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0烏峯山往事
“沈先生,你這幾天工作忙嗎?”
童曉突然轉頭,雙手趴着椅背,神情羞澀的望着濯雲。
唐夏垂下眸子,童曉年紀還小,就像她當年一樣,絲毫不會掩飾眼底的愛慕,她無聲的嘆了口氣,心裏說不上什麼滋味,車廂裏靜悄悄的,沒人說話,唐夏不由得將視線望向沈濯雲,卻發現,他在看她,眼神溫和,柔情似水。
唐夏心裏一突,快速躲開他的視線,脖子俏生生的紅了一圈,心裏直犯嘀咕,人家問你呢,你看我幹嘛…髹…
沈先生卻好似沒有感覺到她的不滿,漫不經心的挪開視線,勾了勾脣角。
“不忙,童小姐有什麼事嗎?”
童曉臉頰紅了紅,小聲道,“你跟小七一樣,叫我童曉就行了。”
這種暗示帶着小女生的羞怯,如果是一個老道的男人,現在肯定會知情知趣的喚一聲“童曉”,而沈先生顯然不是這類男人。
他淡淡扯了扯脣角,並沒有接話。
心思被看透,童曉略微有些尷尬,她悄悄擡起頭,望了望沈先生,見他臉上並沒有露出不耐,才說道,“下週我們院系,要在放假前舉行一次椿節晚會,如果你不忙的話,可以過來看一下。”
“對啊,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回事了。”
初七一邊開車,一邊接了一句,“二哥,你要有空的話,帶着小嫂子一起來唄。”
童曉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秒,不過很快掩飾過去,依舊希冀的看着沈濯雲。
唐夏安靜的聽着,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佯裝扭頭看着窗外的風景,一雙耳朵卻支棱起來,聆聽着沈先生的回答。
沈先生眼神在她身上輕輕掃過,望向童曉。
童曉一下子紅了臉頰,說話都不如之前那麼利索了。
“沈先生,你,你可以思索一下再回答我也沒問題。”
沈先生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等我回去問問助理近期的安排。”
他沒有直接答應,沒來由的讓童曉一陣失望,她悄悄瞥了一眼唐夏,沈先生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在意這個女人,否則是可以直接拒絕的,這麼想着,她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小嫂子,你來不來?我們學校往年晚會都挺精彩的。”
初七又特地問她,唐夏這個時候不好裝作聽不見,只好扭過頭,禮貌道,“我公司有事,就不去了,你們玩得愉快。”
沈先生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唐夏佯裝沒有感受到他的視線,神色自若。
車子開的途中,唐夏接到了陳悠悠的電/話。
“夏寶,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有事兒,忘給你打電/話了。”
“沒事,你現在在哪兒,我們過去接你。”
“我一會兒還有手術,今天科室有人請假,工作量很大,我今天去不了了。”
唐夏怔了怔,“你不來了?”
“嗯,不去了,你們自己玩得開心點。”
陳悠悠似乎很着急,說完,甚至不等唐夏回答,就直接掛了。
唐夏拿着手機怔了幾秒,收起手機,擡頭對初七道,“初七,我朋友有事,她來不了了,我——”
唐夏話還沒說完,初七就道,“那我就不往醫院那邊開了,咱直接去山莊泡溫泉。”
說着就開始調轉車頭,唐夏本來想說,我也不去了吧,這會兒也說不出口了。
她扭頭望了望坐在身邊的男子,沒忍住道,“你怎麼也來了?”
話語裏的嫌棄,讓沈先生眼神沉了幾分,這是有多不待見他。
“小嫂子,是我二哥提議去泡溫泉的。”
初七插話進來,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僵持。
唐夏一怔,所以約她出來,也是沈濯雲的意思,怕她不肯來才叫初七陪着?
唐夏一時間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沈先生突然道,“我約了人在山莊談事情。”
一句話撇清了這件事跟自己的關係,唐夏別過頭,不再說話,人家自己都不願承認,自己的又何必去舔着臉自作多情的問。
溫泉山莊離市區比較遠,開車差不多得兩個小時。
初七開車開得很穩,兩個小姑娘一起聊的話題就不較多,一路上嘰嘰喳喳就沒停過,唐夏跟沈濯雲時不時的應上一句,多數時間都是那倆丫頭再說。
唐夏早上食谷欠不太好,只喝了杯鮮榨果汁,就沒再吃別的,車子開得久了,低血糖那股勁兒就上來了,頭昏眼花,臉色也有點兒發白。
她稍微往窗戶邊靠了靠,閉上了眼睛。
模模糊糊都要睡着的時候,突然感覺額上一暖,她忽的睜開了眼。
沈先生挨着她很近,她一睜眼,剛好對上他幽深的眸子,周圍全是他身上的菸草味,她有些不自在往後縮,結果身後就是玻璃窗,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沈先生仿若察覺不出她的不自在,手指從她的額頭滑到她的下巴,輕輕勾起。
“不舒服?”
“沒有。”
唐夏扭過頭,坐正身體,眼神不敢去看他。
沈先生淡淡的看了她一會兒,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巧克力,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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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夏看了一眼,又別開,“我不餓。”
“不餓也吃一顆,還有很遠。”
沈先生聲音沉了下來,直接將巧克力丟在她腿上,然後坐回自己的位置。
又生氣了,唐夏嘆了口氣,沈先生這陰晴不定的脾氣,沈氏的員工到底是怎麼受得了的。
她低頭將腿上的巧克力撿起來,拆開包裝紙,放到口中,濃郁絲滑的味道,讓她的味蕾都舒展開了,臉色也好看了幾分。
沈先生臉色這纔好看些,但嘴上卻沒有說什麼。
童曉在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別過頭,握緊了拳頭。
又過了半個小時,車子停了下來,唐夏往外一開,突然怔住了,因爲車子停的地方不是溫泉山莊,而是烏峯山的山腳。
她的身體微微僵住,眼神有些恍惚,好久,才發出聲音。
“初七,不是說去泡溫泉嗎?”
“晚上泡溫泉,我聽說烏峯山上有一個福音廟,我跟童曉要想去祈個願。”
初七滿臉興奮,一邊說,一邊解安全帶,唐夏緊了緊手指,低聲道,“沈先生不是要去見朋友嗎,我們還是先去山莊吧。”
沒等初七開口,沈先生就淡然道,“我約的晚上。”
所以現在他沒事。
大家陸陸續續下了車,唐夏找不到藉口,也訕訕的下來。
烏峯山不算太高,福音廟是在半山腰,一來一去,最多也就三個小時,可是唐夏一點兒都不想去。
四年前,烏峯山上發生的事,她不想再去回憶。
這裏曾經是她情根深種的地方,卻也是殷承安跟裴苡微定情的地方,尤其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以後,每一次回憶,都只會提醒她,當年的自己有多傻,多天真。
也許那一場陰差陽錯,就是老天在提醒她放手的警示,偏偏她愛得無可救藥,到現在,被弄得遍體鱗傷。
“杵在那兒幹嘛?”
沈先生扭過頭,見唐夏還在原地發呆,扭頭喚了一聲,“跟上來。”
“我,”
唐夏動了動嘴脣,垂下眼簾,“我不想去。”
她的聲音很低,沈先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反正下一秒,他就牽起她的手,直接朝初七她們追去。
唐夏掙不開,低聲說道,“我不去!”
“你在怕什麼?”
沈先生扭過頭盯着她的眼睛,眼神銳利,直達心底。
唐夏呼吸頓了頓,別開臉,“我什麼都不怕。”
“那就上去。”
沈先生捏緊她的手腕。
唐夏幾乎是被他拖上山的,他的大掌緊緊將她的手扣在掌心,她的掙扎與反抗,被他輕而易舉的化解,唐夏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眼神突然恍惚起來,四年前的事情,慢慢在眼前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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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唐夏從莘莘學子中脫穎而出,作爲母校十幾名學生代表之一,參加全國數十個高校的專業知識競賽。
考試時間是在下午三點,地點是雲安市的一所高校。
唐夏是被家裏司機送到考場的,那會兒還不到兩點,她正打算找個教室,溫習一下專業知識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來電顯示是殷承安,考試前的一天,殷承安打電/話祝福過她,最近,兩個人關係越來越親密,唯一遺憾的是,誰都沒有主動說交往這件事,這次考試前,她已經決定了,等她考試完,如果殷承安還是不開口,那就她提。
在韓臻身上,她得到的教訓就是,愛情不能一味等待,所以這一次,她想主動一次。
考試前接到殷承安的電/話,她心裏無疑是歡喜的,勾起脣角,走到僻靜處,按了接聽。
“你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不忙嗎?”
那邊傳來一聲痛銀,接着殷承安的聲音才傳來,“唐夏……報警……在烏峯山,我……滴滴滴——”
殷承安的話斷斷續續,最後信號突然中斷,便沒了聲音,唐夏心裏一緊,拿起手機趕緊回撥,卻怎麼都打不通,她心裏慌了,抓着手機就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殷承安發生了什麼事,不敢跟殷旭說,報警給警察,卻因爲說道不清,被駁了回來。
畢竟是太年輕,又太過緊張,她什麼都來不及想,就打車跑去了烏峯山。
那天下着雨,山上霧氣很重,唐夏上山前,就被山腳的村民攔住,那個時候烏峯山還沒有修建臺階,山上都是泥路,平常上山都費勁兒,下了雨,路更滑,這個時間上去很容易出事。
唐夏卻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是知道,如果她晚去一步,殷承安會發生什麼,她不敢去想,考試不重要,榮譽也不重要,那些都可以再來,但是殷承安只有一個,也是這一刻,她意識到殷承安對她有多重要。
沒有任何人的支援,沒有任何方向,唐夏就這麼上山了。
雨水將衣服打溼,黏黏膩膩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唐夏抹了一把臉,將遮擋視線的雨水拂去,努力搜尋自己視線所及的每一個角落。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天色已經變得陰沉下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知道殷承安在山上,如果不在天黑之前找到殷承安,天黑之後,就更難找了,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山上呆一晚上,誰會知道會發生什麼?
想到此,唐夏就忍不住擔心的直掉眼淚,她叫着殷承安的名字,聲音都嘶啞了。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聽見一聲低微的聲音,她一怔,立刻屏住呼吸,僵硬的朝着聲音傳來的防線扭過頭,這一開,眼淚嘩啦啦就掉落下來,她捂着嘴,又哭又笑。
很慶幸,殷承安昏倒的地方恰好是在山路邊,要不然,唐夏一個人,只怕找到天亮都不可能找到。
雨已經停了,殷承安臉側躺着倒在地上,臉上身上,都是泥水,臉色也有些發白,如果不是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她都懷疑他已經死了。
唐夏慌慌張張跑過去,晃着他的胳膊,叫他的名字。
殷承安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不清人影,只知道是個女孩兒,他動了動嘴脣,卻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
掌心下的皮膚,燙得離奇,唐夏臉色當即就變了,連忙制止他,哽咽道,“別亂動,我叫人,我叫人來救你。”
她抖着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撥號給唐諾,結果發現打不出去,這裏沒有信號。
她站起身四處晃動手機,但是信號時有時無,根本無法捕捉。
一想到殷承安現在的情況,唐夏就着急的掉眼淚,她一個號碼一個號碼撥,手機上上百的號碼都要被她試完的時候,突然接通了。
她甚至都沒有看接電/話的是誰,就大聲道,“快,報警,找人來烏峯山救人,我被困在山上——”
信號又一次中斷了,唐夏盯着手機上的號碼,才發現是裴苡微的手機,同寢室的女孩兒,關係還算可以,她卻仍不太放心,這樣等着,實在不是一個辦法。
她走到殷承安身邊,檢查了一下,才發現殷承安的腳崴傷了。
他現在又發高燒,根本沒有辦法自己行走。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唐夏咬咬牙,彎腰架起他的胳膊,將人扶了起來。
興許是那時候救人的心情超過一切,唐夏居然半拖着殷承安走了好久,哪怕天色黑了,看不清路,她都沒有停下來,直到音樂看見山下越來越近的燈光,唐夏心裏才鬆了口氣。
意外偏偏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的路,很滑,殷承安一不小心踩空了,整個人就朝一邊兒傾倒,唐夏爲了扶住他,微微轉了個身,腳下的路突然鬆動起來,她心裏一驚,想都不想,直接將殷承安推到一邊,與此同時,腳下的路朝下陷去,唐夏整個人從山坡上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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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現在想起來,每一個細節還都是那麼清楚。
她也算命大,掉下去的地方不是很高,滾了沒多遠就停下來,只是整個人太累了,直接昏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左腿小腿骨折,剛剛上了石膏,不能下地,唐夏卻一直關心殷承安的安危。
唐諾恨鐵不成鋼,罵她,要不是被上山掃墓的人看見,只怕人都回不來了。
唐夏不敢跟唐諾爭辯,唐諾本身就不喜歡殷承安,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受傷跟殷承安有關,估計就更不讓她去見殷承安了。
不過能得到殷承安平安的消息,她心裏就安心不少,於是一邊期待,一邊在醫院養傷,等到一個月後出院,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去找殷承安。
而那一天,她親眼見到了殷承安對另一個女孩兒的表白,那個女孩兒,可笑得居然是裴苡微。
再後來,她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殷承安那天是跟着團組到山上考察的,結果他中途跟大夥走散了,偏不巧又崴了腳,再加上山上雨水不停,整個人就給困住了。
她掉下山後,趕來救援的人找到了殷承安,將人帶了下去,而她卻孤零零在山上躺了快七個小時,才被人發現。
就是這個陰差陽錯,讓殷承安認定救他的人是裴苡微,在她住院的時候,兩個人感情突飛猛進,等到唐夏知道的時候,殷承安對她已經變得疏離起來,一切都已經完了。
唐夏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拿命豁出去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她怎麼會甘心,她怎麼能甘心。
裴苡微跪在她面前,苦苦求她原諒,她硬下心腸給了對方兩個選擇。
一,出國,永遠不要回來,這個祕密,她保守一輩子。
二,跟殷承安在一起,等着她親手揭穿她的僞善。
裴苡微那會兒也畢竟年輕,她跟殷承安相戀不過兩個月,這其中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爲殷承安對她抱有感激之情,如果這個被揭穿,殷承安怎麼看她,所以她退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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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上祈願下來,唐夏臉色就很蒼白,但精神還算可以,有些事情,只有真正接受了,才能坦然面對。
到了溫泉山莊,今天不是週末,來泡溫泉的人沒有以往多,周圍停車位都沒停滿。
隔着玻璃,唐夏往外看了看,溫泉山莊這些年變化不少。
初七停好車,幾個人從車上下來,一道進了山莊,沈濯雲果真跟他說的一樣,直接去約定的地方找他的朋友,剩下唐夏她們三個女生,去找老闆開湯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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