你想去哪裡找她?她現在有新家有男人!你找得回來嗎?你以為她是想看見我還是想看見你!」

明明四月是椿天了,裴川卻覺得無盡的冷。

裴浩斌緩了緩,半晌抹了把臉「對不起,爸爸不該說這種話。」

「沒關係。」裴川垂下眼瞼,許久自己回了房間。

清明節的時候,裴浩斌沒來接裴川,蔣文娟也離開了裴川的生活。

一場大雨突如其來,所有孩子都要嘛被提前送了傘,要嘛被接回家了。

裴川望著雨幕,想起了小時候那場冰雹。小朋友們都被家長接走了,他不願意離開,執拗地要等母親,最後老師只能無奈地陪他在幼稚園等了一夜。

似乎從最初,到後來,似乎什麼都沒變,人長大了。

正直、善良、大方,沒有帶來一點好運和改變。他驅動著輪椅,有種撕裂天地的恨意。

五年級那邊,雨中跑過來一個小身影。

裴川抬起頭冷冷看著她的時候。

貝瑤撐起傘,舉在了他頭頂。

天幕下,她只有一把傘。

雷聲轟鳴,那時候貝瑤其實並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她憂心地看著糟糕的天氣,小半邊肩膀被淋濕了。

如果這個人不是她鄰居家的小哥哥,如果他爸媽沒有在這時候離婚,貝瑤是不會跑過來的。畢竟誰也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她和他還並不熟。

從小時候到現在,裴川都對她沒有好臉色。他不喜歡自己,貝瑤為了避免尷尬,也一般不會和他往來。

然而這麼多年,對裴川最初的印象就是母親口中的他。這是個小英雄,用一雙腿換來了無數家庭和美。

英雄不該被世界拋棄,應該被敬重。可是似乎大家都忘了他的失去。

她護著傘下的小少年「我們回家吧,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