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螢火(1)

發佈時間: 2024-05-12 08: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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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池給他們做晚飯, 楊靖蹲在灶台邊幫著燒火,白悠在水槽邊淘菜, 都是少爺小姐的架勢,擱這兒添亂。

程池把他們趕出去, 沒一會兒倆人又進來,鬧著要幫她做飯,都是瞅著稀奇,看著好玩兒。

雞飛蛋打半小時,總算做了幾樣小菜, 勉勉強強擺上了桌。

程池脫下圍裙掛上, 招呼夥伴們過來吃飯:“今天晚了, 隨便吃, 別嫌棄, 明兒村民肯定會擺大宴請你們, 到時候嘗嘗咱村裡的農家菜。”

楊靖吃飯依舊是小時候那副餓死鬼投胎的熊樣子, 嘴裡頭包著飯菜,大口嚼咽, 囫圇地說:“想不到老子這輩子, 還能吃到程大小姐親自下廚做的飯菜, 這趟來得太他媽值了。”

“那可不是!”白悠小口吃著飯菜, 很是感慨:“要是許刃知道, 你程池居然會做飯了,指不定怎麼想呢……”

白悠還沒說完,楊靖一巴掌拍她背上。

白悠被他這猛地一拍, 嗆了起來,大聲地咳嗽,楊靖扯著嗓門道:“食不言寢不語,不知道啊?活該!”

程池抿嘴笑了笑,說:“我去再去給你盛碗飯。”

說完她端起楊靖的飯碗進了廚房。

楊靖瞪了白悠一眼,壓低了聲音:“講好了不提這茬,你成心給人找不痛快?”

白悠皺眉,嘟起嘴說:“她剛剛不是自己提了許刃嗎,還養著他的烏龜,我還以為她放下了,都這麼多年。”

“要放下,她還能隔這兒一呆三年,別聽她扯什麼舍不得學生,要為中國的鄉村教育事業獻身,都是瞎話,她壓根就不敢回來。”

程池打開飯格子,又給楊靖舀了滿滿一碗的白米飯,她緩緩閉上眼睛,深長地呼吸了一口,平復著心裡陣陣的隱痛。

一個人在廚房裡呆了很久,出來的時候,白米飯都冷了,楊靖接過來,啥也不說,埋著頭刨飯。

晚飯後,三個人坐在院子裡看星星,這兒沒別的什麼娛樂活動,手機連信號都搜不出來。

“我在隔壁屋子給你收拾一下。”程池對楊靖說:“將就睡一晚,成不?”

“行。”楊靖爽快答應。

她又轉過頭看白悠:“你呢,跟我睡,還是去找醫生?”

“他也是跟醫療隊的人搭帳篷,我就跟你睡,我還要跟你徹夜長談呢!”

晚上,程池給白悠捻好了被角邊兒,然後躺下來,沒一會兒白悠就撲騰過來,鑽進了她的杯子裡,抱著她的腰用力蹭了蹭。

“程池,你這兒可真黑。”白悠說。

“是啊,晚上關了燈,除了月光,什麼都沒有。”

因為常年上課,她的聲音略微帶了點嘶啞,聽上去很有味道。

白悠終於忍不住了。

“程池,楊靖不讓我說,但是想…還是得事先跟你預個警。”

“嗯?”

白悠喃喃道:“許刃他回來了。”

黑暗中,有顆心狠狠地顫慄了一下。

見程池不說話,白悠輕嘆了一聲:“他現在很不錯,成了小老闆,雖然跟咱們父輩比起來,還是挺有差距,不過…”

她說:“那都是他赤手空拳掙出來的,特別好。”

特別好。

隔了很久,程池才問:“是做的…哪方面?”

白悠知道,程池憋著一口氣,其實心裡癢癢極了,她想知道關於他的音訊,卻又不敢問。

白悠索xin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她。

“做的是服裝的生意,他挺有這方面的天賦,自己創立了一個服裝品牌,挺受現在年輕人的歡迎,不過我猜他的背後有人相助,不然短短三年,憑他一個人,肯定成不了現在這規模,這些我可就不大了解了,楊靖最近跟他接觸得多,他更清楚。”

……

沉默良久。

“程池,你睡著了嗎?”

“沒,我聽著。”

“其實也沒什麼了。”

“嗯。”

“他在…鹿州?”程池終於忍不住問。

“他的公司總部在上海,但是這段時間,他一直呆在鹿州。”

白悠遲疑了一會兒,說:“上次楊靖喝多了,說你快回了,當時他也在,可能…我只是猜測啦……這段時間他一直呆在鹿州,可能是在等你回來。”

程池輕笑了一聲:“不會。”

就這點,她可以肯定,他不會。

“我和許刃,沒什麼了。”她悶悶地說。

“那你還想許刃不?”白悠的氣息,掃在她的頸項處的肌膚,溫溫熱熱。

還想他嗎?

程池問自己。

想嗎?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去年隔壁村兒有個丫頭,因為家裡生了弟弟,父母給她輟學回去帶小孩,是我走了十幾裡的山路,在他們家住了整兩天,嘴皮子都磨爛了,跟他們的父母保證說,她的學費我來掏,住在學校的生活費也是我出,不要他們家半分錢,這才把丫頭給重新要回來,能繼續念書,小升初,她考了全校第一名,進了縣裡最好的初中,可是就前陣兒,還是讓她爸給揪回來,說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弟弟沒人照顧,逼著輟了學。”

白悠一言不發,沉默地聽著程池的話。

“她被她爸揪回來的時候,一路走一路哭,隔著半個山坡都能聽見,可我能做什麼呢?什麼都做不了。”

“你問我還想不想許刃,怎麼能不想,我看著那些孩子,他們那一張張髒兮兮的小臉,看著他們背著柴火擔,手裡還拿著英語本,走在山道上,一邊走一邊念的樣子,我腦子裡全是他,他的苦難,他的命運,還有他的不甘和掙扎。”

“我爸勸了我很多,有一句話是把我說明白了,他說,程池,你不能自私,人這一輩子,除了愛情,還有很多東西。”

“以前年紀小,覺得為了愛,連命都可以不要的,現在才有些懂了,當初那點子情感的挫折,真的很不算什麼。”

白悠聽著她的話,情不自禁地抱緊了她。

“所以…這次回去,就算你爸給你相親,你也去?”

“去吧。”程池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躲了三年,夠了。”

她也應該開始新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程池帶著白悠和楊靖去了村小學,孩子們趴在護欄邊,滿心滿眼都是對山外來的客人的好奇,可是他們也很羞澀,紅著臉不敢靠近。

楊靖從包裡給孩子們拿來了本子和鉛筆,程池還笑話他來著:“堂堂楊氏地產的大少爺,千里迢迢來我這兒做客,給我的這些孩子們就帶幾根鉛筆,寒磣不?”

楊靖其實也挺不好意思,他來的時候,是真沒料想到這邊會這麼落後,什麼都缺。

他帶幾隻筆,只是想盡了心意,卻沒想到不是錦上添花,而是杯水車薪,他索xin又把自己的psp遊戲機拿出來送給孩子們玩兒。

他說對校長說,等我回去後一定給你們資助,給學校添一套多媒體教學設備。

程池說那玩意兒可不便宜,你要想好了,別這時候答應好了,回去心尖尖就滴血舍不得。

楊靖說那有什麼,能討你程池的開心,都是小意思。

程池怔了怔,耳邊溜過去一道風。

曾幾何時,有個少年說,我怎樣,才能討你的開心?

中午在校長家吃午飯,程池在廚房裡給校長和校長的老婆幫忙,校長對他說:“你的朋友,出手可真是闊綽,上午說給我們建個籃球場,剛剛錢就到帳上了。”

“是麼?”程池笑了笑:“他一貫是這樣的,答應了的事,說到做到。”

吃飯的時候程池低聲打趣楊靖:“我就知道你丫會心疼,之前不說是說添多媒體設備嗎?這會兒又改修籃球場了。”

“啥籃球場?”楊靖挑了一個滷蛋插筷子上,說:“是多媒體設備啊,我回去就著手準備準備。”

程池挑挑眉,有些驚詫:“校長說你答應修籃球場,錢都匯過來了。”

楊靖一臉茫然:“校長喝高了吧!老子手機信號都收不到,匯什麼錢。”

程池困惑,自顧自地喃喃說:“那興許是他記錯了。”

下午程池還有最後一堂課,上完之後,她的支教生涯就算徹底結束了。

這堂課,學生們聽得尤為認真專注,就連最皮的幾個孩子,這會兒也專心地聽課,彷彿一分一秒都不肯浪費似的。

越往後,程池心裡頭越是舍不得,上完了課本裡的內容,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講台上,掃了孩子們一眼,說:“這是程老師給你們上的最後一堂課了,明天會有新的老師過來,你們要好好聽她的話。”

她本來不想煽情,也沒想哭,但是是孩子們先哭,她沒忍住才紅了眼睛。

台下那一張張的小臉,含著眼淚,又努力地壓抑著,咬著脣不讓眼淚掉下裡,一張張倔強的小臉兒,格外地惹人心酸。

她嚴厲地說:“都給我忍住了!什麼小事兒,也值得哭一場,又不是沒書念了,換個老師而已。”

程池和以前來的老師都不一樣,她並不溫柔,待他們還很凶,有時候又喜歡使壞,甚至比班上最調皮的男生還會捉弄人,可是他們就是喜歡她,特別聽她的話,她的話就是金科玉律,有時候校長說什麼都不管用,孩子們只服她。

“老師,我給你唱個歌吧!”有同學舉手。

“老師,我給你念詩,昨天你叫我預習的詩,我都背下來了。”

“老師,那我給你跳個舞好不好?”

……

程池壓抑著心裡的酸澀,艱難地說:“現在…現在還在上課,那個…就李狗蛋,你起來背詩吧。”

李狗蛋穿的是一件改制的深藍棉衣,神情頗為悲壯,站起身,走上了神聖的講台,他深呼吸,然後大聲念道:“《夜宿山寺》,李白。”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他似乎遇上了點小困難,卡在了那裡:“不…”

就在程池正要提醒他的時候,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朗聲道:“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教室靜置了五秒,接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老師他背錯啦!”

“快下來吧,你背錯了!”

“老師我會背!”

孩子們抬頭看向程池,程池卻捂著嘴,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同學們同時噤聲,不敢再說話。

程池走上講台,激動地握住李狗蛋的肩膀,聲音顫抖:“你怎麼知道…告訴老師,你怎麼知道的?”

“老師我背錯了嗎?”李狗蛋表情很無辜:“上午,有個叔叔說就是這麼背的呀!”

他回想起,清早一個人坐在國旗下面背書,一個很好看的叔叔聽見了,笑著說:“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後面一句應該是,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李狗蛋翻了翻書,說:“才不是,後面一句分明是,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叔叔說:“你按我教你的背,程老師一準兒會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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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狗蛋看向程老師,她高興嗎?她分明哭得厲害,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根本停不住。

哼!叔叔那麼好看,居然也會騙人!

下課鈴打響,程池一個人跑到了半山坡上,夕陽正懸在山脊處。

她望著蒼茫翠綠的大山,突然大喊了一聲。

“膽小鬼!”

許刃,你膽小鬼!

眼淚順著臉頰滴滴答答地流淌。

周圍的山色也變得暗淡下來,她聽到耳邊的風吹拂落葉,夕陽漸漸斜入山巒,暖意漸收,寒氣逼人,天色驀然低沉,山中的白晝與黑夜,只有一秒的時間,心裡已經留不下溫暖的陽光,徒增黑暗與感傷。

她皺起了眉頭,心被刺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