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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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 」
沈澤在百年燕南的陽光和枝椏裡, 漫不經心地說。
「……至少得能支撐自己家裡人吧。」
顧關山一怔, 焦急地說:「我不需要你去那麼……」
沈澤噗嗤笑了起來, 又使勁兒一擰她的鼻子:「姓顧的你破事怎麼這麼多?我支撐你的意思是什麼你知道嗎?」
顧關山鼻尖被沈澤惡意地揉了又捏, 卻連反抗都忘了, 她懵懵地問:「啊?是什麼……?」
「……『我支撐你』的意思是,」沈澤說:「……我要讓你免於受制於人, 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要讓你想畫什麼就畫什麼, 」沈澤使勁兒揪住顧關山的小鼻子, 俯下身,湊在她的耳邊道:「……怎麼開心怎麼畫,不用再改圖改到半夜大哭,有傻逼甲方你就懟個爽,懟完他們說一句『我是沈總護著的』, 不用討好那群傻逼。」
「……我要給你最好的東西。」沈澤混賬地說:「——最好的。顧關山你明白嗎?」
顧關山的眼眶頓時紅了。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哭出來, 那個混蛋沈澤就捏著她的鼻子,在冬日的暖陽裡以一個超級欠扁的姿勢,親吻了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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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陽光柔而金黃, 盆裡的小多肉在新年的陽光裡舒展, 活像一隻剛被領養來的小動物。
顧關山犯了懶,蜷縮在沙發上讀書, 她強行徵收了沈澤買來玩並落灰兩年半的kindle, 對著書店刷刷刷地買了一大堆沈澤看了都頭疼的書。
而那kindle裡頭有不少沈澤的個人文檔……
顧關山翻著kindle目錄, 一篇篇地唸著沈澤兩年前的珍藏, 表情裡都是嫌棄:「……絕地獸王,至尊邪帝天下第一,極品妖妻愛上我,回到原始社會當皇帝,金鱗豈是盆中物……」
沈澤在廚房炒菜,圍著條圍裙,囂張道:「怎麼了!男人有點愛好有什麼錯?!」
顧關山嫌棄地喊道:「這都是小黃書吧?!」
沈澤:「黃書有錯嗎?」
你還畫黃漫呢!沈澤想。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打擊報復,顧關山就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顧關山點開一本種馬文,充滿惡意地朗讀:「——龍霸天在拿了三億的彩票後,本可悠然自得的過完一生,但坐吃山空不是他的作風,便花了四十萬巨資收買了全美最大的跨國投資公司51%股份……」
沈澤:「……」
三億彩票,四十萬買了全美最大投資公司51%股份,成為第一大股東……
顧關山又念道:「家中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是我們男人最高的理想……」
沈澤羞恥地大喊:「是謝真看的!謝真下在裡頭的!我沒看!」
顧關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看黃書又不是錯,我也喜歡看瑪麗蘇,傑克蘇也行,看□□又不是錯,話說當年有一本叫干死老班的小黃書我非常喜歡,NP也——」
沈澤圍著圍裙從廚房衝出來,連手都沒擦,飛速將kindle裡頭的黃書刪光了。
「我對你一點二心都沒有!」沈澤嚴肅地道:「天地可鑑,這裡頭都是腌臢玩意兒,我明天就給你買個嶄新的。」
顧關山忍著笑道:「不用了,我用你的舊的就行,這個書庫還蠻大的,我買了不少東西……」
沈澤抬眼一瞄顧關山買的書,頭就有點發暈:「……康德?純粹理性批判?」
顧關山笑道:「是呀,我們學過的。」
「你不是……」沈澤充滿糾結,在圍裙上將手擦了,伸手摸了摸顧關山的額頭,像是在試探她發燒沒有:「你不是學美術的嘛?怎麼來看這個了?」
顧關山笑眯了眼睛:「我下學期的課打算芝加哥大學旁聽一下他們哲學系的課程,但是英語的哲學專著還是太難了,所以先用漢語看一遍。」
沈澤難以置信地道:「顧關山我一直以為你學的是美術?!我可沒有任何和你一起論道的能力我先跟你說明白哦你怎麼突然轉向哲學了……」
顧關山懶洋洋地在沙發上打了個滾,抱住了那個舊電紙書:「……普通人認為畫畫就是拿起畫筆,有張紙就能畫,是非常正常的。」
沒藝術細胞的沈澤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一個學美術的為什麼要去看康德——正如同他不理解畫畫難道還需要紙筆之外的東西一樣。
他白痴般反問:「難道不是?」
「的確是。」顧關山往沈澤懷裡一窩,溫和地說:「但其實說真的。越是學藝術的人,越應該什麼都會,越應該涉獵廣泛,因為藝術是包羅萬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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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會哲學,懂人類,」顧關山任由沈澤攬住自己,認真地掰著手指頭道:「要會物理,會數學,會解剖,會音樂,懂得人文社科,懂得古代的文明……還要有顆敏感的心。當然啦,這都不是硬性要求。你可以一點都不學,那也足夠吃飯了。」
「——可你學的、懂得的東西越多,以後就能走得越遠。」
沈澤笑了起來,說:「所以我放手是對的。」
顧關山:「誒?」
沈澤溫和道:「——我放手是對的。」
「顧關山,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他酸澀而溫柔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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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考完期末之後,是一個人回家的。
其實他本來可以和同鄉會的一起,但那同鄉會裡有個他同高中的女孩兒對沈澤有些意思,沈澤避之唯恐不及,連忙推了一起回家的邀請。
——一月初時,顧關山的學期已經開始了。
她這個學期比上個學期還要忙,大學這種東西就是這麼神奇——如果只想混個文憑,那就可以過得非常輕鬆,但是如果懷著一種『我一定要有所得』的想法踏進校門,那怕是能活活剝下一層皮來。
她在萬里之外,沈澤這頭,車窗外是個寧靜的、深夜的雪原。
顧關山那邊是個燦爛奪目的白天,剛下了一場大雪,她穿著雪地靴在裡頭跑跑跳跳,告訴沈澤『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興奮得臉都紅了起來。
沈澤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雪,可他在顧關山的眼裡見到了。
顧關山的眼神猶如頭一次看見世界的孩子眼裡的星星,她全然地信賴著這個世界。
她小時候會是怎樣的呢?
——這世界給她以挫折和傷痕,吻她以痛。
她報以清澈而溫柔的眼神。
那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那個小小的顧關山,她看著世界的眼神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沈澤想,卻無從得知。
沈澤拖著自己的行李箱走出高鐵站,大海冰封。
他們的城市下著暴雪,連出租車都少,深夜之中的雪花猶如大鳥的羽毛。
他的父親沈建軍靠在自家的車上抽菸,見到沈澤,上下打量了一下,讚許道:
「像個男人。」
沈澤安靜半晌,咳嗽著笑了起來,
「爸,我都二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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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父母能意識到孩子的成長。
他們將那個小生命抱在手裡時,那小生命剛生下來時,是孱弱得猶如小耗子一樣的一小團,六七斤重,還沒有一條小臂長,他們作為一隻小肉球都不比饅頭大多少,胳膊稍一用力彷彿就能將孩子抱壞了。
那個小生命,是他們的孩子。
此後的歲月裡,這群父母只能朦朧地意識到孩子『長出了牙齒』,『會走路了』——『孩子上學了』,『孩子好像長高了一些』,父母們斷斷續續地意識到,孩子與他們漸行漸遠。
——然後他們有一天突然發現,孩子要去『上大學』了。
這才多少年呢?彷彿送他們去上學只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呀?怎麼就要離開家門了?
然後父母們不敢置信地打量那個那小生命,看見一個能自己離家闖蕩的成年人。
……
沈澤靠在冰涼的車窗上。
他爸買了一輛新車,已經不是他慣常買的商務款了——沈建軍這次純粹是圖騷包,開了輛寶馬M6騷紅跑車來接他。沈澤想都沒想過他爸會開著跑車來接人,又將他爸和騷紅一聯繫起來,就好像看到北極熊在馬爾代夫泡大象,頓時接受非常不良……
……但是車,確實是好車。
沈澤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車門,又撥了撥空調的片兒,估計了一下價格。
沈建軍握著方向盤,頭都不轉地說:「沒打算送你。」
沈澤:「……」
沈建軍補充道:「我給自己買的。」
沈澤幾乎要嘔血了,鬼打算要他的車啊!連摸摸都不行麼!
沈建軍:「看也沒用,求我也沒用,我買了是給我自己開的。」
沈澤:「……」
沈澤憤怒道:「沒想要!我對你的騷紅沒有興趣!別碰瓷我!」
沈建軍卻自顧自道:「沒興趣就行——說起來,我去逛車展的那天,老顧本來想給他女兒買一輛一模一樣的,被我制止了——衝動消費也得有個限度吧。小顧還在國外呢,車買回來也就是吃灰而已……」
沈建軍停頓了一下,補充道:「……而且,就算買了,關山估計也不肯要的。」
沈澤聽到熟悉的人名,一愣,方才意識到自己父親說的是顧關山和她的父親。
沈建軍握著方向盤,騷紅的跑車行駛在落雪裡頭,擋風玻璃前的雨刷將白茫茫的雪刷得一乾二淨,現出隆冬的大海。
他道:「那天,老顧非得拉我去喝茶,問我你最近怎麼樣……」
「我說還能怎麼樣啊?沈澤你就在學校那麼過的嘛,浪的飛起,平時兩個星期能往家打一個電話就不錯了……」他的父親笑了笑,停頓了一下,猶豫地說:「我看老顧當時臉色挺白的。」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他女兒根本不願意花他的錢。」
沈澤猶豫著說:「這我知道。」
「老顧,其實對他女兒是非常捨得的,」沈建軍平靜道:「關山出國前,他給關山開了張副卡,連限額都沒有,唯恐她在異國他鄉受了委屈。但是關山一個月除了房租那千兒八百美元,一分錢都不從那卡上頭朝外劃。」
沈澤艱難道:「……像關山會做的事兒。」
沈建軍:「要不怎麼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呢。」
「……但我好幾年前就覺得,老顧對他女兒太狠,太狠了。」
沈建軍嘆了口氣,說:「……然後,老顧問我你什麼時候回家。」
沈澤一呆:「哈?問我做什麼?」
沈建軍直視著前方的路燈和雪路,淡淡道:「沈澤,有空和顧叔喝個茶去,給他講講關山的近況。」
沈澤猶豫了一下:「這——」
沈建軍道:「去去吧,給你顧叔講講,關山在那裡過得怎麼樣,苦不苦,累不累。」
沈澤想起和顧關山耳鬢廝磨的日日夜夜,突然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道:「可以……我回家和顧叔聯繫一下。」
他的父親嘆了口氣。
「他家就這一個孩子……」
沈建軍說完停頓了一下,落雪長街上空無一人,連一輛車都沒有,人人都在家裡,萬家的燈火齊聚,他們在車裡奔向自己溫暖的家庭。
「……那可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