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嫂倆相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無奈和苦笑。
“怎麼?”桑弘有些奇怪的瞅瞅這個看看那個,笑道:“放心,這是天大的好消息,二叔、二嬸聽了肯定會高興,不會怎樣的!”不會刁難、嘲諷的。
“你給我坐下!”方氏用力將他一按,瞪他道:“你用腦子想想!二弟如今中瞭解元了,在咱們楊柳鎮也算是個人物了,不知有多少人會來巴結、投田什麼的!二叔、二嬸那個脾氣,打着二弟的幌子,他們有什麼事幹不出來!你想害死二弟呢!”
桑弘變色,生生驚出一身冷汗,“這,這也許——不會吧……”
“你心底真這麼以爲?哼,連婉孃的主意他們兩口子都敢打,何況二弟!”方氏冷笑。
桑弘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手心冰涼。他知道妻子說的沒錯,以二叔、二嬸的xin格,這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他們是長輩,自家是晚輩,連說都不能說半句不行,否則就是“忤逆不孝!”如果爹孃還在,尚可壓制二叔、二嬸一頭,同樣因爲“孝悌”二字二叔、二嬸不能頂撞,可爹孃卻都不在了!
“大嫂說的是,我匆匆趕在衙門報喜的人前頭回來,正是爲了這事。”桑于飛輕嘆一聲,“不是嫌棄二叔、二嬸,只是他們所作所爲實在叫人敬重不起來!”
方氏瞅了桑于飛一眼,心道解元公說話就是有水平!那兩口子做的那些事何止叫人敬重不起來,直想照着臉上給幾下大耳掛子!
“可最多一兩天,報喜的人就該來了,這事根本瞞不住他們啊!”桑弘不禁皺起了眉頭。爲了兄弟前程和名聲他什麼都可以不顧,叔嬸也得靠邊站。
“我有個主意可以試一試,至少,能堵一堵他們的嘴……”桑于飛說着,將自己琢磨的主意細細同哥嫂說了一遍。
桑弘面上還略有猶豫,方氏卻捂着嘴呵呵的笑了起來,痛快道:“我看不錯,就這麼辦!到時候讓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說着又嘆:“他們那沒臉沒皮的,只怕到時候臉皮一厚,仍舊不知羞恥巴結吶!”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桑于飛輕嘆。
一個不靠譜的長輩,足以將剛剛邁步的他打入懸崖。
商議已定,桑于飛便換了件洗得發白的靛藍舊長衫,去敲桑平涼的家門。
李氏從門縫裡瞅了一眼,故意大聲問道:“是誰呀?”
“二嬸,是我!”桑于飛提高嗓門笑着答應。
好半響,門才“吱呀”一聲懶洋洋的被打開,李氏雙腿交叉靠在門邊,一手叉腰一手撐在門框上,瞅了桑于飛一眼,似笑非笑道:“喲,是小飛回來了呀!怎麼樣啊?杭州挺繁華、挺好玩的吧?”
“還行!”桑于飛老實不客氣笑笑,又道:“二嬸,我們家沒面了,大嫂叫我來借些麪粉。”
李氏哪裡肯借給人東西的?一聽這話臉色就下來了,冷笑道:“我們家哪兒有面粉?沒有!”又半譏半諷笑道:“我說你大嫂也太冷酷無情了吧?你看看,這回沒考上連個麪條都捨不得做給你吃了,還讓你一個‘讀書人’來接面粉,哎喲,多有辱斯文啊!你大嫂也太小心眼兒啦!你這不才第一回鄉試嘛,還年輕——往後還有的是機會是不是!”
“二嬸,大哥家裡是真的沒有面粉了,大嫂說昨天您才上鎮裡買了麪粉,您到底借不借呀!又沒說不還給您!”桑于飛有些不耐煩起來,說話也不客氣。
“你什麼態度呢你!你跟誰說話呀!怎麼?我就是不借怎麼樣!你想明搶啊!”李氏徒然拔高了聲音尖利道。
桑平涼在屋裡聽着也不禁有氣,於是也奔了出來,對着桑于飛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沒出息的東西,反了你了,敢跟你二嬸這麼說話!合着你考不上你來我們家撒氣了啊!就你這種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能考中!趁早歇了這心老老實實回來種地吧!省得白花錢、省得將來連口飯都吃不上!”
此時正是午飯後時候,各家各戶男女們剛剛回家吃過午飯歇息,還沒出去幹活,農村人沒什麼娛樂活動,但人的八卦天xin在哪兒都是一樣的。桑平涼兩口子的高聲叫罵早引得左鄰右舍男男女女跑出來看熱鬧,很快就聚集了十來人。
衆人見桑于飛滿面尷尬無奈的站在那裡,幾乎要被張牙舞爪的桑平涼指點到鼻子上了,不禁紛紛議論起來,暗暗同情桑于飛。
個別年紀大些、老成些的忍不住上前去勸桑平涼,“好歹是親侄子,桑老哥有話好好說嘛,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呢!”
“這不爭氣的東西!我是恨鐵不成鋼啊,真是!跟你那死鬼爹一樣不聽人勸,考考考,哼,你有那個命嗎!”桑平涼忿忿罵道,又向衆人道:“去一次杭州不知道白花了多少銀子,這份傢俬遲早要給他敗光!”
“就是!仔細將來連粥都喝不上!”李氏狠狠白桑于飛一眼。
桑于飛去杭州參加鄉試之事衆人皆知,見他隻身回來,一身的土布舊衣,再加上桑家的光榮歷史,不用問衆人也下意識的認定他肯定是沒考上。雖然一定程度上覺得桑平涼說的不錯,畢竟鄉下人哪裡有那麼多閒錢去糟蹋?考了一輩子連死了都沒棺材埋、沒有一身好衣裳的老秀才也不是沒有!
只是,桑平涼兩口子的話着實不像個長輩說的。
桑于飛也惱了,正色道:“我不過來跟二叔二嬸借點兒麪粉,你們捨不得借就算了,何必說上這麼多?我桑于飛去考試也沒花你們一個錢,你們編排我就算了,爲何連我爹也說?二叔,你這麼不敬我爹,休要怪我不認你這個二叔!”
“當我們多稀罕吶!”李氏口水亂噴的罵道:“你叫一聲‘二叔’就這麼值錢!不認就不認!大家可都聽見了啊!是你自己說的不認,將來有什麼事情別找我們!”
“你、你,你還敢頂嘴!”桑平涼也氣壞了。
“是您先對我爹不敬!”桑于飛寸步不讓。
“二弟,這是怎麼了!”方氏和桑弘也來了,方氏道:“叫你借一點麪粉而已,怎麼弄成這樣了呢!”
“喲,拿我的東西你做人情!”李氏尖酸道:“你大方你怎麼不自己買去呀?這會兒想甩開這包袱,拿我家的糧食來養他,你想都別想!”
“二嬸!”桑弘面色一沉氣道:“阿嫺只是說借,沒說佔二嬸的便宜。我親弟弟我就算養他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二嬸別把話說得這麼難聽!”
“好呀!那你就養他一輩子吧!別跟我們借,沒有!“李氏哼道。
“那就不借!”方氏冷笑道:“還長輩呢,竟冷血無情至此!嘴裡說得響,這些年你們什麼時候幫襯過一針一線了?別擺出個長輩的樣光教訓人!既這麼看不起人,從今天起一刀兩斷,就算小飛一輩子考不中我們也情願養他,就是討飯也不來你家門口!有本事將來他考中了、發達了,你們也不沾他的光我就服了你們!”
衆人聽了想起這些年桑平涼兩口子對桑家大房所作所爲,不覺都議論起來,雖不便將話說得太直白,看向桑平涼兩口子的眼神卻有些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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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潑婦,你、你——”桑平涼惱羞成怒指着方氏,原本指望桑弘教訓自個媳婦,不想桑弘臉色鐵青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顯見是默認了他媳婦的話。
連他也反了!桑平涼氣得要跳起來,冷笑道:“好!他要是能中個舉人,我桑平涼三個字倒過來寫,別說沾他的光,就算他求我沾我也不沾!”
“就他這樣還想中呢!除非祖墳冒青煙!”李氏也不屑哼道。
方氏挑眉譏誚道:“你們現在說的輕鬆,口說無憑,只怕到時候又大模大樣擺出長輩的架子呢!嘿嘿,這村裡誰不知道啊,二叔、二嬸可是最會精打細算的人精!有了便宜還能不要啊!”
衆人忍不住“轟”的一下掩口笑了起來,想到桑平涼兩口子平日裡蛤蟆都要擠出三兩尿的德xin,幾乎沒有誰家不被這臉皮厚的兩口子佔過便宜,聽了這話心中大是快意,七嘴八舌的小聲數着兩口子的光輝事蹟。
桑平涼哪裡受過這個?頓時老臉一紅,惱羞成怒道:“豈有此理!我桑老二說話從來算話,什麼時候言而無信了?好!咱們上里正家去立個字據,你們兄弟倆今後好自爲之吧,今後就算凍死餓死我是不管了!你們也別想拿我的東西!”
“二叔真的捨得?”方氏冷笑道:“沒準這一次鄉試二弟就中了呢!喜報還沒來,誰敢說他就準定不中!我看二叔還是想想嗎?別到時候臉上下不來!”
“還喜報吶!做你的椿秋大夢去吧!”李氏嗤笑道:“怎麼?一聽說立字據就怕了?還想着往後佔我們家便宜啊!告訴你,想反悔也晚了,走,這就上里正家去!”
“都是一家人何苦鬧成這樣呢!”有人嘆勸道。
“是啊、是啊!”衆人附和。
“哼!”方氏不屑冷笑。
桑平涼和李氏哪裡受得了這個?頓時激怒得要跳起來,逼着立刻就上里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