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結果出爐
大家象徵性地嘗過曹德秋的四道菜,都覺得嘴巴裡油膩膩的很不舒服。
鄧建豐連喝了幾口水,卻還是覺得嗓子不太爽利。
賈士傑趕緊起身道:「旁邊茶樓已經準備好雅間,勞煩大人移步,咱們去喝杯茶,順便確定一下比試的結果。」
七個人在茶樓裡待了近半個時辰,外頭的人都有些等不及了。
夏月初坐在薛壯身邊,耐著性子聽善大嫂子誇自己。
「你說你這腦袋是咋長的,就跟我們這樣粗人的腦袋不一樣,隨便出個主意都能賺錢。」
善大嫂子將裝錢的包袱死死摟在身前,生怕被人搶去似的。
若不是大庭廣眾之下沒辦法,她都已經忍不住想要打開包袱數錢了。
「進去這麼久,咋還不出來呢!」善大嫂子一邊嘟囔一邊衝夏月初道,「今個兒累了吧?去我家歇一晚再走。」
她不等夏月初反對趕緊又道:「之前每次留你,你都說不放心家裡。如今家裡這位也來了,怎麼也得上我家住一晚再走,屋子都給你們收拾好了。」
一聽這話,薛壯和夏月初不約而同想起之前再夏家同牀共枕的經歷。
二人對視一眼又受驚似的同時移開視線。
夏月初臉頰飛紅。
薛壯也覺得耳根下頭火辣辣的。
「撲哧——」
善大嫂子見二人這樣,忍不住笑出聲來,輓住夏月初的胳膊小聲打趣道:「又不是剛成親的小兩口,你倆這臉皮兒未免也太薄了些吧?」
夏月初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時候,只見茶館的門打開,以鄧建豐為首的七個人從裡面魚貫而出。
周珩走過時,還善意地對夏月初笑了一下。
但是當他的視線滑過旁邊的薛壯時,瞬間呼吸為之一窒。
待看清薛壯坐著的輪椅時,周珩眸中迸發出難以掩蓋的震驚。
賈士傑跟在周珩身後,見他腳步有所停頓,忙問:「周山長,怎麼了?」
周珩忙將自己的情緒遮掩下去,扯出個笑容道:「在茶館裡坐久了,腿腳竟有些發麻,果然是年歲不饒人了啊!」
賈士傑聞言哈哈大笑,捋著鬍子道:「我這把老骨頭還沒服老呢,山長大人跟我比,如今還是年輕才俊呢!」
七個人重新回到台上,並且讓五名參加廚藝比試的廚師也重新登台。
鄧建豐起身,雙手抬起向下輕壓,下面的喧嘩聲頓時小了下去。
「時值端午佳節,七道河鎮今年這個廚藝比試的想法十分新穎,也辦得十分成功。五位大廚同台各顯身手,讓我大飽眼福之後又大飽口福,本官真是不虛此行。」
「今日五位大廚各有擅長,做出來的菜肴也是風味不同。曹掌櫃的本地菜做得手藝嫻熟、原汁原味,不愧是七道河鎮的老字號招牌;榮掌櫃雖然在對鯉魚的處理上有些微瑕疵,但其餘三道菜還是盡展手藝,總體上瑕不掩瑜;金大廚一手南方菜做得清淡之中還不失滋味;毛師傅的菜更是不拘一格,返璞歸真……」
這一番點評,下面百姓聽懂的不多,只知道似乎是把每個人都誇了一遍,卻讓榮炳華冒了一身冷汗。
他惶惶地抬頭看向鄧建豐身邊的幾個人,當初信誓旦旦把酒言歡的幾個人,此時全都不安地避開他的視線。
心底針尖兒大小的不祥預感瞬間擴大,如黑稠的濃霧,將他整個人吞沒。
原本提在嗓子眼兒的心,此時急速下落,沉甸甸地砸進胃裡,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連挺直的脊背都被墜得有些佝僂。
鄧建豐繼續道:「今天這場廚藝比試,讓我最為驚艷的,是夏娘子的手藝。她雖然年紀輕資歷淺,但是無論是處理食材的手法、顛勺翻炒的功底還是對味道的把握上,都是十分到位並且精準的。」
圍觀的百姓們沒想到,夏月初居然會得到縣太爺這樣不遺餘力的誇獎,也顧不得對官老爺的敬畏之心,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鄧建豐也不生氣,笑呵呵地等台下的聲音減小之後繼續道:「說句不怕大家笑話的話,鄧某不才,吃過夏娘子做的四道菜,腦子裡就只剩下好吃,好吃,太好吃了這幾個字,旁的詞一概都想不起了。」
此言一出,原本安靜下來的圍觀百姓頓時哄笑開來,再看台上的縣太爺,也覺得不似之前那般高高在上地嚇人了。
「所以鄧某今日便■顏,借前人之言一用。古有賦形容女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竊以為此句用來形容夏娘子的手藝,最是恰當不過……」
鄧建豐越說越興奮,下面的百姓卻聽得如墜五里霧中。
但是台上幾個人卻都被鄧建豐這樣的高評價震驚到了。
周珩一直有些飄忽的心神也被這番話扯了回來,覺得鄧建豐簡直說到自己的心裡去了。
他並不像鄧建豐那樣熱衷研究美食,更是一直秉承著君子遠庖廚的信條,說不出什麼子丑寅卯。
但是卻覺得夏月初做的飯菜,吃起來就是格外舒坦。
無論是吃過還是沒吃過的味道,都從裡到外透著熨貼,挑不出半點兒不順心。
雖然說起來看似簡單,但必須從刀工、調味、火候乃至手法上都環環相扣、步步完美,最終才能呈現出一份從口感到味道都讓人無可挑剔的美食。
於是圍觀的百姓就看到,除了縣太爺在台上激動地不斷誇讚,連一貫沉穩、喜怒不形於色的周山長也不住地點頭表示贊同。
在鄧建豐終於意猶未盡地結束了誇讚之後,即便是台下沒聽懂的平頭百姓,也明白這回是誰拔得頭籌了。
榮炳華卻努力打起最後一點精神,抱著也許會有奇跡發生的奢望,雙眸死死盯住鄧建豐的嘴巴。
「這次廚藝比試,全部四道菜,以四勝取得壓倒性勝利的大廚就是,夏——月——初——」
最後三個字毫無遲疑、清晰無比地從鄧建豐口中說出,連口型都一一對應地十分完美。
就在台下百姓開始鼓掌歡呼的時候,榮炳華突然衝出來,一把推開準備上前領獲勝賞銀的夏月初,滿臉癲狂、眼神迷亂地衝著台下歡呼鼓掌的百姓大喊。
「贏了!哈哈,我贏了!謝謝大家!」
134名聲大噪
夏月初出名了!
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燎原之勢,在沒有任何現代媒體和通訊工具的古代出名了!
按理來說,這個廚藝比賽的規模其實很小,只是在一個鎮子的範圍內。
若不是對方先提出比試,加上夏月初需要這個契機來提高自己的名氣,她根本不會參加這樣的比試。
俗話說,殺雞焉用宰牛刀。
以她的水平,參加這種廚藝比試,著實有些欺負人了。
但是先有鄧建豐毫不吝嗇言辭的誇獎,後有榮炳華因為比試失利的瘋癲之舉。
這兩件事有如火上澆油,讓夏月初贏得廚藝比賽這件事,竄起無人預料到的烈焰。
從七道河鎮到東榆縣甚至東海府,這件事成了五月中人們茶餘飯後最熱門的談資。
如果你在七道河鎮有親友,能夠知道一些當時的細節情況,那瞬間就會成為人們攀談的焦點人物。
一時間,整個七道河鎮的百姓,都以吃過夏月初掌勺的酒席為驕傲。
夏月初的手藝在大家的口口相傳中不斷被修飾完美甚至於神化,最後的完成版本簡直廉恥破表,連本來對自己手藝極其自信的夏月初都無法直視。
比起榮炳華落敗發瘋這種百姓們喜聞樂見的俗套情節,萬里書院的學生們,對鄧建豐那一番讚譽至極的發言更有興趣。
甚至在廚藝比試之後不到三天時間,就有幾個學生合作,將廚藝比試的整個過程,寫成了一個並不算長的話本故事。
他們甚至還在打探消息的基礎上,給夏月初加上了一個十分自強不息、百折不撓的背景故事。
簡直是聽者傷心、聞者流淚。
這薄薄一本,半杜撰半事實的話本故事一經完成,瞬間在文人的小圈子裡火起來了。
各種手抄的版本先在萬里書院中傳播開來,很快就輻射到了整個東榆縣,最後甚至還被傳到了東海府。
話本中把夏月初做菜描寫得神乎其技,還格外詳細誇大地寫了鄧建豐試吃的反應。
最後還把鄧建豐的話一字不漏地謄抄上去,幾乎要將夏月初碰上神壇來膜拜。
好在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夏月初來自何處,但在鎮上知名度頗高的善大嫂子就無法倖免。
對各種舉著銀子找上門的人,善大嫂子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後期的興奮不已,再到最後的不堪其擾,也不過才用了三天時間。
善大嫂子乾脆把家裡的糧油米面和菜都買齊了,交代老娘跟閨女在家,鎖好院門,誰來都說自己不在,家裡不接待客人。
她自己稍稍改變了打扮,拿著邀請夏月初去做席面的名單,找了輛牛車,直奔參頂子村而去。
為了廚藝比試的事兒,山下都快鬧瘋了,參頂子村雖然地處山中,到底也不是什麼與世隔絕之地。
端午節當天的盛況,很快就通過去看過比試之人的口中傳播開來。
等每天跟薛芹生氣上火的盛氏聽說時,村裡基本已經沒有不知道的人了。
老肖婆子坐在炕上,滿嘴噴白沫子地賣力講著,最後一臉羡慕地拍著盛氏的手背道:「哎呀,你可真是好命啊!這可是被縣太爺誇過的手藝啊!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有這麼一個寶貝媳婦,還不跟抱了只下金蛋的金雞一樣?以後你就?等著享福吧!」
盛氏都聽傻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看著聽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她哪裡敢跟人說,自從薛壯從軍隊回來,自己就沒在兒媳婦身上討到半分便宜。
但看到老肖婆子笑容下隱藏的看熱鬧本性,盛氏硬是咬牙,表情幾近扭曲地擠出個假笑。
「什麼享不享福的,我也不指望那個,到老了乾不動了,有人給個熱炕頭,給碗熱乎飯菜吃,凍不著餓不死也就是了。」
「瞧你這話說的,你底下還兩個兒子呢,小芹又說了個那麼好的人家,你可就別端著了。」
想到小芹的婚事,盛氏的自信又幾十年間回到身體中。
比起薛壯和夏月初這兩匹披著羊皮的白眼狼,還是自己閨女嫁得好更借得上力。
尤其聽到自己的準女婿竟然是比試要請去判定結果的幾位員外之一,越發地喜上眉梢。
盛氏心道,夏月初你個小蹄子,以為鬧騰出點兒名頭來,自己就不敢對她如何了麼?
饒是你菜做得再好,也不過是個伺候人的活計,到頭來還不是你在灶台前站著炒遮,我女婿坐在桌前吃你做的菜。
想通了這個關竅後,盛氏整個人都恢復了精神,笑容也重新弄掛在了臉上。
二人聊了會兒沒什麼實質意義的閒話,眼看就要到飯點兒了,肖老婆子屁股再沉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
盛氏把人送到門口,正好跟坐車過來的善大嫂子走了個臉對臉。
肖老婆子便笑著打趣道:「薛嫂子,以後家裡怕是要天天接待城裡來的貴客了!」
盛氏原本已經轉好的心情頓時又被破壞了,她朝善大嫂子上下一番打量,見她穿得乾淨樸素,不像有錢人的樣子,頓時■瑟起裡。
「貴客?你可真會說笑話,有些人別說是這個『貴』字兒了,怕是連個『客』字兒都當不起。」
夏月初從屋裡出來,將盛氏這話聽了個正著,立刻道:「這話說得沒錯,善大嫂子是我的好朋友,我家就跟她家一樣,自然算不得客人。」
善大嫂子本想著,盛氏是夏月初的婆母,自己再不爽也得壓著點兒火,不能給夏月初找事兒。
誰知道夏月初這小嘴兒跟刀片兒似的,直接刮了盛氏一臉花。
善大嫂子脣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了,從懷裡掏出幾分錢,塞進盛氏手裡道:「勞煩你出來迎接,拿著吧!」
盛氏先被兒媳婦懟了,又被這個不認識的婦人這般羞辱,尤其還是當著同村的面兒,
她已經可以想象,老肖婆子此時心裡看得有多歡樂,過不了今晚,這件事就得在村裡傳個遍。
盛氏氣得幾乎要爆血管,捂著額角直呼頭暈,一載歪就往善大嫂子的方向倒下去。
善大嫂子卻早就防著她這一手了,一個箭步走到夏月初面前,拉著她的手說:「我今個兒可是給你帶好消息來了,走,咱進屋說話。」
盛氏靠了個空,一個狗吃屎摔在門口。
「噗——」老肖婆子到底沒忍住笑出聲來,趕緊抬手捂著嘴,趕在盛氏看見她高高翹起的嘴角前,快步離開薛家。
135計劃打亂又如何
善大嫂子進屋屁股還沒坐穩,就從懷裡掏出一張疊著的紙,笑著遞給夏月初。
夏月初一頭霧水地展開,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
鎮北富源胡同,黃家,壽宴,兩桌。
王才大街,方家,回門宴,兩桌。
鎮東雙井胡同,黎家,喜宴,六桌。
三官廟村,劉家,壽宴,六桌。
……
後面甚至還有更遠的地方——
東榆縣,縣東萬豐大街,陳家,喜宴八桌。
東海府,城東萬第大街,王家,壽宴,八桌。
……
看著足足有四五十單生意,夏月初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這回真是名聲遠播了,但是這些生意卻也註定是要被浪費了。
夏月初將紙疊好放在一旁,對善大嫂子表示感謝之後道:「嫂子,我覺得,這些就不必著急了,現在該張羅開酒樓的事兒了。」
善大嫂子聞言一怔,但是瞬間也明白過來,雙手一拍道:「可不是麼,我竟都沒想到,如今你的名氣都傳到東海府去了,可不正是開酒樓的最好時機。」
夏月初此時的心情可謂是非常糾結,她著實沒想到,不過是個小鎮的廚藝比試,竟然會造成這樣轟動的效果。
雖說名聲大噪是好事兒,但這突如其來的爆紅,卻打亂了她的計劃。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通過廚藝比試在鎮上打出一些名氣,最好也能在縣裡混個耳熟。
比試之後藉著廚藝比賽的東風多接酒席生意,積累啟動資金。
爭取在年底前年存夠開酒樓的錢,找個時機自我炒作一番,就可以趁機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酒樓了。
但是現在,名氣已經被炒得過熱,但啟動資金還未攢齊,其他條件也都還不成熟。
加之她對酒樓今後的定位又是走中高端路線,此時若是再接這些小打小鬧的家宴,相當於自降身份,活生生浪費了縣太爺免費為自己樹立起來的逼格。
可如果不接宴席,她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能來錢這樣快的賺錢門路。
而且夏月初深知自己在事業上苛求完美的性格,完全做不到湊合了事。
根據她前世開餐廳的經驗,租金未必是最大頭的支出。
後續的裝修,雇人,餐具廚具,甚至桌椅板凳,陳列擺設……
這些東西看著瑣碎不起眼,但是一切都要從有到無置辦起來,還要達到她心目中標準的話,絕對不是一個小工程。
到時候這錢一花起來,簡直就像山體滑坡泥石流一樣,擋都擋不住。
若是不接喜宴,自己手裡那點兒銀子,怕是連個好地段的店面都租不起。
夏月初想到自己的那點兒積蓄,在心裡嘆了口氣,又拿起了剛剛放下的單子。
她盤算著,實在不行就挑幾個有身份或是有名氣的人接下來,多賺一筆是一。
薛壯問:「你準備開在七道河鎮還是東榆縣?」
夏月初被問得渾身一個激靈,越發心酸不已。
若是有足夠的本錢,她當然希望能夠將第一家店開在東榆縣城。
雖然在很多人眼裡,東北四府基本就是貧窮的代名詞。
每年差不多有小半年是大雪封山的寒冬,農民們土裡刨食兒十分不易,更沒有南方一年兩熟的自然條件,所以百姓都十分貧寒,年年在溫飽線上掙扎。
但實際上,東北這邊的有錢人並不算少,而且東海府物產豐富,又是東北四府中最為富裕的。
因為過去一些戰亂的原因,東海府地形十分狹長,被嶺北府和雲關府夾在中間。
七道河鎮位於東海府西邊,多崇山峻嶺,而府城卻在東邊地勢平坦的海邊。
甚至從七道河鎮出發去嶺北府和雲關府,都比去東海府的路途更近一些。
也正是由於跨度大,從山到平原再到海邊,使得東海府的物產十分豐富。
山中各種草藥、山珍、獸皮,平原地區出產貢米——碧粳米,臨海地帶各種海鮮也是十分豐富。
所以東海府的人均收入也許並不算高,但是那些皮草商,藥材商,甚至還有海上走私的跨國商販,一個個兒卻都賺得盆滿缽滿。
而這些人,正是夏月初的目標客戶群。
第一家店,是她事業和夢想的起點,是把酒樓開到全國各地的出發點,更是一步步打出口碑的奠基石……
她希望能在有限的條件下做到最好,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開在東榆縣都是最好的選擇的。
東榆縣是東海府下轄最大的一個縣城,與府城距離不算太遠,牛車要走小半天時間,若是騎馬則會更快。
無論是人口還是生活水平來看,東榆縣跟七道河鎮相比,那都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差距。
但是,東榆縣千好萬好,唯一的缺點卻是致命的。
貴!太貴了!
無論是店租還是工錢,東榆縣比七道河鎮都要高出不止一倍。
夏月初前世跟在師父身邊,需要做的只是不斷磨練廚藝,從來沒有為錢的事情操過心。
如今卻什麼都要自己操持,沒錢少不得就要處處束手束腳。
想到這裡,夏月初簡直想給自己掬一把辛酸淚。
創一代的日子果然不是人過的。
薛壯見她眼睛裡滿是掙扎,又問:「你現在不要想那麼多客觀條件,只問問自己心裡,希望這個店開在哪裡。」
夏月初脫口而出:「那自然是開在縣裡最好了。」
「好!」薛壯乾脆利索地從她手裡抽出單子,看都不看就丟到一邊去,「既然目標已經明確了,咱們一起努力就是了!」
夏月初聞言猛然抬頭,怔怔地看著薛壯。
薛壯也不多說話,靜靜地由著她看。
半晌,夏月初突然展顏,露出一個振奮的笑容,語氣輕快地說:「是啊,只要找對目標並且堅持不懈地為之而努力,咱們一定會成功的。」
說來也奇怪,薛壯其實根本沒提出任何實質性的解決辦法。
但是聽著他沉穩的聲音,看著他堅定的眼神。
心底的彷徨和無措,就好像纖細脆弱的冰花,在擁抱暖陽的瞬間,便消融得無影無蹤。
僅僅一個彼此沉默的對視,就能滋生出無限勇氣。
136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外面天色已經不早了,夏月初便留善大嫂子在家吃飯,住上一晚再回鎮上。
善大嫂子也沒跟她客氣,笑著說:「那我可要點菜啊!」
「您隨便點,只要我能做的就絕對沒問題。」夏月初滿口答應。
「我特想吃你那天做的韭菜炒核桃仁。」善大嫂子對那道菜著實好奇極了。
「還以為你要吃什麼龍肝鳳膽呢,一個炒韭菜這還不簡單。」
夏月初找薛良平要了些他去年秋天撿的山核桃,讓薛壯幫忙砸開剝核桃仁。
她自己挎上籃子,拎著鐮刀去地裡割韭菜。
離家最近的一塊地裡被薛良平種了些菜,因為山上天氣比鎮上那邊冷一些,所以韭菜還有些嫩,家裡一直還沒捨得割。
既然要招待客人,夏月初自然是挑最好最鮮嫩的割了兩把,又拔了幾根蔥和一把茼蒿。
她挎著籃子,又繞去村裡屠戶家割了一條肉。
回家的路上,看見陳嬸家的老三王樺。
王樺今年才十二歲,跟同齡的孩子相比,可以說是又瘦又小。
他背著一個碩大的背筐,弓著背走得十分吃力。
夏月初快走兩步上前,伸手想幫他分擔點兒重量。
王樺扭頭髮現是夏月初,瞬間漲紅了臉,眼睛裡冒出激動的光芒。
夏月初瞥了一眼,見背筐裡滿滿都是榆黃蘑,提起來更是沉甸甸地壓手。
她看著王樺的小身板兒,擔憂地說:「你這是上哪兒去?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背這麼重的東西,小心壓壞了身子骨。」
這條路並不是他回家的方向,難道天都快黑了還要去賣蘑菇不成?
「我……我今天上山,正好遇到一棵倒木,上面長得滿滿都是榆黃蘑,我就采了一背筐回來。」
王樺似乎十分害羞,說話聲音都很小,一邊說話手指還不住揉搓著懷裡的小包袱。
「那你還不趕緊回家?咋走這頭來了?」
「哦,我,我娘讓我來給你送蘑菇。」
王樺說著,飛快把手裡的籃子塞到夏月初懷裡。
他用的勁兒還挺大,把夏月初撞得後退兩步才站穩身子。
「夏娘子,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娘就是太客氣了,弄點兒啥都非要給我送。」夏月初說著摸出一小串銅板,塞給王樺道,「你去山裡弄蘑菇也不容易,這個當嫂子跟你買的,趕緊回家吧。」
王樺連連推脫,說什麼都不肯收下銅板,背著背筐拚命往家跑。
夏月初忍不住揚聲道:「別跑,看把蘑菇都顛壞了!當心摔著!」
眼看王樺連竄帶跑地沒了影兒,夏月初這才撿起掉在地上的銅錢,掀開蓋在小籃子上的葉片。
籃子裡一水兒剛撐起傘蓋兒的嫩蘑菇芽,擺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特意挑出來的。
滿眼嬌嫩的鵝黃,還散髮著菌菇特有的香味,讓夏月初的心情都跟著明妹起來。
夏月初心情大好地挎著籃子往家走,剛進大門就見盛氏怒氣衝衝地從西廂房裡出來。
門內還傳出善大嫂子的聲音:「老太太,我奉勸你一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如今月初的名聲都已經傳到東榆縣了,連縣令大人都對她讚不絕口,你以為她還是那個逆來順受由著你揉搓的鄉下媳婦麼?」
盛氏看到夏月初,腳步明顯頓住,滿臉怒容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聽到善大嫂子的話,頓時把已經要脫口而出的罵吞了回去。
縣城,縣太爺……這些詞離她的世界著實太遠了,是一輩子都無法觸及的高度。
雖然對善大嫂子的話將信將疑,但之前老肖婆子也是這樣說的……
盛氏跟夏月初相對而站,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許久沒有正眼看過這個兒媳婦了。
夏月初如今已經不再是以前那般乾瘦枯黃的模樣。
她的臉頰雖然還很瘦削,但卻已經有了些白裡透紅的模樣。
總是枯草一樣的頭髮如今也被梳得齊齊整整,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散髮出健康自然的光澤。
盛氏突然間有些茫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當真是那個嫁進來守活寡都不敢反抗的鄉下丫頭麼?
夏月初被盛氏堵住去路,只得靜靜地站在原地,心裡卻隨時防備著盛氏的突然發飆。
但今天也不知怎麼了,比太陽打西邊兒出來還要稀奇,盛氏竟然只怔怔看了她片刻,便一臉茫然地轉身回屋去了。
夏月初有些摸不著頭腦,拎著籃子進屋。
善大嫂子立刻迎上來,接過她手裡的籃子,順手就開始擇菜,還不忘得意地說:「月初,剛才你婆婆過來找事兒,被我懟得沒話可說,灰溜溜地走了。」
夏月初想起剛才盛氏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得對善大嫂子欽佩不已。
這戰鬥力,果然是不同凡響,自己要學的還太多了。
有善大嫂子的幫忙,晚飯的四菜一湯很快就做好上桌了。
除了善大嫂子點的韭菜炒核桃仁,還做了紅燒肉,清炒榆黃蘑,酸辣土豆絲和一大碗茼蒿蛋花湯。
頭刀韭菜的鮮美自不用說,在廚藝比試上已經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
善大嫂子吃了一口之後,服氣地說:「難怪連縣太爺都讚不絕口,這韭菜,也真是讓你給做絕了!」
薛壯和秦錚兩個肉食動物,都不約而同地去夾紅燒肉。
此時還沒有後世那種養殖豬,所有的都是農家養的土豬。
一刀下去,橫切面都是五花三層的,肥瘦比例適中,看著就讓人喜歡。
過水焯緊的肉塊在熬化的糖汁中一滾,蒼白的身上就裹上了一層佑人的顏色,散髮出淡淡的焦糖味道。
最後經過一定時間的燉煮收汁,五花肉塊就變得香氣撲鼻,瑰麗的顏色更是看得人食指大動。
肉燉得濃香酥爛,腴而不膩。
舀一勺湯汁澆在飯上,紅棕色的湯汁均勻地裹在每一粒米上,給飯粒披上一層油亮的光澤。
滿滿一勺塞入口中,軟糯彈牙的東北大米浸透了肉汁,濃郁而香甜的味道隨著咀嚼充盈在口中,竟覺得比肉都不遜色。
137瞎撩犯規
夏月初口味偏清淡,先給自己舀了半碗茼蒿蛋花湯,夾了一塊紅燒肉,就著飯慢慢地吃起來。
寸把長的嫩茼蒿苗兒,鮮嫩得稍微用力就能掐出水兒來,連半點兒澀味都還沒有。
洗淨放入鍋中,稍稍滾開打入蛋花便立刻盛出來。
嫩綠的身軀在湯中半舒半卷,在蛋花地遮掩下猶抱琵琶半遮面。
連菜帶湯舀一勺入口,只覺得滑爽鮮嫩,滿口春天的清香。
而王樺特意送的榆黃蘑,因為著實太過新鮮,夏月初不捨得用別的味道將它的鮮美掩蓋了去,乾脆直接素炒。
做法簡單至極,但是卻又美味得令人驚艷。
榆黃蘑是山裡一種比較常見的蘑菇,就是一道極其普通的家常菜,善大嫂子常年在外面幫廚,各種做法的榆黃蘑也不知吃過多少了。
她著實沒想到,就這樣一道看起來不起眼的素炒,竟然會鮮讓她差點兒吞掉舌頭。
「月初,你這個菜是咋做的啊?」善大嫂子回味著舌尖殘餘的鮮味兒,忍不住問。
這話一問出口,她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擺手道:「不好意思,我就隨口一說,千萬別當真。」
善大嫂子一臉的不好意思,恨不得把剛才那句不走心的話吃回肚裡去。
好歹也在這行摸爬滾打十幾年了,居然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廚師的手藝就是賺錢的資本,哪裡能隨便告訴別人訣竅。
夏月初卻根本不把這個當回事兒,不過是個家常小炒,又不是什麼有獨家配方的機密食譜。
「這個菜其實特別簡單,把榆黃蘑洗淨掰開放在大笊籬中,在沸水中一浸即出,目的不是為了讓它熟,而是要鎖住蘑菇的鮮嫩和水分。然後直接熗鍋素炒,放一點鹽提味,炒到蘑菇剛剛斷生出鍋即可。」
夏月初說罷又補充道:「不過這個菜還有一點最重要,蘑菇必須是特別新鮮鮮嫩的,否則也出不來這樣的效果。」
「你說的是簡單,但是這裡頭的訣竅哪有那麼好掌握。」善大嫂子感慨道,「無論是時間的拿捏還是火候的把握,稍微差一點兒就不是這個味兒。」
「沒事兒,嫂子啥時候饞這口兒了,就上我家吃就是了!」
「那敢情好,這話我可記下了,以後經常來吃你可別嫌煩。」善大嫂子見夏月初這樣大方,心裡越發覺得自己這個朋友交得靠譜。
「我恨不得嫂子就長住我家呢!」
「長住就算了,俗話說,親戚遠來香,更何況是朋友,我這人毛病多,若是天天膩在一起,就得把你煩死了。」
善大嫂子拿自己打趣,抬頭對吃著飯還一臉嚴肅的薛壯道:「要我說,薛老弟真是有福氣啊!媳婦手藝這麼好,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
薛壯聞言停下手裡的筷子,一連認真地看著夏月初,端詳片刻,點頭道:「至少得修八輩子才行!」
夏月初轟地漲紅了臉,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匆忙起身端起湯碗就往外走。
「鍋裡還有湯,我、我去多盛點兒。」
因為今天有客人在,所以夏月初做的菜量比平時大不少,但是到最後居然還是被薛壯和秦錚一掃而光,連湯底兒都沒剩下。
雖然夏月初早就知道他倆胃口大,平時不管她做什麼都剩不下。
她自以為早就摸清了兩個人的飯量,誰知今天居然又吃出了一個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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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初不由得懷疑,難道這倆人平時都是收著肚子,根本沒吃飽不成?
收拾完桌子,夏月初泡了一壺茶端上來,幾個人圍坐一起,討論去縣城開酒樓的事兒。
「既然想去縣城開酒樓,我覺得我就得抽時間去縣城看一看,嘗嘗別人家的招牌菜,看看行情和鋪面情況,總不能兩眼一抹黑就去開店。」
善大嫂子聞言道:「這還不好辦,既然你最近都不接生意了,那不有的是時間?隨時想去就去!」
薛壯點頭道:「你定下來啥時候去,讓阿錚跟你一起。」
夏月初連連搖頭道:「我若真的去縣城,可就不是一天能打個來回的事兒了,怎麼也得去個三五天,阿錚得留在家裡照顧你才行!」
善大嫂子見薛壯皺著眉頭,滿臉不同意的模樣,便插言道:「不如我陪著月初去吧!」
薛壯聞言看向善大嫂子,但眉心的疙瘩卻並沒有舒展開來。
「我家在縣城有親戚,平時偶爾也會接縣城那邊的生意,所以還算熟悉,你就放心吧!」
聽了這話,薛壯又看向夏月初,猶豫半晌才點頭道:「那就勞煩嫂子了。」
善大嫂子也是個爽快的人,見薛壯同意,立刻對夏月初道:「依我看,擇日不如撞日,明個兒就跟我一起回去,找我弟來趕車送咱來去,這樣也放心。」
薛壯聽善大嫂子安排得還算妥當,自己又的確離不開人,只得暫時把擔心擱在一邊。
大家又閒聊著喝了會兒茶,善大嫂子看出薛壯似乎有話跟夏月初說,便藉口困了,現行洗漱進裡屋去了。
薛壯這才掏出一張紙遞給夏月初。
夏月初伸手去接的時候,目光掃過紙面,嚇得瞬間把手縮了回去。
紙面上赫然寫著銀票、一百兩等字樣。
這種只在古裝劇中見過的東西,如今活生生出現在面前,還真是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
先不說薛壯這麼多錢是從哪兒來的,一百兩銀子也著實太多了。
「我只是去縣裡看看,若不是立刻就要租店面,這麼多錢我可不敢拿著,萬一丟了可咋辦。」
夏月初見薛壯還要把銀票往自己手裡塞,趕緊退後兩步,連連擺手。
「誰知道這次去會不會遇到合心意的店面,帶著些有備無患,若是當真有看好的,先租下來也沒什麼不行。」
「你放心,我這兒還有錢用,這只是租房子用的。」薛壯見夏月初不收,保證後又皺眉道,「咱們是夫妻,你不用跟我這樣外道。」
夫妻兩個字從薛壯口中說出來,聽在夏月初耳中,竟然有種說不出的酥麻感,險些維持不住表情。
夏月初斟酌著措辭,解釋道:「我不是跟你外道。你也知道,我最近雖然賺了一些錢,但是離開酒樓的成本還差得遠。既然決定要把酒樓開在縣裡,到時候少不得要找你借……」
薛壯聽了這話,仔細看看夏月初的神情,確定她這話是認真的,才暫時把銀票收起來,點頭道:「夫妻本是一體,我的錢就是你的錢,要用就找我要,借字就休要再提了。」
夏月初只覺得自己耳廓發燙,臉頰也上升了不止一個熱度。
若不是大家一起吃的晚飯,她幾乎要以為薛壯吃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這麼一臉嚴肅地撩人真的好麼?
138扛起一個家
參頂子村五月中旬的天兒,已經有些夏天的炎熱了。
村裡除了老人,大多都已經換上了夏裝,但此時在灶間忙活的呂成武卻還穿著一件薄夾襖,外面還套著坎肩。
面對著正冒熱氣的大鍋,他額頭卻絲毫不見冒汗。
自從呂老漢死了之後,呂成武總覺得心裡空了一塊,呼呼地冒著涼風,讓他整個人都越發冰冷起來,只有看到哥哥的時候,才會露出一絲真心的溫柔。
呂成武把剛出鍋的玉米面餑餑一個個攤開,晾涼后才撿到笸籮里,用快乾凈的白布蓋上。
呂成文含著手指,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頭打轉兒,眼巴巴地看著黃澄澄的餑餑,卻不敢開口討。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家裡突然少了一個人,原本溫順的弟弟身上就突然散發出一種攝人的氣勢。
當初對著呂老漢偶爾還會撒嬌或是發脾氣,但如今對著弟弟,他卻莫名地全部收斂起來,乖巧得不像話。
他的智力並不足以支撐他分析出事情的原因,但並不妨礙他發揮動物般的本能趨利避害。
呂成武掰開一個餑餑,將大半個塞進哥哥手裡,哄著他道:「哥,拿好了,去屋裡吃吧!」
看著哥哥拿著餑餑興高采烈地進屋了,呂成武微微翹起的唇角立刻耷拉下來。
原本還透出些溫情的眸子,也瞬間變得冰冷滲人。
他抓著剩下的小半個餑餑,走到廂房門口。
這間廂房原本是呂成文和花氏的婚房,此時已經被改得面目全非。
前後窗戶已經被木條牢牢釘死,原本的薄木門換成僅能容納一只手臂通過的木柵欄,上面還掛著粗粗的鐵鏈和鎖頭。
屋裡散發著沉悶發霉的氣息,光線昏暗,只能隱約看出物體的輪廓來。
而被鎖起來的那個人,此時正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處。
呂成武微微眯起眼睛,在欄杆前站了片刻。
待雙眼適應了屋內的陰暗,屋內的一切才慢慢清晰地展現在他的眼前。
他抬手敲敲木柵欄,發出咚咚的響聲。
屋內的人渾身一抖,迅速地扭頭看向門口,看到他手裡的餑餑,飛快地撲到門口。
突然跟屋裡人近距離面對面,呂成武突然有些恍惚。
不過才月余,面前的人,哪裡還看得出花氏當初的模樣。
原本油黑水滑的長發乾枯雜亂地披散著;豐腴水嫩的臉頰已經變得蒼老粗糙;白到發亮的皮膚,如今也只剩下乾癟的蒼白;水蛇般柔弱無骨的腰腹,此時卻反常地微微凸起……
呂成武原本有些迷茫的眸子瞬間恢復清明,迸出駭人的恨意。
他一手抓著餑餑,一手解開了腰帶。
花氏原本時時蕩漾著水波的雙眸,如今已經滿是獃滯和麻木。
她在欄杆面前跪下,機械地吞吐起來。
半個月前還讓她覺得屈辱作嘔的事情,在生存面前,似乎也變得沒那麼難以接受。
半晌后,花氏嗆咳一聲,也不用呂成武逼迫,便順從地咽下口中腥臭的濁物。
也許是花氏的逆來順受取悅了呂成武,也許是他今天還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並沒有過多地折騰她,直接將手裡的半個餑餑丟進屋裡。
花氏合身撲上去,抓起滾落在地的餑餑,也顧不得臟,大口大口地吞食起來。
呂成武系好褲帶,轉身出了廂房。
如今呂老漢沒了,呂成武自己扛起了下地幹活、賺錢養家和照顧哥哥的重擔。
家裡雖然有幾兩銀子,但畢竟也是有數的,三張嘴要吃飯,他總不能?等坐吃山空。
但是呂成文離不開人照顧,讓他沒辦法去城裡做事,只能一邊兼顧著自家的地,一邊做些當天就結賬的零工。
今天這趟活兒卻有些特殊,一位老闆有一批急貨要送去東榆縣,次日就要出發,但是一時間內卻湊不齊人手。
老闆出的價錢已經是平時的三倍了,這讓手頭拮据的呂成武完全無法抗拒。
但是這一趟連去帶回,萬事順利也需要三天時間。
花氏會不會餓死,並不在他的考慮範疇內,他擔心的是哥哥呂成文。
但是自從當初那件事之後,他跟村裡的人都斷絕了來往,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可以託付一下。
呂成武回到正房屋裡,呂成文此時已經吃完餑餑,弄得滿臉滿手都是碎渣。
他擰了帕子給哥哥擦著臉和手,心裡不免不免有些猶豫。
但是想到工錢,三天就能賺到一兩銀子。
他牙一咬,心一橫,把吃喝的東西全都準備好放在屋裡。
雖然明知道沒什麼用,走前他還是不放心地反覆叮囑呂成文,這才鎖上大門離開。
因為運送的貨有些沉,一路上走得不算太快,早晨出門,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才到達東榆縣。
呂成武是頭一回來縣城,看著面前巍峨聳立的城牆,心裡不免升起一絲嚮往。
但是很快,這點兒心動的小火苗兒,就被他自己碾壓熄滅了。
以他的能力,能夠賺錢維持兄弟倆的生活,不辜負爹臨死前的託付,就已經是很艱難的事情了,縣城這樣的地方,哪裡是自己能夠肖想的。
懷著這樣複雜的心情,呂成武跟著車隊進入了縣城。
車隊的領頭帶著人把東西送到一家商行,然後領著他們吃了頓飯,又安排在一個客棧的大通鋪住下。
「明天等老闆過來,生意做成之後,還會買一批貨運回七道河鎮,按照之前說好的,大家在這兒住兩天,咱們後天一早出發回去。明天沒有活兒,你們自己看著安排吧。」
立刻有人問:「大哥,能不能先把工錢給了,好不容易來縣城一趟,想給家裡人買點兒東西呢!」
領頭大哥聞言笑著啐道:「想你的美事兒呢!別說我現在身上沒那麼多錢,就算是有,也沒得提前結算工錢的道理,萬一我把錢給你結了,你明天捲鋪蓋跑了,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到時候送貨湊不齊人手,老闆也饒不了我是不是?」
發問的人也不過是試探一下,這會兒一聽說得也在理,便也沒有再多糾纏。
139復仇之火
好不容易來縣裡一趟,大家都興緻勃勃地聊著,要買點兒什麼東西帶回家。
呂成武雖然不捨得花錢買什麼,但也想去街上轉轉,好歹是縣城,出去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興許大家都是這麼個想法,第二天一早在客站吃過早飯,就都三三兩兩地逛街去了。
呂成武空手逛了一天,晌午也只買了個燒餅乾啃了填填肚子,打算等晚上回客棧再多吃點兒,反正老闆也都給了錢的,不吃白不吃。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在太陽下山之前就回到了客棧,直奔昨晚住過的房間,打算進去洗把臉就出來吃飯。
誰成想卻被小二伸手攔住道:「這位小哥兒,可是要住店?」
呂成武以為人多小二沒認清人,便道:「我昨晚在這兒住過的,我們老闆包下這間房了。」
小二把手裡的白手巾往肩膀上一搭,翻楞著眼睛道:「你們老闆只包了一夜住宿和一頓早飯,今天還要住的話,那可就得自己交錢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呂成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只覺得身體里的血呼呼地往上涌,眼中看到的東西都似乎覆上了一層血色的輕紗,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好在此時,其他人也陸續回到了客棧,知道事情經過之後,便氣憤地吵嚷起來。
呂成武被這樣一鬧,才算是從剛才那種恍惚中回過神來。
大家吵著要去找老闆算賬,但是誰也不知道老闆在什麼地方,連昨天那個領隊大哥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於是便有人提議去之前卸貨的商行,大家立刻響應,十幾個青壯漢子,呼呼啦啦地就把商行大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但是商行卻是一推三六五,根本就不認賬。
本來就一肚子窩囊火的眾人當即就被激怒了,抄起東西就要開打。
但是商行卻也不是軟柿子,做這種勾搭肯定也不是頭一回了。
掌柜的一拍手,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就從後面沖了出來,手裡還都拿著棍棒。
被騙的一群人都是趁著農活不忙出來做點兒零工的莊稼漢,雖說身板兒都還可以,但到底打不過十幾個手拿棍棒的壯漢,沒多久就都被打得鼻青臉腫丟出商行。
打架的時候呂成武沒往前湊,但也沒能倖免,被人一棍子打在左臉頰上。
臉頰很快就紅腫起來,鼓得老高。
這一棍的力氣著實不小,呂成武半口牙都被打得鬆動,左眼看不清東西,頭也暈得不行,站著不動也覺得天旋地轉。
從商行被攆出來之後,其他人很快就都沒了蹤影,只剩他一個人頭暈眼花地留在原地。
呂成武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液,茫然地站在縣城的街頭,心裡的窟窿似乎又擴大了幾分。
溫暖的夜風穿胸而過,留下的卻只有徹骨的寒意。
父親慘死,花氏有孕,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加上生活的壓力……
呂成武其實早就已經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今天被騙與其他事兒比起來,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但卻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呂成武站在熙熙攘攘的熱鬧街頭,突然間淚流滿面。
他仰天大喊:「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這些都要落到我頭上!老天爺,你回答我啊——啊——」
周圍的人見狀全都繞路而行,生怕這個人突然發瘋傷人。
呂成武又喊又叫了半晌,嗓子已經喊啞了,終於停下了這毫無意義的瘋狂舉動,滿臉的鼻涕眼淚也懶得去擦,脫力地靠坐在路邊不知誰家搭的涼棚柱子上。
突然,他茫然散亂的視線突然間集中到一處,猛地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盯著街對面。
雖然天色已晚,但是這是縣城最中心熱鬧的街市,說是燈火通明都不為過。
呂成武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徑直走入對街的松月樓。
那不是薛家老大的媳婦么?
呂成武下意識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松月樓門口就要進去,被門口的兩個小二伸手攔住。
「去去去,哪兒來的叫花子,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松月樓是你能亂闖的么?」
呂成武此時腦子都是木的,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若是城裡人他也不說什麼了,難道連薛家人都比自己高貴不成?
「你才是叫花子呢!」呂成武伸手胡亂打著眼前的人,硬要往裡闖,「你們憑啥不讓我進?為啥薛壯媳婦能進,單單要攔住我?」
兩個小二見他臉上身上髒兮兮的,眼中滿是紅血絲,一副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的模樣,怕是誰家的瘋子沒看好跑出來了。
二人對視一眼,為了不影響到其他貴客,同時伸手架住呂成武,不顧他的掙扎踢打,將他丟到旁邊的巷子里就是一頓拳腳相加。
「呸!」高個子的小二一口痰啐到呂成武臉上,鄙視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闖我們松月樓,不知道這是縣城第一酒樓么?把你賣了也不值我們酒樓一道菜錢!」
聽了這話,呂成武更加抓狂,縣城第一酒樓,為何薛壯媳婦有錢能出入這樣的地方?
當初讓薛家賠錢,他家還推三阻四各種哭窮,如今卻在縣城裡大吃大喝?
見呂成武居然還想起身,高個小二又給了他一腳,威脅道:「離我們酒樓遠點兒,不然見你一次打一次!」
呂成武氣得肺都要炸了,但是渾身上下的疼痛感讓他知道,自己沒本事跟他們硬抗,最後只能屈辱地趴在地上不動了。
等兩個小二離開之後,他才慢慢爬起來,不敢再去酒樓門口,便選了個能看到門口的角落處蹲著,一直等到夏月初出來。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呂成武不吃不喝地跟著夏月初,夜裡便在夏月初住處外面找個地方一縮。
而在這三天的時間裡,他看著夏月初一天三頓下館子,去遍了縣城裡那些看起來就無比昂貴的酒樓。
呂成武此時已經忘了回家,忘了家裡的哥哥,甚至都忘了自己的饑飽,只覺得心裡的火越燒越旺。
而這把心火,在他無意中看到城中到處張貼的告示時,終於燒成了燎原的復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