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在手中的茶盞漸漸沒了熱度,顧元將其放在一旁,示意身後的丫鬟上來給自己換盞新的。
熱源一旦離開,他的指尖很快恢復冰冷,在這樣忽冷忽熱的刺激之下,指掌的所有關節又開始隱隱作痛。
這種不適常年伴隨著他,不斷提醒他不要忘掉心頭的恨。
他捧起新的茶盞,舒服地輕輕籲一口氣,看向江尉明的眸光卻越發地冷。
「王爺是要隆登大寶的九五之尊,將軍今後難不成還想在金鑾殿上,文武百官之前,滿嘴都是此等市井混混、小兒潑皮理虧耍賴之言不成?」
江尉明聽了這話,陡然遍體生寒。
若非慶王還在上頭坐著,他都想過去揪著顧元的衣領好好問問,自己跟他究竟是有什麼仇什麼怨?
雖說平日自己經常爭著在慶王面前表現,事事都想要壓顧元一頭,但這也是很常見的事情,總不至於為著就結下什麼血海深仇吧?
可是顧元剛才這番話,完全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慶王當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卻硬生生被人逼著退守封地。
對於生性要強的慶王來說,其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所以登基這個話題,在慶王府就是一個禁忌,每次開啟都會引發血光之災……
江尉明此時腦子裡一片混亂,各種想法翻騰個不停,但還是膝行幾步上前,沖著上頭神情晦暗不明的慶王,言辭懇切地認錯道:「王爺,臣擅自做主,罪該萬死,但臣對王爺絕對是一片忠心,天地可鑒,此番擅作主張,是臣剛愎自用,盲目自大,經此之後,臣一定痛定思痛……」
慶王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打斷道:「江將軍說這話,倒顯得你我之間生分了。
「若非有將軍帶兵一路保護,當年本王都未必能從京城順利回到封地,這份厚義,本王一直銘記於心。
「吐蕃一事上,將軍的做法的確欠妥,但念在將軍也是一心為本王打算,過去也就罷了。」
慶王一番話說得不可謂不寬宏大量,但江尉明的心卻比剛才更沉了幾分。
正如慶王所言,江尉明已經跟隨他多年,所以深知他的脾氣秉性。
慶王從來都不是什麼寬厚之人,喜怒皆形於色,自己人做錯了事,他都是非打即罵的。
此時突然間這麼寬厚客套,顯然已經開始把江尉明排除到自己人的行列之外了。
慶王朝束手站在一旁的總管梁又鋒斥道:「還不趕緊去把將軍攙起來?難道還要等著本王親自去扶不成?」
梁又鋒忙躬身下來,作勢要去攙扶江尉明。
「臣不敢。」
江尉明聽了這話,哪裡還敢讓梁又鋒來扶自己,那不是打慶王的臉麽,趕緊一骨碌爬起來,退到一旁。
他心裡頭不安,總想再解釋幾句什麼,卻見慶王已經扭頭看向對面的顧元,語氣溫和地問:「顧先生之前說想跟本王告假,離開一段時日,不知所為何事?如今外面亂得很,先生身體不好,若非有要事,還是留在蓉城更安全一些。」
「正是因為身子不好,眼看父母忌辰將近,我這個不孝子,也不知還剩多少時日,趁如今還活著能走動,想多去盡一盡為人子的孝心,萬一哪天兩眼一閉,到了地下也有臉面對雙親。」顧元勉強說完這段話,就開始劇烈地咳嗽,蒼白的面頰上浮起一抹病態的潮紅。
「先生不要這麼悲觀,身子慢慢養,總歸是會好起來的,本王也在為先生遍尋名醫,先生自己不要泄氣才好。」
本來在眼下這個時候,慶王並不想放顧元離開,他手底下也著實沒有一個能夠讓他如此信任又擅長謀略的人了。
但是顧元說得這麼悲切,他若還硬扣著不放人,倒顯得他太過刻薄。
「先生祭拜雙親,此乃人倫大事,本王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如今事物繁雜,許多方面當真是離不開先生,還望先生拜祭過父母后,要儘快回來才好。」
顧元知道慶王想在吐蕃王回程的時候撈上一筆,笑著點頭道:「王爺放心,微臣老家離蓉城並不算遠,連來帶回,不會超過一個月的時間,不會耽誤正事兒的。」
慶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先生也不用太著急趕路,要當心身體才是。梁又鋒,多安排人手護送先生,隨行再帶一名大夫,先生常服的葯也都帶著,外頭買的終究不如王府裡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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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元聞言起身深揖一禮道:「微臣謝過王爺。」
這些人,自然是有保護顧元的任務,但是更重要的任務,還是要看住顧元。
雖說慶王如今頗為倚重顧元,但是在他心裡,估計除了自己之外,天下人皆不可信。
這種防備,從幼年開始就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子裡,估計到死都不會再有任何的改變。
顧元這次本就沒有旁的心思,當真只是回鄉祭拜,所以對於梁又鋒安排的人來者不拒,甚至連兩個貼身侍從都一併接受,沒有表現出任何抵觸或是不悅。
梁又鋒回去之後,一五一十地將顧元的反應回稟給慶王。
慶王微皺的眉頭卻並未舒展,眉間的皺褶反倒有加深的跡象。
梁又鋒不明就裡,但他能在喜怒無常的慶王身邊待這麼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生存訣竅的。
「王爺,小的以為,顧先生素來性情寡淡,加之從小身子不好,大夫也說他有心疾,要盡量控制情緒。
「這麼多年控制下來,再活潑的人怕是也要變成顧先生這副無欲無求的模樣了。
「此番跟著去的人,都是小的仔細挑選出來的,不但能夠保護顧先生的安全,也可以盯緊顧先生,不會有任何遺漏的。」
「恩,這次的差事,你做的不錯。」慶王誇讚了一句,稍稍思忖後又吩咐道,「你再派兩個機靈點兒的,跟在他們後頭,待顧先生祭拜過父母回程之後留下,摸排一下當地的情況,尤其重點了解一下,顧先生的父母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而離世的。」
梁又鋒聞言心裡一凜,枉費他剛才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早已對慶王的脾氣盡在掌握,誰知他對手下之人,防得竟如此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