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婉瞧了面帶淡笑、不動聲色站在一旁的李嬤嬤一眼,微微一笑,說道:“上午把該讀的書讀了、該寫的字寫了,你便去吧!嬤嬤今兒不如也休息一日!一桌怎麼夠呢?我看就在西廂偏廳擺上兩桌大的吧,別光請咱們院子的,府裡相識相好的也請一請,嬤嬤的老姐妹只怕也有好幾位呢!用什麼菜式你們自己去定,按五兩一桌的標準,叫廚房撿上好的材料做上來,再買兩瓶好酒,銀子從我賬上出便是!”
桑婉一言既出李嬤嬤和柳芽都高興起來,柳芽同桑婉是不知客氣的,聞言心中感激不盡,滿臉都是笑,卻沒有推辭,謝着受了。李嬤嬤反倒多推辭了幾句,歡喜得一個勁的笑稱“使不得”、“不敢當”。桑婉自然再三堅持,李嬤嬤這才也謝着受了。
杏枝、紅葉等也忙湊趣上前稱謝,又恭喜了李嬤嬤和柳芽一番。尋常酒樓的宴席二兩銀子已經是極好的了,五兩一桌那更是要什麼有什麼了,而且分量也足,衆人自然高興。連小丫頭們也跟着高興起來。
李嬤嬤旋即告退,想着等會兒交代杏枝等人一番,便去同老姐妹們說道說道去,順便請她們晚上過來吃飯。喜事吧,當然是越多人分享越好。
柳芽想到還要先讀書、寫字,雖然不像先前那般排斥,還是顯露出霜打的茄子似的蔫樣來,惹來李嬤嬤一瞪:“你這丫頭,還不快去別想着偷懶!大奶奶這是爲你好,別不識好人心!”
話說,李嬤嬤原先對桑婉教柳芽、杏枝、紅葉三個讀書寫字的事很不以爲然且有兩分不喜的,因爲她覺得,一個丫頭,懂得伺候主子、對主子忠心就行了,讀書識字做什麼?還是笨一點的好!省得自以爲識得幾個字就自高自傲起來,起什麼不該起的心思。
可如今卻不那麼看了。在所有人眼中,懂讀書識字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李嬤嬤自然也這麼看。她的女兒會讀書識字,當然最好不過!
而且,借這句話,她也在告訴桑婉,她對她們娘倆的好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請桑婉放心。
顧芳姿先頭挑撥那一番話,李嬤嬤沒有做任何表態,甚至臉上神情都沒有一絲變化,可她卻將桑婉的表情盡收眼底。如果桑婉當時流露出哪怕少許不甘、不忿,她也會反感不痛快——因爲她是一個稱職的老僕,在大少爺和乾女兒之間她只會選擇大少爺,絕不會攛掇柳芽同大奶奶鬥,鬧得大少爺院子裡雞犬不寧。這一點她覺得桑婉應該能體會,不需要她表忠心、明言。
如果這都要她表白一番,那就沒有意思了。而且若桑婉真的起了嫌隙,表白也無用。
結果桑婉果然沒有令她失望,對顧芳姿的挑撥,她壓根沒當一回事!反而主動掏銀子爲她們娘倆擺席面。李嬤嬤心裡更欣慰感念了一層。
晚上時鳳舉回來時,見屋子裡悄無聲息,只有兩個小丫頭在屋子外頭,桑婉窩在裡間榻上看書,不禁詫異。
聽桑婉說了才知何故,笑道:“原本我還想着這事呢,偏又忘了,難爲你記得!只是兩桌好像有點少了。”
桑婉一邊替他解下外裳更衣,命小丫頭打熱水來,一邊嗔他道:“十兩銀子,三四桌上好席面也辦得來了,放心,嬤嬤自會處理的!”
李嬤嬤雖有體面,到底是下人,辦兩桌正好,若再多便有些僭越了。暗地裡怎樣不要緊,明面上總得遮掩一番。
時鳳舉頓時瞭然一笑:“你想的周全!”
“餓了嗎?飯菜剛剛送過來,隔水溫着呢,這就擺上?”桑婉瞧他一眼道。
“先不急,”時鳳舉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紅暈,擡手擋在脣邊輕咳了一下,訕訕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扁平白玉圓盒遞給她:“那個,我今日正好經過明華堂,順便買了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歡。”
桑婉心中一怔,本來不想收,看他一臉的緊張又心軟下來:既是送給自己的,不收白不收!
桑婉笑着接過來,手指輕輕摩挲着潔白柔潤的玉盒,偏頭似笑非笑道:“順便的啊!”
時鳳舉搓手尷尬笑笑,忙道:“是特意,特意!掌櫃的說是最新品的脂粉,你看如何?”
“明華堂的東西自然是好!”桑婉輕輕揭開蓋子,一股淡淡的蘭花香味絲絲縷縷縈繞鼻端,清雅悠長。盒中脂粉白如霜雪,呈膏狀光滑細膩,她用指尖輕輕挑了綠豆大一點,在掌心揉按化開來,果見那處肌膚水潤光澤了許多,便笑道:“果然是好東西,多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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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時鳳舉瞧着她的手正在發呆,桑婉臉上一熱,放下手重咳一聲。
時鳳舉“啊!”的一下如夢初醒,摸摸下巴陪笑道:“呃,你喜歡就好!吃飯,吃飯吧!”
那雙纖細修長的手,凝脂般白皙的肌膚令他下意識想到昨晚映入眼簾的她同樣凝脂般雪白的玉頸和鎖骨,竟一下子看呆了。
桑婉也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身在客場,比他更理智許多,一笑收起玉盒便命小丫頭將飯菜端上來,忽然又問他:“怎麼好好的突然想起送東西給我了?”
時鳳舉脫口道:“昨晚上是我唐突,不是向你道歉嗎!”
不問還好!桑婉臉上通紅掉開臉去,“我去擺飯!”
時鳳舉看她逃一般的過去飯廳,怔了怔,搖頭呵呵一笑,整理整理心情,慢慢的朝飯廳踱去,心情沒來由的感到格外愉悅。
轉眼快到端午,王氏忽然傳了桑婉過去。
桑婉心裡一緊,忙整理妝容,帶了李嬤嬤和柳芽過去。
腦海中下意識想到前世哥嫂上門那一場的雞飛狗跳,桑婉平靜了許久的心沒來由的又揪了起來。
但願,一切都不再相同!
過節需準備的事項以及親戚往來間需備下的節禮有顧芳姿做主,桑婉沒問,王氏也沒說。
王氏只叫人拿了一張給她孃家回禮的禮單叫她過目可妥當。青州風俗,女子出嫁後第一個節日,孃家人都會上門做客,夫家也需按規矩準備答禮。
桑婉見那上邊寫的是:雄黃酒兩壇、菖蒲酒兩壇、糉子四盒、大鯉魚兩尾、活雞一對、活鴨鵝各一對、五花方肉十斤、茶葉兩罐、寶瓶一對、荷包兩對、錦緞兩方,還有給孩子的金項圈各一個。
按青州風俗,只需準備這些即可,桑家那邊想來也是差不多的如此準備。可那禮單末卻又加了一項白銀兩封各一百兩。
桑婉臉色頓時微變,盯着看不做聲。
王氏起先沒注意,見她神情便笑道:“哦對了,你哥哥嫂子也挺不容易的,家裡頭條件也不太好,我特意叫人加了兩百兩銀票添上了!你若覺不夠再添些也使得!”
王氏說得一派雲淡風輕並不當一回事,桑婉好不容易纔忍住了神色。
此時,桑婉已經可以斷定,這必定不是王氏自己的主意,必定聽顧芳姿說了什麼話才添上的。在王氏看來,這是好心好意,可依照風俗規矩卻擺明是侮辱。
回門禮越豐厚隆重表示越看重女方孃家,這一次的,卻不一樣。
自家哥嫂的xin情桑婉很清楚,哥哥見了只會內疚難過,覺得對不住自己,嫂子卻必定會大怒,認爲時家看不起人,有意藉此奚落桑家!
桑婉正欲開口,只聽顧芳姿笑道:“大表嫂不用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不必見外!這啊,也是姨媽的一點心意!可見姨媽極看重大表嫂呢!”
“呵呵,芳姿說的是,都是親戚!”王氏也笑道,又向桑婉道:“你大哥大嫂也挺不容易的,等他們來了,你好好的陪他們坐坐、說說話!哦對了,叫鳳舉一起。”
桑婉心中暗惱,勉強陪笑客氣,卻依然硬着頭皮小心措辭道:“娘您的好意婉娘代大哥大嫂先謝過了!只是,正如娘所言,都是親戚、一家人,真的用不着如此客氣的。我哥哥嫂子,會過意不去的。我看還是——”
“大表嫂這是什麼話!”顧芳姿笑道:“都說了姨媽是一片心意,大舅爺和舅奶奶儘管生受長輩心意便是了,有何過意不去的呢!大表嫂不會以爲姨媽這是施捨、羞辱了大舅爺和舅奶奶吧?若大表嫂這樣想,姨媽豈不是白用心了!”
桑婉見王氏的臉色果然有些不虞,忙站起來,垂手道:“婉娘不敢!婉娘絕無此意!娘,婉娘只是覺得禮太重了……”
李嬤嬤算是聽明白了,便一旁笑道:“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氏自不會駁李嬤嬤,笑道:“老姐姐有話便說!”
李嬤嬤便笑道:“小姐,恕老奴無禮,這一回卻是小姐您做錯了!”
“哦?怎麼是我錯了?”王氏納悶。
“怎麼不是?”李嬤嬤笑道:“親戚間有來有往,按着規矩風俗來便是了,您倒是好心好意,只是外人見了怕要說時家炫富、瞧不起親戚呢!”
王氏一愣,立刻便明白了,頓時失笑道:“果然是我做錯了!那便去掉吧!婉娘,我沒想周全,你可別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