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正欲讓她們二人坐着歇歇,誰知李氏的嘴卻是不知道停的,拉着柳芽嘆氣了氣,開始訴苦,絮絮叨叨說着家裡的長短,柳芽聽得煩悶不已,又不好走開,只得隨口敷衍,李氏卻越發來了勁頭,越說越帶勁,聽得柳芽苦不堪言。
“大奶奶回來了!”
門口終於響起小丫鬟一聲清亮的長喝,隨後,便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和衣裙窸窣傳來。
“婉娘回來了!婉娘!”李氏眼睛一亮起身就要衝出去。
“二夫人!”柳芽連忙拉住她,急中生智道:“你是長輩,得等着大奶奶過來拜見纔是正理!這麼出去,人家要笑話不懂規矩的!”
李氏一想也是,便咳了兩聲裝模作樣的仍舊坐下,擡頭催着柳芽:“你快點去叫婉娘進來呀!”
“哎,我這就去!二夫人,你在這兒等着,千萬別出去。大奶奶做客回來還得換了衣裳、洗了臉才能來見您!您耐心等着啊!”柳芽說畢打起簾子出去了。
桑婉一回來聽丫頭悄聲告知孃家二夫人、三小姐來了,頓時驚得臉色差點變了,陪王氏回了正院安頓後,急急忙忙便往寧園趕。
這會兒見柳芽神色如常的迎了出來,桑婉一顆懸着的心方纔稍稍落回了胸腔。
“我二嬸和三堂妹呢?”桑婉不等柳芽見禮忙上前問道。
柳芽扶着她笑道:“大奶奶先更衣梳洗吧,二夫人和三小姐這會兒在暖閣中好好的呢,大奶奶放心!”
桑婉一笑點頭,入內室更衣,向柳芽笑道:“虧得今兒你沒跟着去,不然,這會子還不知怎麼樣呢!”
“可不是,這事兒巧的!”柳芽笑着,屏退小丫頭自己獨自一個幫桑婉更衣,一邊壓低嗓音道:“好彩今兒奴婢在,也虧了後來有乾孃。奴婢領二夫人她們進來時,半路上不想遇上了表小姐……”
柳芽說着便將當時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道:“奴婢告訴大奶奶,好讓大奶奶您心裡有個譜!省得到時候表小姐又做出什麼事來大奶奶您還矇在鼓裡呢!”
桑婉又驚又氣,手心微微的發涼,咬牙道:“這個女人簡直是瘋魔了,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今日真多虧了你和嬤嬤,若二嬸真叫她帶了去,那可就糟糕了!”
桑婉簡直不敢想象,李氏被顧芳姿帶走之後會發生什麼,李氏又沒腦子,加上這張嘴,在顧芳姿有心套問下,有什麼是問不出來的?到時若再將李氏引到婆婆跟前去——
桑婉微微打了個冷顫,說道:“不能讓她們呆在這兒,明兒一早趕緊送她們走!”
柳芽笑道:“大奶奶,那您可得想想法子了!咱們家這位二夫人您有什麼不知道的?她既來了還能輕易就走?她今兒可是跟奴婢說了,要好好的見見世面、在府上多住幾日呢!”
桑婉眸光微閃,說道:“我會想法子的!”
她好不容易纔穩住了今日來之不易的地位和身份,絕不能任由這不倫不類的李氏在上頭濃重的抹上一筆墨黑。他們兩口子向來待自家刻薄,並無半點恩惠,如今所依靠不過是那點血脈關係罷了!她沒有欠她們什麼,犯不着受她們的牽連。
桑婉匆匆換了套豆青纏枝葡萄紋的衣裳,將繁複貴重的首飾拆下,重新鬆鬆挽了個家常的墮倭鬢,插戴兩根嵌着寶石的玉釵,便扶了柳芽的手一道出來。
她突然停下腳步,向柳芽道:“嬤嬤她——”
柳芽微微苦笑,“二夫人和三小姐進來之後都是奴婢接待的,嬤嬤去忙別的事情去了。奴婢可不敢讓她在嬤嬤面前亂說什麼,怪丟人的!”
桑婉“嗤”的一笑,指頭輕輕在柳芽腦門上點了一點,“鬼丫頭倒是越發機靈了!”
主僕兩個打起簾子進了暖閣,桑婉一聲“二嬸”還沒叫出口,只見李氏一陣風般衝了過來緊緊抓着她的手,“婉娘啊,你可算是回來了!二嬸可一直等着盼着你啊!”
“二嬸快坐吧,坐下說話!也不知二嬸要來,今日正好陪我婆婆出門做客去了,倒叫二嬸好等!”桑婉抽回自己的手,徑直往主位上坐下。
“哎,咱們娘倆好久不見了,坐下我再慢慢同你說!好些話要說呢!”李氏笑眯眯的,想也沒想就要跟過去在桑婉身邊坐下。
柳芽忙攔着笑道:“二夫人,那是大少爺的位置,您坐這兒!”
說着擡了擡手引她在桑婉下首坐下。
李氏不痛快道:“我侄女婿這會兒不是不在嘛,我想跟婉孃親近親近這空着的位置我怎麼就不能坐了?你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婉娘你看看,連這個她都敢挑我的理!”
李氏只覺得大爲掃興,憤憤然瞪了柳芽一眼轉向桑婉,讓桑婉給她做主的意思。
柳芽張了張嘴哭笑不得,碰上李氏這樣的人,真是連道理都沒處可講!
“二嬸,柳芽向來跟我大嫂一樣心直口快、有什麼說什麼,二嬸你何必同她計較呢?快請坐下吧,您大老遠來一趟定是有事吧?”桑婉笑着擡了擡手示意下首的客位,顯見是同柳芽一樣的意思讓她坐那兒。
李氏這才訕訕“哦”了一聲沒話說,過去坐下。柳芽的話她可以不聽,桑婉的她現在卻不敢了。
桑豔站在李氏身後,腦袋垂得差點要埋進胸口,不安的扭動着手指,臉上羞窘得一片飛紅。
桑婉見她這樣倒有些不忍,便笑道:“三妹你也坐吧,這裡沒有外人無需拘禮。”
“就是!自家的姐姐又不是外人你這麼木頭似的杵着做什麼?還不快上前見過你姐姐,越發的笨了,連一聲‘姐姐’也不會喊!唉,婉娘啊,你可別跟她一般見識!這死丫頭就是個縮手縮腳見不得世面的!”李氏扭頭瞪了桑豔一眼,連說帶訓又罵了她一頓。
桑豔更加羞愧得手腳幾乎沒處放,不得不從母親身後出來,擡頭怯怯瞟了桑婉一眼,忙又垂了頭下去,細聲細氣叫了聲“姐姐。”
桑婉忽然覺得她有些可憐,有李氏這樣一個娘,真不知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說幸運,從小到大她一切的事情都有李氏幫着安排,有李氏保護呵護着,無憂無慮,什麼也不需要去想,曾一度,桑婉十分的羨慕她。說不幸,她如今養成這副xin子,顯然也是李氏的傑作,將來哪天沒有了李氏,她就如同失去母雞翅膀庇護的小雛雞,她能進行獨立的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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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坐下吧!”桑婉笑了笑。
桑豔已經被李氏一把拽着挨着坐下,“這丫頭,縮手縮腳!”
桑婉見李氏又有絮絮叨叨開罵桑豔的苗頭,忙咳了一聲打斷笑道:“對了二嬸,您今日來有什麼事不妨直說吧!”
“哎,”李氏舌頭一個拐彎將要教訓桑豔的話硬生生吞下,嘆了口氣,向桑婉開始訴苦,“婉娘啊,你二嬸我真是命苦啊!自打我進了你們桑家的家門,這麼多年來,我辛辛苦苦爲這個家操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沒想到哇,你二叔這麼沒良心,眼看我老了,變成黃臉婆了,他就動了歪心眼納妾了!什麼生兒子、繼香火,那都是假話,他就是嫌棄我老了變心了!這男人啊,沒一個好東西!盡是狼心狗肺!手裡頭有了兩個閒錢就動起花花腸子來,老婆孩子都丟到了腦門後……”
李氏開始大吐特吐苦水,痛罵桑平涼沒有良心,又舉例若干若干,自己當年如何辛苦操勞,如何爲了這個家,如今那妖精似的狐狸精如何如何懶惰、敗家,還敢跟自己頂嘴,而他居然護着那狐狸精等等等等。
柳芽垂手站在桑婉身旁,聽了上句默默在心裡接上下句。不由暗贊李氏記xin之好,大奶奶沒回來之前她已經同自己訴了一遍,如今再訴一遍,幾乎完全是不走樣的。
桑婉聽得尷尬不已,心道你們兩口子之間的恩怨與我何干?你同我說難不成想叫我爲你撐腰做主、主持公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桑婉幾次想要打斷李氏,卻見她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她剛叫得一聲“二嬸”就被李氏一句“婉娘啊你是不知道啊”又給截了過去。
桑婉索xin懶得打斷,端着茶碗出神,她愛說就讓她說吧,反正,這裡沒有外人。
“娘,娘!”其實聽得最難受的是桑豔,聽着自己的娘在堂姐面前將自己親爹那點子醜事一五一十的數落,她臉上一陣一陣的燒了起來,聽自己的娘說得越來越不堪,她終於忍不住了,輕輕拉扯了孃的袖子,眼眶中滾動着淚水哀求道:“娘,別說了……”
“他做得我幹嘛說不得!”李氏好不容易找到個人可倒吐苦水那肯輕易放過?正說的悲憤交加、情緒正醞釀得好,不想卻被自己的女兒生生打斷,她一下子異常惱火,一指頭連着幾下戳在桑豔的腦門上,直把桑豔戳得腦袋搖晃。
“你這沒良心的死丫頭!忘了誰是你的娘、誰養你護你了?居然向着你那沒良心的爹!小白眼狼,我白養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