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說下就下。
細雨卷著濃密水氣,如煙似霧,無聲的飄灑在濕漉漉的地面。
夏晚陪同靳北桐去隔壁市出差幾日,除了工作應酬等必要場合,其余時間她話少的可憐。
回程大約3個小時,一路上她睡得昏天暗地,醒來時,車穩穩停在Summer大廈門口。
“睡醒了?”
靳北桐伸手掀開蓋在她身上的外套,順便遞了瓶水給她,視線透過車窗玻璃看向那幾個顯眼的英文字母。
“薑總說,策劃方案有地方需要修改,你要覺得太累,或者單純的想逃避,我一個去也行。”
“不用。”
夏晚喝了兩口水,清水過腦,渾濁的思緒逐漸清明,她坐直身子,掏出口紅對著鏡子補妝,抹上明豔的烈焰紅唇,工作上那股幹練利索從犀利的眼神裡透出來。
“我不喜歡做逃兵。”
靳北桐聞言笑了。
他就是欣賞她這股傲嬌的執拗勁,果敢且毒辣,再難啃的骨頭她都能耐心的逐一攻破。
她的世界裡沒有“做不到”這三個字。
她想要的,再艱難都會得到。
…..
會議室內,一襲白色西裝的夏晚在台前詳細的講解策劃案PPT。
薑寧昱跟靳北桐一人一側,大部分時間目光落在她身上,小部分時間視線在空氣裡撞裂。
兩人都屬商界新秀,背景旗鼓相當,自小都混跡在名利場,場面功夫自是一流,表面相視而笑,實則暗藏波濤。
PPT內容講到關鍵部分,夏晚忽然記不起某個重要信息點,她隨手翻開桌上那本策劃書。
自那日後,她隔天陪靳北桐去外地出差,文件再未打開過。
策劃書輕輕翻開,屋外的風吹進來,夾在裡面的一張紙隨風飄起,順勢掉落在地上,她好奇的彎腰拾起。
當她目光淺淺鎖定在白紙上,心間不禁猛顫,顫動的心臟似被人用手狠狠拽住,挖心般的難受。
普通的黑色簡筆畫,畫像栩栩如生。
畫中的人是她。
那日他在下面埋頭寫寫畫畫,竟是在記錄她認真工作的模樣。
夏晚忍不住抬頭看了男人一眼,他也在看她,目光灼熱且赤赤果果。
他今天穿了身棗紅色的定製西裝,裁剪得體,很低調的高級感,挑人的顏色稱的他皮膚白皙透亮。
這人似乎不會老,外表裝的再深沉內斂,骨子裡的少年感還是時不時往外冒,囂張的親佔你混亂的心緒。
“夏晚?”
靳北桐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低聲提醒。
她如夢初醒,從摸不著邊際的外空一秒回到現實世界,穩了穩呼吸,繼續剛才的內容。
工作上的事暫告一段落。
夏晚抱著文件準備離開會議室,她同薑寧昱插身而過時,步子猛地停住。
她轉身,看了看窗外浠瀝瀝的小雨,綿綿不絕的在玻璃上滑出一道道濕痕。
她幾乎瞬間回想起那個令人心碎的雨夜。
各種形態的女人畫像,鋪滿了整間屋子。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湧上心頭,夏晚仰頭,深吸一口氣,待撩燃的呼吸歸於遠點,她當著薑寧昱的面,把那張紙狠狠揉成團,瀟灑的扔進垃圾桶,轉頭揚長而去。
薑寧昱低眼,看著垃圾桶裡滿是裂痕的紙團,苦澀的笑了下。
扔掉的似乎不是畫,是他那顆想懺悔的心。
她對他厭惡至極,只想把他整個拆除,徹底遠離她的世界。
…..
靳北桐特意設了個晚宴,西邊的小仙樓,吃高端私房菜。
飯桌上就三個人,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兩個男人分居兩側,熟悉又讓人厭煩的修羅場。
晚餐還沒正式開始,她已然有消化不良的傾向。
菜陸續上桌後,整桌的山珍海味,夏晚一點胃口都無,倒是把那盤話梅小番茄吃的精光。
“怎麽,菜不合胃口?”靳北桐輕聲問她。
“不是…”
她張嘴還想說什麽,旁邊的薑寧昱冷不丁來一句,“她喜歡吃番茄。”
那話說的斬釘截鐵,夏晚呼吸一顫,忍不住投去殺人的冷光,只是某人淡然喝湯,毫無尷尬之意。
靳北桐明顯一愣,疑惑的目光輕輕掃過神態不自然的兩人,他想了想,笑著問:“薑總怎麽知道她的喜好?”
“猜的。”
他放下湯杓,姿態優雅的點燃一根煙,看著她略顯慌亂的臉,吸了口煙,任煙霧遮蓋濃鬱的深眸。
“我猜她喜歡看動畫片,喜歡睡覺時夾被子,喜歡喝粥不加糖,喜歡番茄火鍋,喜歡巧克力味冰激凌…”
薑寧昱若無其事的彈彈煙灰,似想起什麽,又道:“哦,對了,煎蛋糊了不能說,說了就撂攤子不乾。廚藝很差,但做泡麵一流,喜歡加雙重芝士,一頓能吃兩大碗。”
一番話下來,靳北桐面色微沉,若有所思,事件中心的女人聽的面紅耳赤。
好似那些塵封的過往全被他一股腦掀開,他惡劣至極,非要攤開了逼她回憶那些青澀的美好的曾經。
話說到最後,他掐滅燃了一半的煙,側頭微笑著看夏晚,“夏小姐,我猜錯了麽?”
夏晚對上他含笑的眼睛,盡管心底恨不得把他剝皮抽筋,但面上依舊保持鎮定,唇角一揚,不卑不亢。
“薑總好厲害,什麽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她嗓音頓了頓,狠咬字音道:“不過可惜的是,你猜的都是我年少無知的喜好,可人都是會變的,你說的那些,我已經不愛了。’
“是麽?”他唇角笑意加深。
“當然。”
“什麽都不愛了?”
“對。”
他眸光閃爍幽光,光盤的小番茄盤朝她那側推了推,“這個,再來一盤?”
“…”
夏晚微微闔眼,兩手緊捏握拳,拚命隱忍怒氣。
什麽時候殺人不犯法,第一時間通知她,這貨必死無疑,耶穌也救不了他。
……..
夏晚出差幾日,許瓷不敢打擾她工作,硬憋著沒說自己見到蔣焯的事,只能一個人默默消化,深更半夜看著小月亮的照片偷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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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室有同事回老家結婚,排班人手不夠,她連著幹了幾個小夜班。
那夜剛過零點,護士長突然跑來辦公室,說是樓下新晉的董事長弄傷手臂,讓醫院去個值班護士給他包扎傷口。
無意外的,這工作穩穩落在許瓷頭上。
電梯緩緩下滑時,許瓷還在心底暗自誹謗,醫院領導好大的官架子。
到了行政樓層,四周黑漆漆的,燈光極暗,唯有長廊的盡頭可見些許光亮。
她站立在實木門前,深呼吸幾下,輕輕敲了兩下門。
“進來。”
是個女人的聲音。
許瓷小心翼翼推門而入,抬眼就見幾天前在電梯裡見到的那個女人,她緊跟在蔣焯身側,如果沒記錯,兩人靠的很近,親密無間的樣子。
那日不過匆匆一見,今天才仔細看清楚,是個高挑纖瘦的氣質美人,穿高跟鞋高了她一個頭不止,妥妥的身高壓製。
小女人心間湧出一股酸水,頭低垂,越想越難過,以至於隨著女人走到辦公桌前,她看都沒看端坐在老板椅上的人,鬱悶的目光掃過那人受傷的小臂,似刀割傷的,破口滲出暗紅的血。
“麻煩,衣服脫一下。”
說完,她轉頭從攜帶的托盤裡拿出消毒工具,再轉頭,那人已聽話的脫去襯衣,露出肌肉噴張的上半身。
“手放在桌子上。”她穿著純白護士服,夜間的聲線透著幾分沙啞,軟綿綿的。
他一聲不啃的照做,積極配合她的工作。
許瓷始終垂眼,機械化的替他消毒傷口,滿腦子全是止不住的胡思亂想,一時間很多個聲音同時說話,她腦子都要炸了。
蔣焯難道失憶了?
就像電視裡說的那樣,子彈打穿腦袋,導致一部分記憶消失,說不定一輩子都想不起,而且如果他是選擇性忘記那些痛苦的記憶,她還要固執的逼他回憶起自己嗎?
又或許,他記得她,只是單純的不想搭理,誰讓她那時候冷冰冰的提議當什麽陌生人。
他可能有了新的生活,剛才那個女人好漂亮,氣質樣貌分分鍾秒殺自己,跟他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五年的時間,也許他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孩,即算讓他知道月亮的存在,對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興許還會因此成為他的負擔。
“嘶…”
她下手重了,男人喉間輕輕抽氣。
“對不起。”
許瓷禮貌道歉,努力抑製眸底噴湧的水氣。
可是,還不等她調整好情緒,磨砂質地的低音炮響起,宛如夢中那般虛幻。
“手別抖,專業人士。”
著個聲音!!!
許瓷呼吸停了,揪著狂顫的心跳緩慢抬眼,直到男人深邃立體的的五官明晰的映入她的眼簾。
“你…”
她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蔣焯眸底一閃而過的柔光,慢慢收斂,直到恢復那張冷淡疏離的臉,嘴上說著不冷不熱的話,“傷口再不處理,血都要流幹了。”
許瓷以前被他柔聲細語哄慣了,這麽多年沒見,乍一聽他冷漠的調調,心裡難免會覺得委屈。
她抿了抿唇,壓抑住淚意,不讓自己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軟肋。
後續的包扎手法利落乾脆,盡管她腦子糊成一團,但專業上的事早已形成肌肉記憶,末了還給他系上個漂亮的蝴蝶結。
許瓷摸不準他的想法,他看著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狠樣,她就算厚著臉皮硬撲上去,他保不準也會一把推開。
“好了,我先走了。
她沒勇氣再去看他那雙眼睛,很怕自己會不自覺地淪陷,然後乾出一些不理智的荒唐事。
“等會。”
“嗯?”
他身子後仰,沉著嗓指揮,“給我倒杯水,我手不方便。”
許瓷悶悶的瞥他一眼,剛想說你有自己的女人不使喚跑來使喚我,可一轉頭,剛才還在屋裡的女人不知何時竟消失了。
她放下托盤,挪著步子慢吞吞的走向飲水機,心底忿忿不平。
受傷的是手,又不是腳,更何況還有一只胳膊呢!又不是斷了,擺什麽老板架子。
她雜亂的心緒還未平複,腦子完全空白,水杯放上辦公桌,人兒轉身又要走,剛邁出一步,又被身後的人叫住。
“胳膊疼,衣服穿不上。”
小姑娘這下不慣著他了,放下托盤,好沒氣的回嘴,“這位病人,我是護士,不是護工!”
蔣焯見她生氣了,拚命隱忍嘴角的笑意,深諳的目光緊盯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小圓臉,紅撲撲的泛起春光,還穿著可愛的護士裝,簡直了。
他收起情緒,面無表情的把桌上的座牌往她跟前推了推。
許瓷低頭一看,董事長,三個金光大字。
她見人威逼利佑都用上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可礙於生活所迫,她不情不願的擰過座椅上的襯衣,走到他面前,眼睛目視前方,盯著他胸口的位置,就是不看他。
男人還算配合,衣服勉強套上,她踮腳為他系衣扣時,視線瞥過胸口那小塊觸目驚心的疤痕。
“這裡,怎麽弄的?”
她抬眼看他,忍不住問出聲。
蔣焯扭頭輕咳,淡聲道:“槍傷。”
小女人眨了眨眼,有些難過,“疼嗎?”
“位置再偏一點,我就死了,你說疼不疼?”
他語氣談不上多好聽,但入了她的耳,冷的跟冰刀似的。
她癟嘴,很輕的低罵,“活該,誰叫你不乾好事。”
近距離聽見她甜軟的氣音,宛如幻境裡的天外之音,故作冷漠的男人心潮噴湧,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我…”
這時,開門聲踩著尾調倏地響起。
門開了,剛離開的女人踩著高跟鞋進屋,抬眼就見辦公桌前一高一低的兩人,以及肉眼見不著的,滿屋子璦昧的粉色氣泡。
“啊,我以為走了。”女人抱歉的衝蔣焯笑。
許瓷被那抹笑意盯得頭皮發麻,猛地推開他,拿著自己的托盤落荒而逃。
兩人在門口擦肩而過,女人意味深長的目光一路追隨她的身影,直到徹底消失在暗色中。
她轉頭看向已自行扣好襯衣的男人。
“今晚還跟嗎?”
蔣焯側目看了眼窗外,雨勢漸大,他隨手扣上腕表。
“吧嗒。”
他低聲道:“跟。”
許瓷這一覺睡得分外迷糊。
醒來時,屋外一片水霧朦朧,下了一夜的雨還沒停。
“叮咚、叮咚、叮咚。”
屋外的門鈴聲不厭其煩的炸響,許瓷還沒睡醒,穿著卡通睡衣,頭髮亂糟糟的走出來。
客廳裡靜悄悄的,時鍾指向9點,夏晚早已出發前往公司。
“誰啊?”
門拉開一道細口,屋外軟軟的小坨衝開破口硬闖進來,兩手黏糊糊的抱住她的腿,抬眼衝她傻笑,小奶音甜進人心底。
“媽咪、媽咪。”
許瓷心軟成一攤水,笑眯眯的彎腰抱起紅色背帶褲的小月亮。
她有一頭可愛的羊毛卷,小圓臉跟許瓷一模一樣,五官輪廓像極了蔣焯,混血感很強,大眼睛長睫毛,瞳孔是迷離的深灰色,渾身肉嘟嘟的,胖胖的小手像藕芽似的,手背上有深深的小坑。
“誰接你們過來的?”許瓷忍不住親她軟乎的小臉。
她扯著嗓子興奮大叫,“乾爸爸!”
然後,房門應聲推開,屋外出現唐潛那張睡意朦朧的臉。
他一大清早跑去縣城接人,連著開了幾小時的車,困得連打幾個哈欠。
“早啊。”
小星星兩手抱著唐潛脖子,趴在他身上昏昏欲睡,聽見動靜,他揉著睡迷糊的眼睛緩慢回頭,那張縮小版薑寧昱的臉,眼尾微微上翹,自帶憂鬱的冷傲氣質,從小就帥的人神共憤。
“瓷媽媽,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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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