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淘完米,將米飯蒸在鍋裡,翠娘、郭興兄妹回來了,翠娘直接來了廚房。
「小娘子,那兩位姑娘裡真的有咱們小姐嗎?」翠娘悄悄地跟阿嬌打聽。
阿嬌哪裡知道,一邊用破抹布擦乾鍋台上的水漬,一邊輕聲囑咐翠娘道:「應該是有吧,不過那是主子家的事,你是丫鬟我是妾,官爺、老太太不說,咱們別瞎打聽,免得說錯話,觸怒了官爺、老太太。」
翠娘一愣,為何她覺得今日的小娘子有些奇怪?
她疑惑地看著阿嬌。
阿嬌收拾好了,剩下的活兒都是翠娘的,但阿嬌也不想走開,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問翠娘今日生意如何。
翠娘愁道:「還是那樣,一上午就賣出去兩把摺扇。」
阿嬌心中一動,道:「團扇扇風不夠涼快,摺扇好一些,那我去多做幾把摺扇。」
翠娘見小娘子沒有罵她笨,反而想到了更賺錢的法子,鬆口氣的同時,更喜歡小娘子了。
阿嬌走出了廚房,為了躲避炎炎烈日,她沿著牆根的陰影往堂屋那邊走,來到屋簷下,聽見裡面趙老太太正在給丹蓉、秋月兩位姑娘講她是如何進門的事:「她那舅母逼得她快活不下去了,我跟你們哥哥心善,納了她過來,好吃好喝地供著,也不用她做粗活兒……」
阿嬌停下了腳步。
趙老太太還在絮叨,一副阿嬌該多感激他們祖孫的語氣。
阿嬌仰起頭,頭頂有烈日,也有一片藍汪汪的天空。
趙老太太納她的目的沒有她說的那麼好聽,不過阿嬌知道感恩,她確實要感激趙老太太與官爺,在舅舅家她只能受氣,搬來趙家,她好歹能開鋪子攢私房錢了,官爺雖然冷,雖然只把她當妾,但關心她的時候也很多,沒有官爺牽橋搭線,她的棚子都開不起來。
平復了心緒,阿嬌嘴角微彎,帶著一絲笑出現在了堂屋前。
北門口的三人同時朝她看來。
阿嬌淺笑道:「老太太,翠娘說今日摺扇賣的還行,您與兩位姑娘說話,我趁飯前再去屋裡做點活計。」
趙老太太最喜歡阿嬌這份勤快勁兒,笑道:「去吧去吧,對了,把你那團扇拿來兩把,給兩位姑娘用。」
秋月忙道:「不用不用,小娘子還是留著賣錢吧。」
丹蓉便也跟著秋月這麼說,只不過她用的是「小嫂」的稱呼,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把自己當趙家姑娘看了。
阿嬌在花月樓裡住了四五年,她見過各種各樣的技子,秋月還好,但丹蓉身上有股難以遮掩的輕浮勁兒,就像花月樓裡的頭牌,乍一看知書達理官家小姐似的,但因為接多了客,已經養成了取悅客人的習慣,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妹勁兒。
兩位姑娘客氣,阿嬌還是去東屋挑了兩把團扇出來,綉牡丹的遞給丹蓉,綉水月的送給秋月。
至此,丹蓉、秋月只好都接了。
阿嬌將東西遞過去時,注意到秋月手背白嫩,但指腹有經常撥弄樂器留下來的繭子,丹蓉卻是手心手背一樣嬌嫩無暇。
阿嬌不動聲色地回了東屋。
做摺扇的時候,阿嬌還是控制不住念頭,又去琢磨丹蓉、秋月二人了。那些被家裡賣了、被拐子拐走的姑娘,通常只有三個去處:給大戶人家當丫鬟、去青樓當技、高價賣給人做小妾姨娘。當丫鬟的養不出丹蓉那樣的手,做小妾姨娘的,難以拋頭露面,被人尋覓到。
有些事情,猜也猜的出來。
阿嬌忽然理解官爺為何不想讓她旁聽了,那裡面有他的妹妹啊,官爺怎忍心讓一個小妾知道他妹妹的可憐經歷。
阿嬌替兩位姑娘難受,也替自己難受,她理解官爺,但剛甜蜜沒多久就意識到她在官爺眼中只是個外人,阿嬌還需要點時間緩一緩。
午飯快做好了,趙老太太喊阿嬌去打水,給官爺擦身子。
阿嬌放下針線活兒,去廚房舀了一大盆水,過來時趙宴平正從院子裡往回走,一邊擦汗一邊吩咐阿嬌:「放東屋吧,我去屋裡洗。」
阿嬌掃眼兩位大姑娘,轉彎去了東屋。
說話間,趙宴平來到了堂屋門前,一身健壯的皮肉被烈日曬得閃閃發亮,豆大的汗珠一道道地往下滾。
秋月、丹蓉都垂著眼兒。
趙宴平道:「咱們是小戶人家,沒那麼多禮儀規矩,我平時做事都這樣,你們多擔待。」
秋月點點頭。
丹蓉抬眸看他一眼,再低下去,笑道:「哥哥客氣了,哥哥如此勞累都是為了照顧我,哥哥對我好,我心裡很高興。」
趙宴平:「嗯,我先進去擦擦。」
說完,他大步去了東屋。
阿嬌已經將巾子、換穿的衣物都準備好了,男人汗流浹背地進來,阿嬌垂眸走到窗邊書桌前,這一把扇子的扇面就快綉好了,阿嬌想在吃飯前一口氣做完。
趙宴平看著她面前的針線筐,皺眉道:「不是說上下午各做半個時辰?怎麼現在還在忙?」
阿嬌頭也不抬地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趙宴平看了她一會兒,見她始終行針走線一眼都沒看過來,趙宴平先去擦身子了。
他擦完不久,飯也熟了。
阿嬌主動去廚房,幫著翠娘將碗筷拿過來,一下子多了兩個人的飯菜,一個托盤擺不下。
翠娘退下後,趙老太太還是一人坐在北面,丹蓉、秋月並肩坐在西側,是原來阿嬌的位置,阿嬌的小板凳則被擺在了東邊趙宴平的身旁,南面放了飯盆與湯。阿嬌便將小板凳移到東南角落,與趙宴平保持了距離。
趙宴平垂眸斜了她一眼。
阿嬌朝兩位姑娘笑笑,默默地吃飯。
趙宴平沉默了一頓飯,大家都吃完了,趙宴平忽然看著丹蓉、秋月道:「我九歲那年丟了妹妹,這些年一直在打聽她的下落,何二爺送了你們過來,我真的希望你們當中有一人是香雲,讓我可以彌補這麼多年沒盡到的兄長之責。」
秋月低著頭,丹蓉又開始擦眼淚了。
趙宴平看著二女,繼續道:「認親不是兒戲,我已託了各位知縣幫我查看府城一帶歷年的女子丟失案,如果能查到女兒年紀與香雲相近的人家,我會帶上你們一一去拜訪,看看有沒有長輩能認出你們來,能認出的自然不是香雲。」
丹蓉、秋月都微微色變。
秋月抿了抿唇,丹蓉忽地淚中帶笑,握住秋月的手道:「哥哥這辦法好,這樣就能幫秋月姐姐找到她的家人了。」
秋月掙開她的手,抬頭看向趙宴平:「官爺,小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你的妹妹,是我高興,不是,那官爺有沒有想過,我甚至丹蓉姑娘可能並不是被拐子擄走的,如果是爹娘狠心賣了我們,那他們並不會去官府報案,你查了所有案宗可能也查不到我們真正的人家,更何況,我們也未必是府城人,也可能是張拐子去外地賣人時路上隨手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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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蓉哽咽道:「你不記得,我記得清清楚楚,是二叔二嬸將我賣給張拐子的,並不是爹娘。」
秋月並不理她,只看著趙宴平。
趙宴平面無猶疑,也無煩惱,對二女道:「盡人事,聽天命,你們也不必著急,如果那些丟女兒的人家都不是你們的家,如果你們始終記不起小時候的任何線索,即便你們不是香雲,我也會照顧你們,替你們找個好夫家。」
秋月低聲道謝。
丹蓉淚眼汪汪地看著趙宴平:「哥哥真是個好人。」
趙宴平轉移話題道:「東屋牀大,等會兒歇晌你們與老太太在東屋睡,我與你們小嫂去西屋,新牀後半晌就能做好了。」
趙老太太做主點了頭。
阿嬌聽了,起身道:「我先去收拾收拾,裡面有點亂。」
進了東屋,阿嬌直奔自己藏錢的地方,銅板太多,都帶走容易引人注意,阿嬌便把裝銀子的袋子以及幾樣值錢的首飾都包在一方帕子裡,藏進懷中。剛藏好,屋門突然被人推開,阿嬌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趙宴平進來是要搬兩人的席子枕頭去西屋,見阿嬌站在箱籠前,趙宴平解釋道:「我來搬東西。」
他若無其事地走向牀前。
阿嬌臉色漲紅,她的銀子首飾藏起來是防趙老太太亂翻的,並沒有瞞過官爺,官爺那麼聰明,洞若觀火,應該已經猜到她做了什麼吧?
阿嬌覺得自己該解釋一下。
她走到他身旁,低聲道:「我,我的銀子都在這裡,太太給的,我娘留給我的首飾,如果只是老太太與真的香雲姑娘過來,我絕不會多此一舉,可,可裡面肯定有一個是外人,我怕。」
其實阿嬌說謊了,就算真的只有趙老太太與香雲姑娘,阿嬌也要藏的,趙老太太肯定貪錢,真香雲姑娘她也不了解對方的為人,萬一祖孫倆合起來偷她的銀子怎麼辦?
她也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這都是官爺提醒她的,她是外人。
趙宴平回頭,看見她一臉難過,彷彿要哭了。
這麼怕他責怪嗎?
趙宴平想了想,走到掛在衣架上的紫色捕頭官服前,將藏在袖子裡的他的錢袋子一併交給阿嬌,低聲道:「你想的很對,她們當中有可能有一個是香雲,也可能都不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在我確定她們的身份之前,你跟老太太都要看管好各自的銀子,但要小心行事,別被她們察覺,免得傷了好人心。」
一番話說出來,倒好像他與阿嬌、趙老太太才是一家人,丹蓉、秋月都是外人一樣。
阿嬌眼眶都蓄滿了淚,聞言揚起小臉兒問他:「官爺當真這麼想?」
趙宴平頷首。
阿嬌破涕為笑,擦掉眼淚,打開官爺的錢袋子,確定裡面的碎銀數量,才一起收到了懷裡。
趙宴平繼續卷牀上的席子。
阿嬌見了,提醒他道:「老太太的牀小,咱們的席子拿過去也鋪展不開,西屋的拿過來又不夠用,還是別折騰了,只拿枕頭……不對,她們三個人睡,咱們家還缺枕頭。」
趙宴平想了想,直起腰道:「那這兩個枕頭留給她們三人擠一擠,咱們兩個用老太太那個。」
反正枕套、涼席都可以擦,不用太計較。
兩人商量好了,出去與趙老太太三人換屋了。
趙老太太的牀是真的小,趙宴平一人躺進去都嫌閉塞,乾脆全部讓給阿嬌,他去坐椅子。
官爺冷,阿嬌怨他,官爺辛苦,阿嬌又心疼他。
「你去睡牀吧,下午還要出力氣,我坐會兒,等老太太她們起來了我再去補覺。」阿嬌下了牀,勸他道。
趙宴平讓她睡:「我在衙門晌午也都是坐著打盹兒,習慣了。」
阿嬌:「這又不是衙門。」
她堅持讓官爺去趟牀。
趙宴平便從老太太的衣櫃裡翻了一條舊牀單鋪在地上,繼續打地鋪。
這下阿嬌可以心安理得地躺牀上了。
可一上午發生了這麼多事,一顆心起起伏伏的,阿嬌背對官爺躺著,睡不著。
趙宴平面朝窗外,同樣難眠。
丹蓉、秋月的經歷都很淒慘,趙宴平不希望自己的妹妹那麼苦,從這點考慮,他寧可兩人都不是自己的妹妹。可是,如果妹妹與兩人有差不多的經歷,卻沒有機會回家,仍然流落在外面繼續受苦,趙宴平便想懇求老天爺保佑,保佑裡面有一個是香雲。
心事重重,牀上牀下的兩人同時翻了個身,翻完目光就在半空撞上了。
阿嬌一下子又翻了回去。
膽小如鼠。
趙宴平的心思從妹妹回到了她身上,低聲問:「怎麼還沒睡?」
一會兒愁生意,一會兒擔心他碰翠娘,現在又是為了什麼?
阿嬌想的事多著呢,說出來他未必愛聽,阿嬌便臨時扯了一個:「官爺,戲文裡好多滴血認親、滴骨認親的,你怎麼不試試?請太太過來,往碗裡滴一滴血,再讓丹蓉、秋月姑娘分別滴一滴,誰的與太太的融合在一起,誰就是太太的女兒、官爺的妹妹了。」
趙宴平聞言,這兩天第一次露出真的笑來,解釋道:「那都是說書人瞎編的,兩個人無論是不是至親,滴血在水中,不久後都會融合在一起。」
阿嬌吃驚地坐起來,看著他問:「真的嗎?那麼多戲文都這麼唱,我還以為……」
趙宴平見她不信,便去外面舀了一碗水。
兩人面對面坐在牀上,趙宴平先用針尖刺了指腹一下,滴了一滴血進去。
阿嬌看著都疼,忍不住將手縮到了背後。
趙宴平:「不敢了?」
阿嬌又好奇結果,咬咬牙,伸出右手到他面前。
趙宴平捏著她嫩筍般的指尖,也給她來了一下。
兩滴血前後落入水中,一開始是分開的,慢慢地慢慢地就融合到了一起。
眼見為實,阿嬌終於信了。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胎記呢,香雲姑娘身上有沒有胎記?」阿嬌終究還是關心此事,幫忙想辦法道。
趙宴平垂眸,道:「據太太回憶,香雲身上沒有胎記。」
阿嬌終於知道官爺的妹妹為何如此難找了。
阿嬌又想到了自己,舅母賣她的時候她已經八歲了,與舅舅分開六年後再見,舅舅去縣衙接她時,第一眼仍然不敢認她,足見一個姑娘從小到大的模樣變化會有多厲害。香雲姑娘丟的時候比她小,一晃眼又過去了十五年……
阿嬌不由地握住了官爺的大手,柔聲道:「好人有好報,官爺別急,她們當中有香雲姑娘,如今回了家,都算是苦盡甘來了。倘若兩人都不是,官爺救了那麼多百姓,香雲姑娘在外面也會遇到貴人的。」
趙宴平點頭,視線落在了她的手上。
阿嬌便立即鬆開了,臉也偏了過去,長長的睫毛垂著,不見害羞,反而有些拘束。
趙宴平就記起了昨晚。
他抓住她的手,解釋道:「昨晚我語氣重了些,你別在意,只記住我不會再納妾就行了,無論翠娘還是旁人。」
娶妻她都擔心受他冷落,他若是再順從老太太的安排外面納裡面收,家裡一堆女人,她還能睡得著嗎?
別說趙宴平沒有不停收小妾的條件,就是有,他也不會給自己找那麼多麻煩。
官爺都低頭道歉了,阿嬌心裡舒服很多,捏著手指道:「不怪官爺,是我不該多嘴,壞了官爺的興緻。」
趙宴平皺眉,她以為他那麼做只是因為來了興緻?
「我見你翻來覆去睡不著,以為你又在發愁生意,才想幫你轉移心思。」趙宴平偏頭澄清道。
阿嬌的臉蹭蹭蹭地紅了起來,下巴都快埋到胸口了,結巴道:「那,那是我誤會官爺了,以後,以後我再煩惱,官爺陪我說說話就行,也,也不必勉強自己的。」
趙宴平欲言又止,最後將話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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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官爺:其實也沒有很勉強。
阿嬌:一點點勉強也不必的。
趙官爺:……哦。
哈哈哈,阿嬌就饞著他,看他什麼時候饞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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