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播完之後,全場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種仿若窒息的壓抑,像被生活扼住了喉嚨,像被反綁住手腳扔進了漆黑無聲的大海,連呼救都喊不出來。
大家終於明白片頭那句話的含義。
我走過萬千世界,最後在心底留下一片荒原。
江野的內心世界,早已一片死寂。就像影片開頭他所在的那一片荒原,沒有生命,沒有水源,荒涼無聲,孤獨得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所以最後哪怕他去過那麼多地方,救過那麼多被戰火波及的災民,交過許多朋友,最後定居繁華鬧市。
可他始終都是一個人,這世上一切熱鬧都與他無關,他像一個乾涸的泉眼,一點點流失了生機。
抑鬱症患者失去的從來都不是快樂,而是活力。
岑風在劇中幾乎沒有歇斯底裡的鏡頭,他一直都很平靜,誰也無法窺探他內心的哀嚎,他甚至沒有向外界求救,平靜地走向死亡。
直到場子裡的燈亮起來,沉重的掌聲才逐漸響起。
許摘星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眼淚早就流幹了。
只剩下木訥的心痛。
電影期間,岑風一直握著她的手。他的掌心又大又溫暖,把她小手包裹在掌心,溫度從指尖一路傳到心臟,才沒有讓她徹底崩潰掉。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岑風在電影裡溫和笑著的模樣。
她親眼見到過他那樣笑。
明明心裡早已千瘡百孔,卻還那樣溫柔地笑著,一點異樣也看不出來。
她好像再一次經歷了他的死亡,手腳都冰涼。
燈亮了之後,岑風才看見她臉色有些慘白,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眼裡透著瀕臨崩潰的痛苦,唇角卻死死抿著,像努力剋製著什麼。
後面的觀眾開始起身往前走來,要來見主演和導演,ID團一個個都有些呆,還沒從劇情裡反應過來。
岑風牽著許摘星的手突然站起身。
他低聲說:「我們走。」
許摘星愣愣的,被他牽著離開。
滕文喊了他一聲,岑風沒回頭,隻朝後揮了揮手,很快消失在出口。
影廳外很安靜,今天《荒原》劇組包了場,防止影片提前泄露,安保也做得很好,無關人員早就被清了場。
岑風走到轉角處停住了腳步。
許摘星像個提線木偶似的也停了下來。
他轉身,把她拉到懷裡,緊緊抱住她,聲音卻溫柔:「別怕,我在這裡。」
她沒說話,伸手抱住他的腰,埋在他心口。
聽到他沉穩的心跳,眼淚無聲流出來。
岑風的死始終是她心裡的一根刺,不管過去多久,不管軌跡如何改變,她始終無法釋懷。
比起歇斯底裡,平靜地死亡更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沒有預兆。
直到剛才看完電影,她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距離上一世岑風自殺的日子,還有半年不到了。
就在明年的椿末,櫻花謝的時候。
軌跡雖然改變,但時間一如既往地在往前,無可避免會走向最絕望的那一天。她可以改變一切,包括生死嗎?
萬一……
萬一呢……
萬一他無可避免,就是會在那一天死去呢?
想到這個可能,她幾乎快要呼吸不上來。
岑風感覺到懷裡的小姑娘在發抖,是那種恐懼的顫抖,連牙齒都在打顫。他輕輕鬆開她,雙手捧住她的臉,強迫她抬起頭來。
「看著我。」他手掌很暖,動作很溫柔,語氣卻不容置喙,「許摘星,看著我。」
她牙根緊咬,淚眼朦朧地抬頭看向他。
他握住她一隻手,按到自己心臟的位置,聲音低又緩慢:「我還活著,好好地活著。有你在這個世界上一天,我永遠不會比你先離開。」
許摘星的眼淚幾乎奔湧而出。
她從來沒在他面前哭得這麼聲嘶力竭過,就好像曾經那無數個深夜,要把天都哭塌了一樣。沒有人理解她當時的崩潰與無助,哪怕現在,也無法向任何人傾訴。
可是這一刻,感受著他的心跳,聽到他的承諾,那些隱瞞在心底的秘密和情緒,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再也藏不住,伴隨著她的眼淚一起跑了出來。
「我好怕啊哥哥,我好怕啊。」
她說了好多遍「我好怕」。
那哭聲悲傷得撕心裂肺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什麼都做不了,我除了難過什麼都做不了……」
他指尖發顫,低頭一遍遍親她臉上的淚。
眼淚沾上他的唇,是苦澀的。
「都過去了,那些會讓你難過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他低下頭,額頭溫柔地跟她相貼,一字一句:「你不是什麼都做不了,你做了很多,你讓我的生命重新有了光。」
「你跟我說要多笑一笑,每天要做一件讓自己開心的事。」
「你總是買奶茶給我喝,很甜,像你一樣。」
「你送給我的水果糖,雖然吃不了,但是我很喜歡。」
「每年生日你都會讓我吃蛋糕許願,我的願望一定被老天聽見了,現在全部都已經實現。」
「你幫我趕走了那些壞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小朋友。」
「而現在,你給了我一個家,讓我對這個世界有了掛念,再也捨不得離開。」
他微微抬頭,彎起了嘴角:「你看,你做了這麼多,是不是超棒?」
她吸了吸鼻涕,突然笑出來,邊哭邊笑:「是,我超棒。」
他也笑了,重新把她按到懷裡:「嗯,我的寶貝最棒了。所以別怕,別難過,我會永遠陪著你,嗯?」
她埋在他心口點了點頭。
現在哭完了,情緒和思緒稍微清醒下來,心頭突然閃過一絲異樣,他剛才的話好像有哪裡不對?但還沒來得及深想,身後就傳來陣陣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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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團跟了出來。
每個人都是一副悵然的表情,被剛才的電影虐得不輕,一過來看見抱著的兩個人,也沒起鬨,還一臉理解地安慰:「嫂子還在哭啊?害,都是電影,假的!別難過了哈嫂子!」
然後又紛紛朝隊長吹彩虹屁:「隊長真的是神仙,這演技絕了!」
「不拿奧斯卡我第一個不服!」
「這電影肯定會爆的!簡直是藝術品,隊長你要發了!」
「就是有點致鬱,哎。」
大家行程還多,看完點映沒有多留,道別之後就紛紛離開了。岑風不放心許摘星一個人,拒絕了媒體採訪和滕文的邀約,開車送她回家後,又陪她在家裡吃了晚飯,打了會兒遊戲,哄她上牀睡覺之後才離開。
點映結束之後,網上有關《荒原》的影評就出來了。
當然都是不涉及劇透的專業影評,都是圈內專業人士的觀影心得,算是提前為電影評分,也算給觀眾一個試水結果。
各大影評圈和平台上清一色都是好評:
——這不僅是一部電影,甚至可以稱之為藝術品,導演對於文藝片畫面和光影的把控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當然,演員的表演功不可沒,岑風是一個天生適合大熒幕的演員,他的演技讓我看到了新生代演員的未來。
——我走過萬千世界,最後在心底留下一片荒原。我只能說這句話完美詮釋了這個故事,這其實不是一個看完能讓人開心的故事,但我不後悔看了它。
——《荒原》對於抑鬱症患者內心世界的剖析真實到了幾乎殘忍的地步,如今社會對於抑鬱症患者多存在偏見,總以為他們無病呻銀,甚至懶癌晚期。希望這部電影能讓大家重新認識到抑鬱症,重新包容理解這個群體。
——電影反向治癒,甚至可以說是致鬱,但我覺得所有人都應該進電影院去體驗一下這種感覺。因為你所感受到的壓抑和窒息,就是抑鬱症患者每天每時每分每刻的感覺,而你只不過感受到這感覺的十分之一。
——滕文非常擅長拍攝小人物式的悲劇,江野只不過是這龐大群體的一個縮影。岑風演技爐火純青,甚至讓我有種他本人就是抑鬱症患者的錯覺。希望只是錯覺,希望他一切都好。
——《荒原》無論是從光影構圖還是配樂上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一部高質量佳作,雖然故事劇情的確令人惋惜難過,但作為文藝片,它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能讓所有人都感同身受主角的遭遇和心境,演員的演技功不可沒,我從未小看岑風,但他的表現更加令我驚喜。
……
這些影評被營銷號截了圖,上傳微博之後,在辰星宣傳的運作上,自然是又上了熱搜。
如此立場一致的好評再次勾起了觀眾的好奇心,而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是說這部電影有多麼的致鬱,觀眾越是不信。
不就是一部電影,還能讓我在影院裡窒息不成?
點映之後,距離《荒原》正式上映就只剩下三天了,有些院線已經開啟了提前售票,首場的上座率非常好,除去前排邊角之外,幾乎都滿座了。
而在《荒原》上映的前兩天,又是一個周五,晚上七點,《情侶的一天》第二期準時上線。情天第一期反向非常好,已經在戀綜市場站穩了腳跟,點播率依舊維持了新高。
第一期結尾的時候,預告過第二期的內容,其中就有三對情侶之間爆發矛盾產生爭吵。
其中就以許摘星跟岑風鏡頭為重點,不到三十秒的預告片裡只看見她很大聲地吼了一句「哥哥你怎麼可以這樣!」
第一期那麼甜,第二期就吵架,辰星的剪輯就是這麼不按套路出牌,觀眾的好奇心也是被勾得十足。
雖然知道情侶之間有矛盾也很正常,但大家還是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事能讓許摘星這個腦殘粉生這麼大的氣。
第二期的標題也很有噱頭,直接寫著【許摘星岑風吵架,三對情侶解決矛盾】
正片一開始彈幕就在刷:【辰星要恩恩愛愛不要吵架快和好!】
吃過晚飯,三對情侶各有事乾。
陶溪和男友換上了運動服去江邊跑步,唐錦繡和男友則去聽一場音樂會,而許摘星和岑風坐在家裡的地板上打遊戲。
前二十分還是甜甜蜜蜜的。
直到夜晚過去,情侶們迎來了第二天的日常。
先是陶溪和小狼狗去看秀展,陶溪作為不老女神,成功男士的粉絲非常多,在後台不少人都來找她合影,結果小狼狗就吃醋了。
陶溪性子直爽,直接說了句「你怎麼幼稚,這都吃醋」,小狼狗因為這句「幼稚」生了氣。年齡差本來就是網友一直詬病他們的地方,陶溪這麼說,有打臉的嫌疑。
兩人之間氣氛頓時緊張。
接著是唐錦繡跟她男友,兩人照常是去排練廳,唐錦繡不小心撞倒了廳內那架價值不菲的大提琴,被男友責備了兩句,兩人也開始吵架。
畫面一時非常凝重。
彈幕也是討論得熱火朝天,都在議論誰對誰錯,因為每個觀眾的立場三觀不同,免不了又在彈幕上吵了起來。
裡面嘉賓吵,外面觀眾吵,反正綜藝的熱度就是這麼吵起來的。
直到鏡頭切到辰星身上。
cp黨頓時刷屏:【辰星不要吵架不可以吵架哥哥要讓著妹妹!!!】
所有觀眾屏氣凝神,哪怕知道這事節目組的套路,還是忍不住擔心。
許摘星又在客廳看電視,抱著一包薯片哈哈大笑。
時而有鋼琴聲傳出來,是岑風在寫歌。
過了一會兒,出現了一道畫外音:【你們吵過架嗎?】
許摘星回頭看了眼說話的人,語氣很隨意:「沒有啊。」
畫外音:「不可能吧?哪有情侶不吵架的?」
許摘星:「我們就是不吵架,羨慕吧,嘻嘻。」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畫外音的無語。
彈幕:【畫風突然不對】
過了幾秒,畫外音說:「你去找岑風吵個架吧。」
許摘星回頭無語地瞪了他一眼:「你有病吧?」
畫外音:「觀眾喜歡看這個。」
彈幕:【我們不喜歡!!!我們喜歡吃糖!!!節目組你對我們觀眾有什麼誤會???】
許摘星沉默了一會兒,把薯片往茶幾上一放,從沙發上跳下來,穿好自己的涼拖鞋:「好吧!」
她一路走到琴房門口,還敲了敲門。
鋼琴音停住,幾秒之後,岑風走過來打開了門,柔聲問:「怎麼了?」
許摘星後退兩步,做出一副氣憤地表情,雙手叉腰,很兇地朝他吼道:「哥哥,你怎麼可以這樣?!」
岑風:「…………」
他頓了頓,臉上閃過一抹無奈笑意,很配合地問:「哪樣?」
許摘星超凶:「怎麼可以這麼帥!!!」
岑風:「…………」
節目組:「…………」
彈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