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聽畢立刻朝桑婉看去,只見桑婉低垂着眉目,一個勁的陪着笑臉跟米氏謙虛客氣,看臉上的神情並無驚疑羞惱,平靜而客氣,似乎什麼不該想的東西都沒有想,她不由暗鬆了口氣,沒好氣瞪向米氏,狠狠翻了個白眼,想要好好的搶白米氏兩句。
偏她一向來不會同人拌嘴,儘管心裡氣得要命,那股子氣卻是在胸口喉頭縈繞,就是不能化作利器向人反攻,結果只能低哼一聲了事。
顧芳姿卻是朝米氏憨憨一笑,細聲細氣笑道:“我這新表嫂自然是好的,可二表嬸您也犯不上羨慕姨媽呀!您的福氣也不小呢,不然哪兒能娶到二表嫂那麼好的兒媳婦呢!”
顧芳姿所說的二表嫂是時二老爺和米氏的兒子時二郎時鳳鳴。兩年前時鳳鳴迷戀上了醉香樓的一位紅姑娘蘇卿兒,竟然非要娶做妻子!這個晴天霹靂平地炸雷將時二老爺和米氏氣得要死,母子父子鬧得家中雞犬不寧。
米氏認定兒子是受了妖女狐狸精迷惑,覺得只要給他娶了媳婦日子長了他自然就忘記那青樓女了,於是便匆匆忙忙替時二郎定親娶親,時家的二奶奶反倒在大奶奶前面進的門。
不料,時二郎年少氣盛動了真心,被老孃用蘇卿兒的xin命外加一哭二鬧三上吊威脅不得不娶了親入了洞房,卻在不久之後揪準機會攜款與佳人私奔去了!丟下新婚的時二奶奶周靜怡至今未歸。
這件事是米氏心中最疼痛的傷疤,顧芳姿這話說的不可謂不刻薄。
果然,米氏的臉色一下子“唰”的變得雪白,她渾身氣勢一變炸了毛,圓睜着雙眸死死的瞪着顧芳姿,“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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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芳姿話音剛落,王氏一剎那的痛快之後便覺有些過意不去,正欲呵斥顧芳姿拿幾句好話糊弄圓場過去,見米氏這般咄咄逼人,她不禁也來氣,當下反而護起顧芳姿來,冷哼道:“說什麼?芳姿說的是實話!靜怡那麼好的孩子難不成不是好媳婦?你做這個樣子給誰看呢!”
“大嫂,你!老爺你看——”米氏想起流浪在外的兒子,頓時眼眶一溼,惱羞成怒,語帶哽咽。
時鳳舉蹙了蹙眉,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正欲開口,卻見顧芳姿陪起笑臉軟聲道:“都是我的不是!我這嘴就是笨,把好話也說的這樣不中聽,才叫二表嬸多心了!我該打,我真該打!二表嬸對不住,您大人大量且饒了我這一遭吧!不看別的,看在新表嫂剛過門這大喜日子的份上,您便饒了我吧!我在這給您賠不是了!大表嫂,您說是不是!”說着,朝米氏深深一福。
桑婉無語,顧芳姿居然把她也拉下水了。顧芳姿拋了話出來,叫她怎麼接?順着顧芳姿的意思,未免有點太自視過高,且等於駁了婆婆的不是;不順着她的意思,那是明白白的說米氏的不對,這是頂撞長輩。
怎麼樣她都討不了好!桑婉心中苦笑,前世她真正是豬油蒙了心,竟然會把顧芳姿當做好人!好人會說出這種話來嗎!
桑婉索xin猶疑怯怯的看向時鳳舉。她是新媳婦,對目前時家內部之事一派懵懂不知纔是正理,向夫君求助實屬正常。
時鳳舉見她求救的目光不能不管,輕嘆着向米氏道:“二嬸放心,二弟定會平安無事,我一定會將他平平安安給二嬸帶回來!”這話此時說起來似乎有些無頭無尾,卻是對米氏最好的安撫。
“這可是你說的!大郎啊,二嬸就指望你了!”米氏瞧也不瞧顧芳姿一眼,淚眼汪汪的看向時鳳舉,果然全部的注意力都讓他引了過來。
時二老爺見她明明是張張嘴喝一口的事偏偏東拉西扯、沒事找事,耽擱了自個的時間,早憋了半肚子氣,聽他提到那不成器的兒子,半肚子氣立刻變成了一肚子,冷哼一聲道:“找他做什麼?不許找!我倒要看看他能在外頭盪到幾時,有本事他一輩子不回來我才服了他!個不忠不孝的東西!老子白養他了!”
“你怎麼這麼說!你怎麼這麼說!”米氏氣得渾身輕顫,恨聲道:“二郎也是我的兒子,你憑什麼不許找!是,你不擔心,你還有別的兒子嘛,當然不擔心他!我就知道你多嫌着我們娘倆個!你這沒良心的!”
“罷了罷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當着這麼多人面什麼意思!我跟你真沒話說!”時二老爺霍然起身,低低罵了句“丟人現眼”,匆匆朝王氏打了個招呼徑直去了。
米氏惱羞成怒,也起身跺腳追上,尖聲埋怨着、訴着同他分辨一路去了,一屋子人鴉雀無聲。
“好了,都散了吧!大郎領你媳婦回去,婉娘啊,昨兒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晚飯時我再叫人去叫你們!”王氏疲憊的握着拳反手輕捶自己的肩膀,向兒子媳婦說道。
“是,娘!”桑婉屈膝應聲,殷殷望向時鳳舉。前世,並沒有後頭二房這場風波,可因敬茶之事她惹得婆婆、丈夫不快,時鳳舉指着有事就走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丫鬟婆子們異樣的目光中狼狽回去寧園,然後躲起來暗暗落淚,今生,她不要再籠罩在那般的目光之下。
那種如坐鍼氈、如鋒芒在背的感覺,有一次就夠了!
時鳳舉下意識朝顧芳姿瞟了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點點頭,同桑婉一道離去。
剛剛出了正院大門,時鳳舉的腳步便放緩了下來,“我——”
“大郎,”桑婉不等他把話說完,輕輕的喚了他一聲,帶着點怯怯弱弱、楚楚可憐的目光淺淺的凝向他,那未完的話中之意展露無遺。
她是想讓他送她回寧園。
時鳳舉一怔,那半截未完的話也不便再說了,無聲輕嘆,擡擡手道:“走吧,咱——們,回去。”
“恩!”桑婉柔順的點點頭,暗暗鬆了口氣。她知道時鳳舉想做什麼,正廳中他與顧芳姿那臨別一相視旁人也許沒察覺,可桑婉看的清清楚楚。他這會兒定是急着要去找顧芳姿說私房話。
他們談情說愛她管不着,有這個資格沒這個能耐管。可若這會兒時鳳舉撇下她揚長而去,她這新媳婦的面子往哪兒擱!在這府中的日子便不要過了!前世,不正是如此嗎?
二人一前一後朝寧園回去,時鳳舉的步子邁得有些快,袍腳飛揚,窸窣細響,心不在焉中透出幾分焦急,桑婉默默的緊跟在他的身後,眼睜睜的看着這個自己名義上的丈夫爲了另一個女人如此上心,心中也不知何種滋味。
不過,比之前世,總要要上許多了!桑婉如此聊以自慰。
眸光輕轉,跟着的丫鬟面上閃過的淡淡嘲諷落在眼中,桑婉一凜,腳下一扭“哎喲”出聲。
“怎麼了!”走在前方的時鳳舉終於停下了自顧自的步子,回身伸手去扶她,那手在空中稍稍停滯了兩秒,終究意意思思扶上了她的胳膊,“有沒有扭着?”
“沒事,只是一下子沒注意絆着碎石子了,沒事!”桑婉抱歉的笑了笑。
“還不過來扶着——大奶奶!”時鳳舉點點頭收回了手,朝桑婉身後的柳芽等道了聲。
“哎!大少爺!”柳芽趕緊答應一聲上前攙扶着桑婉。不怪柳芽不主動,從前在桑家時,桑婉也是經常要做家務的,走個路哪裡就要人攙扶着了!
看到大少爺對大奶奶甚是維護,另一名丫鬟也趕緊上前搭了把手,桑婉認識她,她叫做紅葉,是寧園的二等丫頭。
時鳳舉終於不再腳下生風,而是放緩了步子,陪着桑婉一起回了寧園。
丫鬟婆子們見兩位主子回來,齊齊都迎上來行禮,早有機靈的斟茶遞水、備家常衣裳的忙活起來。
不等時鳳舉開口,桑婉便輕柔的笑道:“這兩日可把我累壞了,我想先休息一會,大少爺有事便先去忙吧!這院子裡上下的人等,不如稍後再見也不遲?”
與其讓他開口倒不如自己做個人情,好歹將面子保全下來,橫豎他那神情模樣跟貓抓似的,在這屋裡也待不了一時半會。
時鳳舉心中正記掛着顧芳姿,聞言正中下懷,便點頭笑道:“那你便先歇着吧,我先出去了!午飯不用等我,晚飯再一起去娘那邊!李嬤嬤不在,院子裡的人你讓人叫上來見一見也就算了!”說着,連口茶也沒喝便急急的更衣擡腳去了。
桑婉答應一聲,看着他出去了目光一掃屋內,問道:“這屋子裡誰是管事的?”
衆丫鬟們各自低頭垂眸不語,鴉雀無聲,一時間的寂靜透着尷尬。
“回大奶奶,是李嬤嬤。”終於有人出聲了,桑婉順着聲音看過去,是這院子裡的大丫鬟,叫做杏枝的。這丫頭xin子沉穩,做事穩重踏實,最重要的是從沒有爬主子牀的意思,她記得前世的時候,似乎是嫁給了時府裡的一位管事之子。當然,前世的時候,她跟杏枝也沒有多少交集。杏枝盡忠職守,從不多言多事,可以說她淡漠,也可說是明哲保身,可大戶人家裡能夠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可見此人是個聰慧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