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米的高空,車頭朝下狠狠墜落,濺起的水花足足有五六米高,水面上咕嚕咕嚕冒了一陣氣泡後,慢慢的往河底沉下去。
裴苡微呆呆的望着泛着漣漪的水面,整個人突然癲狂起來,趴着護欄上歇斯底里的吼着丁丁的名字。
高架橋上的交通徹底癱瘓,車鳴聲響徹雲霄,將那一聲哀鳴,深深的掩藏在喧囂中償。
殷承安跪坐在離裴苡微五六米遠的地方,他跳車的時候,車速過快,不可避免的擦傷了膝蓋,那重重撞擊的一下,讓他半天都爬不起來攖。
周圍各種聲音都在放大,車子墜落的聲音,裴苡微的尖叫聲,遠處的車鳴聲……
他的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彷彿剛剛經歷的那番像是錯覺一樣,直到裴苡微撲過來撕扯着他的衣服,“承安,你快去救救丁丁,你快去救救他,他是你兒子啊!”
殷承安茫然的盯着水面,喉嚨艱澀的發不出一個聲音,這個高度,早就超過了正常人體所能承受的最大沖力,丁丁可能已經沒了。
“這下面人還活着!”
不知是誰高聲叫了一句,殷承安一扭頭,就瞧見一個人站在沙堆邊兒一邊揮手,一邊兒打急救電話,殷承安瞳孔縮了縮,那輛車不是剛剛唐夏坐的……
“承安!”
裴苡微滿臉淚痕,聲音嘶啞的喊着他的名字,“你救救我們的孩子,他會沒命的,承安……”
殷承安輕輕推開她的手,聲音很安靜,安靜地有些淡漠。
“等打撈隊來吧。”
他說完,看都沒有看裴苡微的反應,大步朝着沙堆下那輛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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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軟的沙子,每挖一下,上面的就會順着縫隙往下滑,飛濺的沙子迷了眼睛,進到嘴裏,她也恍若未察,她不停地刨着沈濯雲臉頰邊的沙子,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濯雲,濯雲,你跟我說說話。”
她小聲叫着他的名字,聲音帶着驚恐,聽起來特別無助。
可是這一次,那個高大健壯的男人再也不會壓着嗓音在她耳邊說“我在”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席捲了唐夏全身,她感覺不到他的呼吸,甚至覺得她掌心的溫度在一點點流失。
她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來,她低頭,將口中的空氣渡過去,滿口的沙子,攪合着她的眼淚,和他的血,粗糲而苦澀。
“濯雲,你看我一眼,別睡啊,濯雲……老公……”
唐夏泣不成聲,她發瘋一般的踹着車門,希望這巨大的震動,能夠引來救援的人。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的車廂裏,一道光線突然射了進來,新鮮的空氣,猛地擠入進來,唐夏的頭腦,瞬間清明瞭起來,她抱着濯雲,伸手將他臉上的沙子拂去,聲音沙啞道,“濯雲,有人來救我們了,你要堅持住,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忘記你!”
她說完最後一句話,開始從裏面刨沙,幾分鐘後,車門終於打開一條縫隙。
隔着那條縫隙,殷承安瞧見了唐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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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上全是髒兮兮的沙子,整個人被卡在車座與玻璃間,而她的懷裏,卻緊緊抱着沈濯雲。
殷承安從未見過唐夏這麼狼狽的樣子,更不敢相信,在這種時候,她心裏心心念念想護着卻是沈濯雲,他從未真正相信過唐夏會在短短几個月時間內愛上沈濯雲,現實卻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
“快把車門打開,救救他!”
唐夏隔着玻璃,衝着他求救,那雙烏亮的眼睛裏,卻是恐懼跟擔憂,她甚至都沒有認出他來。
殷承安第一次知道心碎是什麼滋味。
唐夏並不是第一次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五年前,烏峯山上,在他昏迷的時候,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將他從山上拖下來,那個時候,她更狼狽,可是他卻看不到。
他們認識六年,相處五年,結婚三年多,他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將她從身邊推開,等他明白過來,想回頭去找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轉身愛上了別人。
殷承安慢慢握緊拳頭,握着門框的手在慢慢鬆動,只要他足夠狠心,甩頭離開,讓沈濯雲困死在裏面,是不是還有得到唐夏的機會?
他的眼眶充血發紅,像是嗜血的狼,整個人都散發着兇殘跟陰鷙。
“承安。”
唐夏突然叫着名字,祈求,“我求你,求你救救他。”
殷承安緊抿着雙脣,下頜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她求他?
她在求他?
他們認識六年來,哪怕是被迫離婚的時候,她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個求字,唐夏在他這裏,就像是一個鐵鑄的女人,一個連眼淚都少到不可思議的女人,此刻卻哭着爲另一個人求他。
殷承安有些想笑,眼睛卻澀的發疼。
他猛地啐了一口血,用力掰着門框,指甲在金屬板框上,劃下一道道的刮痕,整個指甲都翻了過來,血液順着指縫往下流,旁邊圍觀的幾個人見這情況,也過來幫忙救人。
車門徹底打開後,殷承安拉着唐夏的手,就要將她拽出來。
唐夏卻像是觸電一般,縮回手,嗓音沙啞的喊道,“先救他,快,先救他!”
殷承安狠狠地咬着牙,低吼道,“他的生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他媽要是不出來,就跟他一起死在裏面!”
周圍的人都被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這人跟這裏面出事的兩個人是認識的。
熟人之間的事兒,外人也不好插手,而且警鳴聲越來越近,警察也快要到了,人們紛紛散開了些。
唐夏緊抿着脣,雙手死死的抱着沈濯雲,表情絲毫不妥協,這幅模樣,像是做好了跟他一起上路的準備。
殷承安心裏又恨又疼,他一拳砸在車門上,咬牙低吼道,“我先救你出來,他人夾在裏面不好弄,你再拖延時間,就等着給他收屍吧!”
唐夏似乎是被嚇着了,她臉色慘白的看了看懷裏不省人事的沈濯雲,慢慢的,動作極輕的將他放到一邊,小心的挪動身子,怕不小心,就把驚動沙子,蓋住沈濯雲。
等她挪到了門邊兒,殷承安迅速的彎腰,將她從車裏抱了出來。
一從車裏下來,唐夏就從他身上跳下來,撐着門框,就去挖沈濯雲。
殷承安看着空空如也的懷抱,緊緊了拳頭,掉頭到另一邊,將車門拽開,車頂的沙子霎時飛濺下來,鋪灑的到處都是。
他伸手抹了一把臉,用力辦起車座,將沈濯雲壓在下面的腿給拽了出來,恰在這時,救援人員也到了,有了消防工具,很快,沈濯雲就從車裏被撈了出來。
急救車上下來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擡着擔架將沈濯雲放在上面,就往車上擔。
唐夏忍着腿上的疼,一瘸一拐的追上去,她的眼睛一刻不離沈濯雲,所以沒有防備被殷承安拉住了胳膊。
“你亂跑什麼!”
他沉着臉,像是在教訓孩子,然而唐夏不是他的孩子,更不是他的女人。
沈濯雲頃刻就離開了視線,唐夏像個瘋子一樣,推着他尖叫起來。
“讓開!”
沈濯雲被她推懵了,他臉色一沉,一步上前,就想將唐夏抱起來。
而這時候的唐夏,並不是他能夠輕易掌控的,她就像是受傷的幼獸,渾身都長滿了刺,排斥一切接近她的莫名生物。
所以當那一巴掌落在殷承安臉上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愣了。
唐夏已經躲開他,跟着沈濯雲的擔架上了車。
那輛急救車很快便駛離視線,殷承安怔怔的望着,好久才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似乎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唐夏打了他。
“先生,你身上的傷口需要處理一下。”
耳邊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殷承安這才察覺左膝蓋鑽心的疼,他沒動,因爲他察覺到了落在身上的兩道視線,所以他回過了頭。
裴苡微還站在之前的地方,雙手扶着護欄,她的笑容有些瘋瘋癲癲,眼睛裏卻帶着明顯的嘲諷,而河面上,已經尋不到一絲一毫車子的痕跡。
他扭頭避開裴苡微的視線,聲音很低,帶着點兒沙啞輕聲道,“打撈隊還有多久能來?”
警察怔了怔,回道,“快了吧,車裏有什麼貴重物品嗎?”
殷承安扯了扯嘴角,一句話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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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架橋,到醫院,這一路上,唐夏的大腦都是防空的,她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問醫生,不敢知道沈濯雲現在到底是怎麼樣一種情況,她怕自己得到了的那個結果,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她親眼看着醫生將沈濯雲的衣服剪開,清楚的看到一片尖銳的玻璃在他左胸口的地方插了過來,那件她送他的情侶短袖上,全都是鮮紅的血,她呆呆的看着,心想,一個人怎麼能有那麼多血呢,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一旁的小護/士瞧着唐夏這幅樣子,也怪不落忍,輕聲問道,“小姐,你身上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
唐夏就像一個木偶一樣,呆呆的坐在那兒,眼睛只盯着沈濯雲,哪怕是落淚,難過,都不曾給別人一眼。
小護/士爲難的望了一眼一旁的醫生,後者朝她揮了揮手,小護士點點頭,拿出消毒棉籤,小心的處理唐夏受傷的傷口。
她手上的傷口特別奇怪,顯白的手上,密密麻麻全是細小的傷口,尤其在掌心,跟指甲縫裏的傷口,更是滲人。
十根指頭,幾乎每一個指甲縫裏都插着尖細的石子兒,有一些甚至已經鑲嵌到肉裏,黑紅的血液,將整個指甲都染成了紅色,小護/士猶豫了半天,扭頭問醫生,要不要打麻醉畢竟十指連心,這要是一根一根挑下來,該有多疼。
醫生還未開口,唐夏就道,“不要麻醉。”
她不想一會兒,手跟不上動作,不能全程陪在沈濯雲身邊。
小護/士見她堅持,就沒再強求,拿起工具,開始給她挑石子兒。
十根指頭,根根連心,車載路面上開得並不平穩,哪怕小護/士動作再熟練,不可避免的也會弄疼她。
但是唐夏一聲都沒吭,她的眼睛一直落在沈濯雲身上,相反,身體的疼痛,會讓她越發清醒,她一定要睜着眼,看着沈濯雲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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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醫院搶救室的門關上的時候,唐夏像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孩子被關在外面。
她站在門口,眼巴巴的隔着玻璃,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錯過什麼。
沈家的人趕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唐夏頭髮凌亂,渾身是血的站在那裏,哪怕周圍再大的動靜,都不能影響她分毫。
沈老爺子趕來的第一眼,就瞧見了唐夏。
他的眉頭緊了緊,拄着柺杖大步朝前走去。
沈綺雲緊緊地跟在後面,瞧見唐夏,張口就道,“你怎麼在這兒,滿身的血腥,真是晦氣!”
唐夏看都沒看她一眼,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
沈綺雲本來也就是嘴欠,這麼一說,結果被對方扔了一記冷槍,頓時就覺得失了面子,說話越發的咄咄逼人,“難怪殷家說你是掃把星,誰跟你纏上關係,準沒好下場,濯雲這次,八成就是被你的黴運給帶的,你還不趕緊走?”
唐夏扭過頭,目光清冷的望着她,沈綺雲渾身一顫,就在剛剛,唐夏那個眼神像極了沈濯雲,單單是看着,就讓人腳底發麻。
沈綺雲回過神來,整個人臉色一變,剛想說話,就聽沈老爺子沉聲道,“你回去吧。”
唐夏手指顫了顫,眼眶有些紅,聲音也變得艱澀起來,她說,“等他醒來,他醒來我就走。”
沈老爺子握緊拳頭,抿脣道,“你知道今天濯雲的車是被什麼人動了手腳嗎?”
唐夏望着沈老爺子,一顆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她心裏有一種猜測,這次的事可能是衝着她來的。
“他爲你查了季耀堂,斷了季耀堂公司的財政來源,他們公司的兩外兩個合夥人,趁機捲走了公司資產,將一個外債五千萬的空殼公司丟給了季耀堂,高利貸逼的他走投無路,就將心思打到了何依雲身上,何依雲對你們唐家有恨,就將整件事和盤托出,保險絲就是被他剪斷的!”
沈老爺子淡漠的望着她,“他跟你在一起,你除了帶給他災難跟傷害,還給了他什麼?”
唐夏的嘴脣輕輕顫抖起來,她望着沈老爺子,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聲音卻不帶一絲哽咽,堅毅的讓人心疼。
“求您,讓我等他醒來,他醒了,我就走。”
沈老爺子抿起脣角,再也沒有看她一眼,走到另一邊坐到長椅上,靜靜地等着結果。
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握緊手杖,一張臉陰沉的望不見情緒。
手術的時間,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等手術門打開的時候,唐夏緊繃着神經,甚至不敢上前張嘴問一句。
沈老爺子搖着柺杖,邁着步子走到醫生跟前,聲音沉穩道,“醫生,裏面情況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