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的那幾個月,許刃直接把公司拋到了腦後,整天在家裡變著花樣給程池做好吃,家務活也被他一個人包攬,就連程池端著杯子喝口水,他都怕給她拎著重了。
楊靖說:「哪有你這樣慣老婆的,我家女人懷孕,都沒這麼小心翼翼。」
許刃搖了搖頭,說:「你請保姆了?」
楊靖說:「沒,請人總是不稱心,她媽過來照顧她呢。」
「嗯,那我還得親力親為。」
楊靖恍然明白過來。
程池沒媽,許刃要自己照顧她。
許刃疼她。
–
預產期是三天以後,上海那邊出了點急事,程正年叫許刃先把程池送回了家裡老宅,晚上下飛機再回來接她,反正家裡隨時都有人,能幫忙照看著。
程池挺著大肚子回來,陶嬸連忙過來扶住她。
一進屋,就聽到了一陣狂風驟雨般急促的大提琴演奏聲。
她微微一驚,看向陶嬸:「妹妹回來了?」
「是啊。」陶嬸點點頭:「二小姐得知你預產在即,特意坐飛機從國外趕回來呢。」
就在這時候,大提琴演奏聲戛然而止,程嘉從陽台上走進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程池,她穿著一件深黑色的連衣長裙,看起來陰寒肅殺。
「姐。」程嘉淡淡地喚了她一聲。
「什麼時候回來的?」程池坐回到沙發上。
「昨天呢。」
「時差倒過了嗎?」
「還沒呢姐,我今兒睡了一整天,估計晚上都睡不著。」
程嘉從樓上下來,坐到程池身邊,伸手撫上了她的肚子,笑了起來:「小寶寶啊!」
「是啊。」程池笑得很幸福。
「真好,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許刃想要女兒。」
「姐現在真幸福。」程嘉一把抱住了程池的腰,將臉貼在她的肚子上,對著她的肚皮喃喃道:「寶寶,你好呀!」
「我是小姑哦!」
「小姑以後教你拉大提琴好不好?」
程嘉緊緊抱著程池的肚子,程池感覺有些不舒服,她知道程嘉xin子極端,可能表達感情的方式也很極端,她不禁推了推她:「妹妹,我想休息了。」
程嘉還是緊緊抱著她,程池感覺有些難以喘息。
「程嘉。」她用力推開她。
程嘉這才鬆手:「姐,我真的好高興哦!」
程池起身道:「我回房間睡覺了。」
「我拉大提琴,會影響你嗎?」程嘉問。
程池搖了搖頭,她隻想趕快回房間,程嘉讓她感覺有點不舒服。
陶嬸過來扶住她,程池問:「爸呢?」
「程先生還在公司,應該快回來了。」
程池點點頭,回了房間,關上了門。
倏爾,門外傳來了狂躁的大提琴演奏聲。
程池微微皺眉,雖然這些年她和程嘉關係緩和了很多,但是總感覺她,不大對勁。
伴隨著程嘉的大提琴演奏聲,程池漸漸沉睡了過去。
許刃下飛機,已經是晚上十點,他怕程池已經睡著,所以沒給她手機打電話,而是給家裡的老宅打過去,接電話的人是程嘉。
「啊,姐啊,她已經睡著了哦!」
「許刃哥哥你不要擔心,姐在家裡不會有事的,許刃哥哥你明天來接她吧。」
就在許刃要掛電話的時候,程嘉突然嗤嗤一笑:「許刃哥哥,你還記得我的三年計劃嗎?」
許刃想起來,高中的時候,她對他說過一個三年計劃,計劃在三年之內,殺死程池。
「其實啊,不是三年計劃,是…」程嘉的聲音低沉了些,沙啞著說:「其實是十年計劃喲!」
許刃的心猛地一沉,電話那頭,程嘉咯咯地笑著:「許哥哥我開玩笑的啦!晚安!」
掛掉電話,許刃眸中夜色越斂越深,心裡一根弦驟然崩斷,他突然對司機狂吼了一聲:「去程家老宅!快!」
–
那天晚上,程家老宅起了一場大火。
周圍人全部跑出來圍觀,除了消防車的警笛聲,他們隱隱約約還聽到,熊熊的大火裡,傳來了狂躁的大提琴演奏聲,彷彿在為這場烈焰焚燒而助興。
許刃的車趕到大宅門口,整棟房子都已經完全燒成了一片火海!
大宅前停了好幾輛消防車,消防員抱著水管進進出出,周圍拉起了隔離帶。
「宅子裡還有人!」
「小姐還在裡面!」陶嬸躺在擔架上哭喊著:「去救救小姐!小姐還在裡面!」
許刃一顆心直直地沉入深淵,彷彿他的整個世界都被這一場大火吞沒,灰飛煙滅。
他踉蹌地退後了幾步,顧不得許多,跑到車邊,脫了西服外套,抱著水管一通猛澆,同時給自己身上也灑了水,抓起濕漉漉的衣服,直接往熊熊烈火的大宅裡沖!
「先生您不能進去,太危險了!」消防員攔住許刃。
許刃早已經瘋了,根本沒人攔得住他。
「我老婆在裡面!我要救她!」
他眼睛通紅,滿眼燃燒都是熊熊火焰。
許刃徑直衝進了大火中。
消防員還沒來得及攔下許刃,又有一個男人跟著也衝進了大火中,現場整個亂套了。
「妹妹!」程厲銘狂暴地叫喊著,跟著許刃衝進了燃燒的大宅。
房間裡滿是黑色的濃煙,他用衣服捂住嘴,直接往樓上沖。
耳邊大提琴旋律突然急促了起來,宛如無數冤死的靈魂在叫囂,在歡笑。
許刃一腳踹開了程池的房間門,房間裡也撲騰著火焰和濃煙,程池穿著長裙睡衣,光著腳丫,一個人站在窗檯邊,一手扶牆,另一隻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肚子,一看到許刃,她整個人都要崩潰了,哭著大喊:「許刃!你怎麼來了啊!」
「不要怕,刃哥救你出去!」許刃走過去,將程池打橫抱了起來,同時將濕潤的衣服塞進她懷裡:「捂著鼻子。」
程池滿臉淚痕:「刃哥,我害怕。」
「不怕,刃哥命在,你的命就在。」
程池咬著牙,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許刃抱著程池被前面的一道火柱堵在了樓道間,火柱斜插過來,完全攔住了他的去路。
許刃猝不及防,猛地往後面退了幾步。
「許刃,你不該來。」程池咬著下唇,極力忍住哭:「我們出不去了。」
濃煙熏得許刃眼睛都睜不開了,他靠著牆,用力地咳嗽著,同時將程池放低,避免濃煙熏到她。
「別怕。」許刃埋下頭輕聲安慰她:「不要害怕。」
程池攬住他的脖子,將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熾熱的皮膚,聽著他狂躁的心跳。
「我不怕,你在哪,我就在哪,就算死,我們也不分開!」
許刃咬著牙,重重地吻在了她的額頭上:「死不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許刃聽到了程厲銘慌張的聲音從客廳傳來:「程池!你在哪裡!」
許刃大喊了聲:「程厲銘,這兒!」
程厲銘聽到聲響,慌忙上樓。
濃煙中,許刃看到了他模糊的身影。
「程池怎麼樣?」程厲銘慌張地問。
「哥,我在。」程池一邊咳嗽一邊回應他。
聽到她的聲音,程厲銘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
許刃抱著程池,沖他大喊:「程厲銘,我過不來!」
程厲銘脫了衣服衝上樓,看到了橫在樓道間的那一根火柱,他想也沒想,跑過來直接用手抱起了那根橫樑柱。
「啊!」他的手臂被烈焰灼傷,發出陣陣慘叫。
程池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聲:「哥!」
「許刃,這是老子欠你的!老子全部還給你!以後…」程厲銘的整個聲線都變了:「以後,咱們兩清了!」
許刃面前的那根火柱子,竟然真的被他給自己搬開了,程厲銘的手臂衣服全部被燒焦掉,正如當年,他廢掉了他的左臂,他欠他的,現在全部還給他!
「快走!」
許刃抱著程池,踉蹌著下了樓,回頭,程厲銘竟然沒有跟上來。
許刃咳嗽著,對他急切地大喊了聲:「程厲銘,走啊!」
「程嘉還在樓上,我去救她!你們先走!」程厲銘說完,三兩步徑直上了樓。
許刃看著懷裡早已經奄奄一息的程池,咬了咬牙,朝著大門沖了出去。
–
程厲銘踉踉蹌蹌地跑到了三樓,一腳踹開了露台的大門。
濃煙中,程嘉坐在板凳上,雙膝敞開,中間放著她的那架大提琴,她瘋狂地搖頭晃腦,演奏著無比狂躁的旋律。
她穿的是第一次登上維也納的舞台,穿的黑色晚禮裙,宛如暗夜中的死亡精靈。
「程嘉!別他媽的拉琴了,跟哥走!」程厲銘跑過來,想要將她帶走。
「你別過來!」程嘉嘶吼了一聲,猛地睜開雙眼,一行眼淚順著她乾瘦的臉頰滑落。
「你是來救姐的,她就在房間,你去救她啊!」
「程嘉,別鬧了。」程厲銘有往前面走了幾步:「聽話,跟哥下去。」
程嘉站起身後退了幾步,抱著她的大提琴站在露台上面。
「只要再往前一步,我就解脫了啊!」她流著眼淚,絕望地看著程厲銘。
「哥,你知道嗎,我真的,真的好羨慕你們啊!」
「從小到大,我最羨慕的人,就是你和姐了,你們總是一塊兒玩,可是不帶我玩,因為我要練琴。」
「我花好多好多時間練好一首曲子,才能贏得爸爸的誇讚,而你們,只是不做壞事,不調皮搗蛋,爸就會誇你們好久好久;我羨慕你們的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我呢,我和這笨重的大提琴綁在一起,什麼都做不了,哪兒都去不了,這個家,就像牢籠,就像墳墓!」
她扯著自己的衣領,往後踉蹌了一步,看得程厲銘心驚膽戰。
「妹妹,你別衝動,你先下來!」
「程嘉看著自己懷抱裡的大提琴,咬著牙:「它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明明,我最討厭的就是它了!」
「在國外這幾年,我參加了好多舞會,party,好多好多男生仰慕我,他們說我是黑夜中的安琪兒,那樣的迷人,那樣美麗。」程嘉嘲諷地冷笑了一聲:「我跟他們瘋狂地做愛,比起男人,其實我最喜歡的,還是和女人做,她們很體貼,很照顧我,很疼我,才不像你和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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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笑著笑著,留下了眼淚。
「程嘉,你別說了,跟哥走,你不喜歡現在的生活,以後,以後咱們就不出去了,呆在家裡,哥陪著你,好不好!」程厲銘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大提琴,不喜歡咱就不要了!」
「不要了。」程嘉流著眼淚,突然笑了起來:「是啊,不喜歡,不要就好了呀!」
程嘉手裡的大提琴,直接被她扔下了樓,摔在堅硬的土地上,傳來一聲沉悶滯重的聲響,宛如生命最後的裂帛。
「是,不喜歡咱就丟掉,來,跟哥…」
他話音未落,程嘉嘴角忽而揚了起來:「程嘉也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不喜歡威脅過姐和許刃哥的自己,不喜歡嫉妒的自己,不喜歡發了瘋一樣憎惡著這個世界的自己。」
「不喜歡,扔掉就好了。」她看著程厲銘,淺淺地笑著:「哥,再見。」
「不!!」
程嘉含著一抹屬於孩童般、最純真無暇的微笑,縱身一躍,頃刻消失在了程厲銘那放大的瞳孔中。
程厲銘衝上高台,絕望地想要拉住她。
草地上,是程嘉扭曲的身體,她仰面躺在地上,睜大了眼睛,怔怔地望著這個世界,鮮血漸漸自她的身下蔓延開來…
那一晚,大火將老宅摧枯拉朽燒了個乾淨徹底。
–
許刃一個人坐在產科外面的長椅上,雙手抱著腦袋,絕望地等待著。
窗外,晨曦降至,夜色漸漸散開。
程嘉墜樓死亡,程正年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就暈了過去,現在還沒有醒過來,而程厲銘因為手臂被嚴重燙傷,也還沒有出急診室。
程池身邊,只有許刃陪著她。
抬頭,「手術中」的紅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不知等了多久,手術室的大門打開,護士從裡面走出來,許刃連忙迎上去:「醫生…」
他話還沒說完,護士便道:「產婦的家人呢?怎麼只有你一個?」
「我就是…」許刃聲音急切:「我是她的丈夫!她怎麼樣了!有沒有事?」
「產婦很堅強,那種環境下居然還能撐下去,全靠了她,孩子沒事,但是還沒有生下來,產婦體力已經耗盡了,她一直在叫她丈夫,你換上無菌服,進去陪著她吧,給她一點鼓勵!」
許刃跟著護士進了手術室,手忙腳亂地換上了無菌服,產房裡濃鬱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程池躺在手術台上,早已經沒有了力氣,奄奄一息。
「許刃…」她好像是看到了他,氣若遊絲,無力地呼喊著他的名字:「許刃…」
「我在這裡…」許刃撲倒她的身邊,用力抓起了她手,她的手上滿是汗珠,黏黏嗒嗒。
「許刃…」程池的眼淚掉了下來,表情很痛苦,低聲地嗚咽著:「我怕我會撐不下去。」
許刃將程池的手放到唇邊用力吻了吻,伸手給她臉上擦了汗:「程池,你聽著,一定要撐下去,孩子可以不要,但是你一定要撐下去!」
程池流著眼淚搖頭:「這個孩子,一定要的,許刃,她是我跟你的孩子,我要給你生下來。」
許刃俯身,用力吻住了程池的眼睛。
彷彿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他騎著摩托車賓士在山路上,趕赴與她相識的那一場盛宴。
「程池,對不起。」
許刃親吻著她的臉,她的鼻子,她臉頰上的腥鹹的汗液,他沉聲道:「初次見面,我就遲到了,對不起。」
程池無力地笑了起來,伸手撫上了許刃的臉頰:「許刃,你終於肯…跟我道歉了。」
感受著她掌心的柔軟,他緩緩閉眼,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
「許刃,你知道嗎?」
程池斷斷續續地說道:「那年,你下來找我,帶我上山看日出,我腳崴了,就在你把我背起來的那一刻,我連咱們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
下一秒,一聲清脆的啼哭,分割了晝與夜的交際,朝陽冉冉,刺破黑暗。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程池緊緊攥著許刃的手:「她叫許星辰。」
許刃閉上眼睛,輕輕吻了吻程池汗津津的額頭…….
「好,就叫許星辰。」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