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初次見面
既然是要調查情況,雙方自然都必須要到場。
這也是除了沈斌之外的沈家人第一次看到夏月初的模樣。
夏月初骨架小人又瘦,披著一件月白色繡花斗篷,把她整個人都包裹其中,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兒。
進屋之後她脫去斗篷,露出裡面寶藍色掐腰滾邊的棉袍。
寶藍色襯得她臉色格外白皙,領口和袖口是一圈兒白色的狐毛,使她看起來顯得格外年幼,打眼一瞧竟像是只有十七八歲,跟沈家兩位姑娘差不多的年紀似的。
不過她頭上的髮髻和身邊沉著臉的男人,無不昭示著她已嫁做人婦。
雙方見面還一言未發,沈家人就有種莫名先輸了一局的感覺。
自己這邊一幫人聲勢浩大地過來,就是為了對付一個看著還像個孩子似的年輕婦人。
這種認知讓沈家無論年老年少的八個男人們,都不由得微微垂下視線,不好意思與夏月初對視。
夏月初見狀,扭頭丟給薛壯一個——你看,我就說吧——的眼神。
沒錯,夏月初今天是故意把自己往嫩了打扮的,她管這個叫不戰而屈人之兵。
薛壯對此嗤之以鼻,對方既然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難道會為了你的一身衣裳就對你手下留情不成?
但事實證明,至少這身衣裳已經將對方的氣勢削減掉一半了。
薛壯悄悄給她比了個大拇指,又用手指做了個鞠躬的動作,表示自己拜服。
之前薛壯本來還打算多帶幾個人來撐撐場面,但是夏月初卻直接就給否了。
其實若非薛壯堅持,夏月初連他都不想帶,恨不得自己單槍匹馬地來。
誰說這種事要人越多越好了?
她可沒有那些大男子主義的做派。
示人以弱有什麼好丟人的,只要能在專業領域完勝對手,他們人再多也照樣得跪下唱征服。
此時的廚行會館,二層來了許多圍觀的人,一樓的大廳內,面南背北地擺了五張椅子,分別是廚頭和四位長老的座位。
彭濱如今升任廚頭,他原本的長老位子便空缺出來,為了周全顧家的面子和聲望,便推舉了顧老爺子的長孫顧鴻濰擔任。
沈家人和夏月初分別站在兩側。
一面十個人分兩列排開,另一面只有夏月初和薛壯兩個人。
光是看架勢,完全就是敵眾我寡,引得樓上圍觀的眾位廚師都議論紛紛。
雖然大家都對初味軒頗為忌憚,但再怎麼鬧騰也是東海府廚行關起門來的家務事。
但是這個沈家算什麼,真以為東海府是你們杭城了?十個人就敢跑到這兒來欺負人?
沈家人此時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他們一共就來了十個人,跟初味軒的人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可誰知道今天夏月初竟然連個下人夥計都不帶就來,瞬間顯得沈家人有一種人多勢眾、欺負柔弱女子的感覺。
不過沈傳到底是老江湖,很快就從這種情緒中擺脫出來。
其實其他人心裡也明白,夏月初不過是想要利用大家的這種心理罷了。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心理上能不能過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沈家小輩的幾個年輕人,看著夏月初的模樣跟自己年紀相仿,再想到之前吃的那一桌菜都是出自她手,簡直羞愧得不敢抬頭。
彭濱抬手向下壓了壓,樓上嗡嗡嗡的議論聲頓時消失了,他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召集大家來會館,為的是杭城沈家訴初味軒夏月初偷師一事。今日大家既然來此,就是表明信得過我們東海府的廚行,我們會秉公決斷,也望雙方能夠陳述事實,不可妄言。」
這次的偷師事件,沈家是主訴,所以便由沈傳先行闡述理由。
「我們在東海府初味軒吃過一頓飯,其中有幾道是夏娘子所做的杭幫菜,尤其是其中的蜜汁火方和素燒鵝,其技法和調味,都與我沈家祖傳食譜極為相似,故此懷疑夏娘子有向我沈家偷師的行為。而且她還在酒樓匾額上特意標註為沈家菜,在我們看來,這也是一種變相承認師承自沈家的證據。
想我沈家字前朝起家,至今傳承了五百餘年,二十四代人,經歷過戰亂,經歷過改朝換代至今,卻一直鑽研廚藝,代代相傳,不忘初心。
望東海府廚行的廚頭和各位長老明鑒,還我沈家一個公道。」
沈傳說完之後,還不等上面坐著的人說話,夏月初就搶先開口道:「第一,你們上門是客,我念你們遠道而來,親自下廚,精心烹制,甚至連平時店裡根本都不外售的葡酒醉雞都破例做了。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人心竟險惡到如此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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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來店裡吃的根本不是菜,是在雞蛋裡挑骨頭,變著法兒地想要我的命呢!
第二,你說我做的杭幫菜與你家祖傳配方類似,那麼這個類似是如何的類似?如今你們吃過我做的菜,我卻沒吃過你們做的菜,你說類似就類似?偷師就偷師?天底下的道理都歸你們家管?那我還要說你們不遠千里跑到我店裡來偷師呢!
第三,在你們找上門來之前,我從未聽說過有什麼杭城沈家,大齊幅員遼闊,人口更是眾多。
這其中姓沈的人有多少?我不知道,想必你也不知道,但我敢肯定,絕對不會只有你們一家。
所以我在招牌上寫沈家菜又如何?沈家菜就是你們杭城沈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四,有事說事不要東拉西扯,你家幾百年傳了幾十代,跟你今天的訴求有什麼關係?這兒是東海府,不是你們杭州府,輪不到你們來以勢壓人、一手遮天。
一大幫人不遠千里過來欺負我一個弱女子,杭城沈家還真不愧是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大族,真是好家風,好傳統!」
夏月初牙尖嘴利,口齒清楚,一番話連珠炮似出來,差點兒沒把沈傳轟出內傷來。
你還好意思說你是弱女子?弱女子若都是你這樣,天底下怕是就沒有男人的活路了。
382絕對味覺
夏月初說完之後,彭濱立刻接上一句:「是啊,夏娘子此言有理啊!」
沈傳憋得胸口發悶,心道你收了我的禮,如今不幫我說話也就罷了,竟然還這麼明顯地給對方撐腰。
他只得將目光投向丁宗光。
丁宗光心裡暗罵沈傳這個笨蛋,在這種場合居然還看過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二人私下有接觸么?
他假意偏頭去跟顧鴻濰說話,避開了沈傳投來的目光。
見丁宗光也避著自己,沈傳不免有些急了。
沈家在杭城那是什麼樣的地位,可以說遇到事兒的時候,連知府大人都要給三分面子,
即便不在杭城,江浙一帶也沒有不知道沈家菜名頭的。
許是這樣舒心的日子過慣了,如今到東海府來這樣不受重視,處處掣肘,讓一向沉穩的沈傳都不由得有些冒火。
「彭廚頭,沈某對您一直敬重有加,也相信您的人品,相信您能給我們一個公平,但是沒想到,東海府的廚行居然是這樣『上下一心』地對待外人,沈某今天算是見識了!」
此言一出,樓上樓下的人齊齊變色。
這話相當於把整個東海府的廚行都罵進去了。
夏月初頗有幾分同情地看向沈傳,心道這人還真是不怕死,感覺根本用不到自己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了。
彭濱面沉如水道:「沈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彭某還是那句話,雖然這裡不是府衙大堂,但咱們說話辦事也總繞不過一個理去,如果沈家覺得我彭某人和我們東海府廚行處事不公,那我立刻派人送幾位去府衙告狀,咱們交給官府來決斷如何?」
沈傳之所以找廚行來決斷,就是因為自己拿不出過硬的證據,去官府又有什麼用?
沈斌忍不住開口道:「夏娘子一直不肯公開師承,也說不出自己是從何學到的廚藝,難道大家都不覺得可疑么?我們雖然拿不出鐵證,但她不是也同樣無法自證清白?」
聽了這話,夏月初簡直都要笑出聲來。
「我真是沒想到,鼎鼎大名的杭城沈家,竟然是這樣混不講理的潑皮無賴,今個兒可真真兒是長見識了。
凡事都要講究證據,哪怕是官府斷案,也都得有理有據才能判決。可你們沈家真是厲害了,你們訴我偷師卻拿不出證據,反叫我去找我沒有偷師的證據?
敢問這樣的證據如何找?沈先生教教我可好?
按照你們這樣的邏輯,以後是個人就能找個酒樓碰瓷兒了,進門就說你家大廚的手藝是偷師於我,你們拿不出自己沒偷師的證據,咱們就公堂上見?
哎呦呦真是嚇人死了,若真是開了這樣的先例,以後誰還敢開酒樓?賠錢都要賠死了!」
夏月初說罷,抬頭瞥了沈傳一眼,幽幽嘆了口氣道:「你們杭城的酒樓還真是可憐,不知如今除了沈家,還有人敢做杭幫菜么?」
「你……」沈斌之前參加廚藝比試的時候,一直以為夏月初是個弱女子,著實沒想到她竟然還有言辭這樣犀利的一面。
夏月初這番話點醒了二樓的主廚們,原本他們只是來看熱鬧的,根本不覺得這些事跟自己會有什麼關係。
但是聽夏月初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沈家這完全是絲毫不用本錢地給人潑髒水。
若是這件事當真如了他們的意,誰知道以後這些指責和攀咬不會輪到自家頭上。
大家瞬間就把夏月初的遭遇代入到了自己身上,若真是某一日,有人來說自己的手藝是偷師而來,要自己自證清白,這如何能證?
夏月初輕輕鬆鬆的幾句話,瞬間就把舉證的責任全部推到了沈家人身上。
沈傳聞言道:「杭幫菜中,蜜汁火方和素燒鵝都是由我沈家獨創,家中有先人手札可以作證。」
他說罷,立刻有人捧出來一個匣子,從中拿出一本泛黃的舊冊子。
「彭廚頭跟夏娘子可以過來一觀。」
見沈家人果然拿出證據了,二樓瞬間又有些騷動起來,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彭濱沒想到沈家還真拿出證據來了,一時間有點慌,若是這證據當真過硬,那麼夏月初這邊怕是就很難洗清嫌疑了。
夏月初卻連看都懶得看,開口道:「敢問沈先生,如今杭城乃至江浙一帶,可是只有沈家能做蜜汁火方和素燒鵝?」
「這、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這手札又能說明什麼?我承認蜜汁火方和素燒鵝是沈家首創,但如今這麼久過去了,兩道菜早已街知巷聞。據我所知,這道素燒鵝甚至成了江浙一帶各大寺廟都十分青睞的一道素膳。
如果這也算是偷師的話,沈家為何放著眼前的大把偷師者不管,偏偏要不遠千里來東海府,為難我一個小女子?」
「他們做出來的味道與我家的菜都略有差別,只有你做的菜,味道與我沈家的招牌菜十分接近。」
「你也說了是十分接近,又不是一模一樣,只需你們沈家的祖先能研製出新菜,別人就都是傻子獃子不成?口味接近難不成也是罪?」夏月初露出一個微笑,「難道沈先生不知道,這世上有味覺靈敏者,只要是吃過的東西,就能一一說出其中都放了什麼?」
這種人自然是存在的,沈家的歷史上也出過幾位,每一位都為沈家菜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沈傳心裡一凜,感覺有些不妙,抬頭看向夏月初,只見她沖自己微微一笑。
「不巧,我就有這樣的本事。」
夏月初當年之所以能夠被師父一眼相中收為徒弟,除了她有廚藝上的天賦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擁有後世所謂的「絕對味覺」。
只要是她吃過的東西,她就能夠準確地記住其味道,以後即使跟其他東西混合在一起,她也能夠分辨出來。
而讓夏月初感到十分驚喜的是,雖然她穿越到了古代,但是這個本領卻並沒有因此消失不見。
此時,夏月初的微笑看在沈傳眼中,簡直就像從地府爬出來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