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開始上熱菜了,但是蔭澠一直沒有等到島崎回來,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晨光佛珠。」
「玉帶抱錦。」
因為今日吃的吃佛齋,所以上菜的全都是十幾歲的小沙彌,將菜品擺在桌上,報出菜名,然後雙手合十行禮之後再退下去。
晨光佛珠這道菜,是屬於佛齋中的傳統菜色,名字取自「晨光海上起,佛珠閃弘光。」
十八粒大小一致的丸子在橢圓形的盤子中,剛好擺滿一圈兒,乍一看還挺像是一串真的佛珠似的。
油菜心和香菇被丸子簇擁在中間,最後澆上去的料汁讓一粒粒丸子在陽光下閃著濕潤的光澤。
丸子被炸得外酥裡嫩,咬破外殼,一股新鮮的山野菜的味道頓時席捲而來。
這味道是蔭澠所熟悉的,是他曾經在天皇的賜宴上吃到過的新鮮蕨菜的味道。
在東瀛,因為人多地少,大部分田地都被開墾用於耕種,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空間留給山野菜生長,也導致這種味道較好的山野菜反倒成為了珍貴的食材。
蔭澠沒想到今日在東海府吃佛齋,竟然能吃到這樣難得的山珍。
可是,正因為是吃過的山菜,所以才讓他更加詫異。
若是他記憶沒有出錯的話,蕨菜應該是春天採摘的野菜,如今已經是七月半了,秋風漸起,為何還會有蕨菜可以吃?
雖然東瀛也有將蕨菜曬乾之後再泡發食用的做法,但是曬乾後的蕨菜,就會失去其脆嫩的口感,即便徹底泡發,吃起來也會發乾發柴,多是用來做素湯使用。
但是這個丸子裡的蕨菜吃起來卻滿口鮮嫩,甚至連山野菜特有的微微苦澀的味道都被處理得十分巧妙。
難道東海府山上的蕨菜可以一直吃到秋天不成?
這丸子雖然好吃,但是卻把蔭澠吃出了滿腹的疑問。
他甚至在想,若是東海府此時還有新鮮的蕨菜,自己說不定可以買一些回去進獻給天皇陛下。
他這個想法若是被夏月初知道了,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夏月初還記得小時候,自家那邊山裡曬蕨菜,也都是像曬其他菜一樣,隨便攤開曬乾就是了。
冬天吃起來自然也是又乾又柴,但是後來因為日本那邊大量收購蕨菜和薇菜,並且有要求,從新鮮到曬乾之間,必須要將蕨菜和薇菜揉搓三遍。
打哪兒之後,老家的人才知道,原來這樣曬出來的蕨菜和薇菜再泡發,口感才會更加勁道,像是在吃新鮮的山菜一樣。
到了這邊之後,夏月初也沒藏私,早就將這個法子告訴給了靠跑山養家糊口的陳嬸兒。
如今初味軒一年四季用的蕨菜,全都是陳嬸在山裡幫著收購,再僱人揉搓晾曬出來的。
夏月初自個兒也沒想到,當初從日本人那邊學來的法子,如今卻能讓一個東瀛和尚驚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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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道玉帶抱錦,是夏月初曾經在參頂子村崔家做過的白菜卷的變型菜。
翠綠的白菜嫩葉下鍋汆水,出來之後再過冰水,登時變得比新鮮的時候還要濃翠欲滴。
鞭筍、腐竹、榛蘑等材料切絲,加入少許素高湯小火慢煨,待湯汁全部煨乾之後,用處理過的白菜葉卷好,再取菠菜攔腰捆好,上鍋蒸熟,裝盤澆汁即可。
素高湯將幾種食材的味道統一融合起來,榛蘑的味道霸道地佔了上風,鞭筍增加了口感的脆嫩,腐竹吸飽了湯汁,軟糯適口,咀嚼的時候,不知不覺便溢出湯汁,十分鮮美。
善玉大師一邊吃,一邊還不忘記照顧客人。
他笑著問:「蔭澠大師,二十三年前我曾去東瀛講法,當時住在東瀛的護國寺,曾在寺中吃過幾日齋菜,這麼多年了,依舊令人難以忘懷。只不過,當時肯定不會想到,今日會有機會跟東瀛的大師坐在一起,品嘗我們大齊的佛齋,只是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
蔭澠聞言扯起嘴角,勉強露出個笑容,心裡對善玉大師的明知故問十分不滿。
桌上有一個算一個,無論是僧人還是府衙的官員,全都吃得讚不絕口,就連從東瀛一起前來的幾位僧人也都吃得抬不起頭來。
蔭澠自己更是自打上菜開始,幾乎就沒放下過手中的筷子。
善玉就坐在他身邊,難不成都看不見麽?
連東瀛百姓都知道護國寺的齋菜難吃,又何必非要把話挑明了來問?
「善玉大師,大齊地大物博,這佛齋做得也是精巧無比,口味出眾。」蔭澠一邊試圖將這種差距歸結到物產上面,一邊用目光在桌上眾人身上逡巡,很快就將目光投向自己身邊作陪的閆文遠身上,笑著問,「閆大人的表情似乎一直都不太明朗,不知是不是齋菜不合胃口?」
閆文遠今天的確有些食不下咽,倒並不是因為齋菜不合胃口,也不是因為他無肉不歡。
而是因為他突然發現,夏月初居然連齋菜都可以做得這樣出色,心裡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為什麼每當他下定決心想要將夏月初從心底移除的時候,都會發現一些以前沒有看到過的閃光點,讓他再次沉淪下去。
這樣下去,叫他如何捨得抽身?
他正想得暗自神傷,不想卻突然被蔭澠點了名。
「蔭澠大師誤會了,我的表情不夠明朗,並不是因為佛齋味道不好,而是因為齋菜的味道太好了。」
「哦?」蔭澠追問道,「不知這是何緣故啊?」
「此番若不是二位大師親臨東海府,我們也吃不到這麼高規格的齋宴,但是二位又不能長住在此,等二位大師離開之後,也不知道何年何月還能再吃到這樣好吃的齋宴了,您說,是不是菜越好吃越讓人忍不住傷心啊?」
閆文遠這話說得桌上的人全都笑了起來。
張吉松也開口玩笑道:「二位大師有所不知,閆大人在我們東海府,那可是出了名的老饕,什麼地方有好吃的,什麼地方就有閆大人,無論是高檔酒樓還是街邊小館,想知道哪裡好吃,只管問他就是!」
「慚愧慚愧,也就這麼點兒拋不掉的愛好了。」閆文遠笑著擺擺手,示意可以把話題從自己身上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