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甦梨給丁海、丁建軍這對兒見錢眼開、狼心狗肺的父子倆做飯是不可能的。
丁小麗房間有個小鬧鐘, 才早上五點多,甦梨剛想關燈在黑暗里琢磨這一世該怎麼過, 忽然注意到丁小麗的房間有個簡陋的衣架, 衣架上掛著一套淺藍色的工作服。
那是服裝廠女工的套裝。
看來丁小麗還沒有與陳彪定親, 靈珠展現的記憶中,丁小麗定了親就不在服裝廠打工了。
甦梨松了口氣。
宋漪蘭有娘家撐腰, 公公戚勁也完全支持她, 宋漪蘭抓住戚驍臣的錯和離很容易, 丁小麗不一樣,陳彪是個狠人, 娘家這幾個要麼見錢眼開要麼懦弱無能,丁小麗身邊又沒有能保護她的丫鬟, 真結婚了很難離婚。
丁小麗勤快愛干淨, 小小的房間打掃地整潔有序, 桌子上放著一個舊錢包, 甦梨走過去, 打開一看, 里面只有兩毛錢。甦梨很失望, 手里有錢的時候覺得錢就是個數字、工具, 現在變成窮光蛋了, 甦梨才意識到錢的重要性。
甦梨坐下,翻翻抽屜, 里面居然有個圓形的小鏡子, 壓在一個紅皮日記本上。
甦梨撿起小鏡子, 照向自己。
與宋漪蘭那世一樣,這次甦梨也變成了她自己的容貌,五官略有調整,從甜美活潑的小梨花變成了嬌美柔弱的小丁香,又軟又乖看著就好欺負。想到丁香濃郁的香氣,甦梨抬起胳膊聞聞自己,還是她的梨花香,但比以前更香了,也許挨著她近一點便能聞到,不用像戚凌雲那樣緊緊抱著她陶醉地深吸。
照完鏡子,甦梨打開那本紅皮日記。
她以為丁小麗過得這麼慘,一定會在日記本里各種抱怨生活,翻了幾頁,甦梨卻發現每一頁日記都陽光滿滿,譬如星期一的天很藍,星期二多做了幾件工,星期三走在路上揀到一個釘子可以留著賣廢鐵……
每頁內容都不多,甦梨翻著翻著,翻到了昨晚最新的日記︰[明天又是15號了,上個月加了五個夜班,這個月工資應該能拿二十二塊五毛,媽媽說了,整錢給她,零錢我可以自己留著,兩塊五,買什麼呢?]
工工整整的字跡,卑微到可憐的心願。
甦梨撕掉了這頁日記。
什麼兩塊五,這些錢都是丁小麗掙的,丁家人一分錢都別指望再從她手里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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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裝廠、鋼廠是白水鎮外的兩大廠,普通工人都是早上八點上班,晚上六點下班。
丁建軍睡到七點十分才醒,出來準備刷牙才發現飯桌上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擺好他的早飯。
是沒端出來嗎?
丁建軍打開鍋蓋,大鐵鍋里干干淨淨連滴水都沒有。
這是沒做早飯?
丁建軍氣得去敲東廂房的門。
砰砰砰敲了好幾下,丁建軍才發現門上掛著一把小鐵鎖!
“一大早上你敲什麼敲?”丁海一條腿劃著圈走了出來,嘴巴有點歪,說話還能听清楚。當年他摔成了半身癱瘓,還好摔得不是最嚴重的那種,養了幾年勉強能生活自理了。
丁建軍氣憤道︰“小麗出去了!死丫頭沒做早飯!”
丁海一听沒有早飯吃,也生氣了,他餓,女兒不見影,丁海讓兒子去小賣部給他五個肉包子。
白水鎮上的小賣部不但賣日常雜貨,也有一些常見的熟食賣。
一個肉包子兩毛錢,五個就是一塊,丁海上個月的工資出去吃喝玩樂早花干淨了,昨天才費盡唇舌從王海霞那里討出兩塊兒錢買煙抽,他可舍不得拿出來給老頭子買包子。
“我沒錢了,爸你給我兩塊。”丁建軍朝靠在門口的老頭子伸手。
丁海藏了點私房錢,但他也不想拿出來,大嗓門吼兒子︰“王八犢子跟我要錢來了,我跟你媽起早貪黑供出你一個大學生指望你干出點事來孝敬我們,結果你賺了錢一分不往家里添還反手跟我要!你個鑽進錢眼里的玩意,昨天你媽才給你兩塊錢,你跟我要什麼要?趕緊去小賣部,去晚了只剩菜包了!”
丁建軍是讀書人,他要臉,被老頭子一罵左右鄰居都听見了,再吵下去老頭子罵得更難听,丁建軍咬咬牙,隨便刷兩下牙梳梳頭發這就去了小賣部。
他來得晚,肉包真的都賣完了,丁建軍只好買了七個菜包子,他自己吃兩個,剩下五個送回家。
“只有菜包,爸你將就吃吧,我要遲到了,先走了。”
丁建軍將一袋子菜包塞到丁海手里,騎自行車離開家門還能听見老頭子的罵罵咧咧。
大清早挨了罵,丁建軍臉黑的像鍋底。
他把這筆賬算在了妹妹頭上。
甦梨六點多就出門了。
她在白水鎮繞了一圈熟悉環境,然後揣著兩毛錢去了小賣部。
七點左右的小賣部很熱鬧,都是沒時間做早飯買熟食來的,甦梨排在隊伍尾巴,她也不知道兩毛錢能買到什麼,心里有點虛。
她穿著丁小麗的那套淺藍色的工作服,寬袖子寬褲腿,一點都顯不出年輕女孩的身形,但甦梨膚色白,像城里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這種白在鄉村非常少見,所以凡是從甦梨身邊路過的人,都會盯著她看一會兒。
都是一個鎮子上的,多多少少認識,有人與她打招呼,甦梨就客氣地笑笑。
甦梨身後漸漸也排了幾個人。
終于輪到甦梨了。
小賣部女老板笑眯眯問她買什麼。
甦梨問過包子價格,掏光積蓄買了兩個菜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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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甦梨提著兩個菜包往外走,快要經過隊伍尾巴,有人朝她吹口哨,流里流氣的。
甦梨抬頭,看到兩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他們都穿著印有鋼廠字樣的深色工作服,長得高高壯壯,五官也算陸正,只是曬成了古銅色,笑起來憨憨傻傻的,剛剛還敢朝她吹口哨,她一看過來,兩人又假裝左看右看,倒是排在兩人前面穿同色制服褲子、黑襯衫的男人,頗有興趣地打量起她來。
甦梨最後注意到他,是因為剛剛他低著頭在點煙,現在他露出臉,甦梨愣了愣。
這人長得很帥,氣質也不像純粹干體力活的,嘴里叼著煙微微眯著眼眸看人,又痞又野。
甦梨瞪了他一眼。
男人笑了,取下煙問她︰“哪家的?”
甦梨會回答他才怪,頭也不回地繞過尾巴這三人,朝服裝廠的方向去了。
服裝廠在白水鎮東邊,鋼廠在西邊,截然相反的兩條路。
陸延默默地盯著她的背影。
“陸隊你什麼意思,看上她了?”宋陽趴在他肩膀上,嬉皮笑臉地問。
陸延沒說話。
宋陽對著小美人的背影感慨︰“早知道出來一趟就能踫上這麼漂亮的小丫頭,咱們該多逛逛的。”
三人都是外地人,住在鋼廠,鋼廠里也有小賣部,早上陸延去買煙發現他抽的那個牌子沒貨了,陸延才第一次來了鎮上的小賣部,宋陽、劉武是他的煉鋼二隊的小工,見隊長要出去搭伴跟了出來。
“踫上有什麼用,人家又看不上咱們。”劉武甕聲甕氣地道,天生憨嗓門。
宋陽︰“飽飽眼福也比天天看你們一群粗漢子強。”
劉武︰“你是說你自己不夠粗?”
宋陽回頭敲他,陸延沒管這倆孫子,隨著隊伍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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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白水鎮就能看見服裝廠,路上全是走路、騎車去上班的女工,有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也有四十多歲的已婚婦女,大家都穿一樣的淺藍色制服,遠看很難分清誰是誰。
“小麗,你怎麼買包子吃,今早沒做飯?”
有與丁小麗交好的女孩走過來,奇怪地問甦梨。
甦梨認得她,是丁小麗在服裝廠最好的朋友,名叫馬芳芳,家里也住白水鎮,陳彪追求丁小麗的時候,馬芳芳跟著佔了很多便宜,所以經常幫陳彪創造他與丁小麗獨處的機會。丁小麗怕陳彪,陳彪幾次追求不成功,才叫人去丁家提親。
甦梨吃完最後一口包子,淡淡道︰“不想做。”
馬芳芳驚訝問︰“那你爸你大哥吃啥?”
甦梨還沒說話,後面轟隆隆好大一陣響,甦梨還以為這年代就有跑車了,回頭一看,看到一輛在鄉間土路上帶起一長溜灰塵的紅色摩托,那摩托漸漸放慢速度,最後停在了她與馬芳芳前面幾步。車主做了一個自以為很帥的撐車姿勢,回頭朝甦梨笑︰“又遇見了,走,我捎你們過去!”
這人就是服裝廠廠長的獨子,陳彪,三十歲在鄉村屬于老男人了,他會趕時髦,頭頂染了一嘬紅毛。他長得不錯,又有錢,便成了這一帶年輕女孩們心中的白馬王子,她們好像都認為陳彪前面的老婆自己有問題才會挨打,換成她們一定會讓陳彪變成三好老公。
馬芳芳用三十年後粉絲們看偶像似的眼神驚喜地看著陳彪。
陳彪笑容璦昧地看向甦梨。
甦梨打死他的心都有。
戚驍臣對宋漪蘭用的是冷暴力,陳彪卻屢次朝丁小麗拳腳相加,作為渡劫的花妖甦梨不能犯法,可她一定不會讓陳彪順順利利地做上什麼成功企業家,踩著女人的血瀟灑快活。她要讓陳彪家財散盡、身敗名裂、不得善終,比戚驍臣還慘千百倍!
無視陳彪的邀請,甦梨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馬芳芳拉住她,小聲勸道︰“經理好心搭咱們,你給他個面子嘛。”
甦梨甩開她手,諷刺道︰“你稀罕你去啊,還是怕我不去陳經理就不捎你?”
馬芳芳就是這麼想的!
她長得一般,如果不是她與丁小麗關系好,陳經理怎麼會特殊對她?
但心思被人當著那麼多女工的面說出來,馬芳芳臊得臉紅成了豬肝色,都快哭了。
甦梨看向陳彪。
陳彪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甦梨收回視線,加快腳步去了服裝廠。
她不會用縫紉機,裝也裝不來,趴在桌子上拖延時間,女班長過來問她為什麼不干活,甦梨就說肚子疼。女班長顧忌陳彪在追她,沒有給臭臉,繼續監督別人去了。
中午發工資,甦梨領了二十二塊五毛錢,領完就去跟女班長辭職。
女班長不懂發生了什麼。
甦梨試著問︰“可以把我這個月前半月的工資發我嗎?”
女班長按照規矩道︰“那不行,下個月發工資時你再過來領吧,不過你干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辭職?”
甦梨笑了笑。
為什麼,當然是不想給陳彪更多騷擾她的機會。
離開服裝廠,甦梨隨便逛了幾圈,然後去了鎮上的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