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聽說過符醫?”
翌日,程微懷著忐忑的心情聽阿慧授課時,阿慧頭一句就拋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程微當然是聽說過符醫的,他們懷仁伯府就是以符醫起家,只是高祖並沒有把符水治病之法傳授下來,傳承百年的濟生堂如今只是京城眾多醫館中不上不下的一個,找不到半點高祖當年以符醫身份挽救皇儲,令天下名醫側目折服的風光,一直是程家族人心中的憾事。
逃避了這麽久,這妖孽要傳授的居然是自家起家的本事,程微心情頓時有些微妙。
她這一遲疑,阿慧就自顧道:“莫非現今符醫已經沒落至此了?那也無妨,我講給你聽就是了。符醫屬醫術的一種流派,古已有之……我要教你的符法,比道家流傳的更加複雜,分大方脈科、諸風科、胎產科、小兒科……等共計十三科,每一科有符上百種,幾可涵蓋所有病症……”
符醫一道,神秘廣袤,瀚若星辰,程微漸漸聽得入神。
“世人所知符籙,以黃紙為載體,朱砂畫之,我教你的卻有不同。朱砂黃紙製符只是基礎,當你能以朱砂凌空畫符、注氣入水時,才算小成。”
程微隻覺難以理解:“凌空畫符,注氣入水?這怎麽可能?”
阿慧嘲諷冷笑:“你覺得不可能,那是因為你無知!不過若想凌空畫符,朱砂中需有你一滴鮮血為引。你且記著,將來對尋常病症無視即可,遇急、絕、奇、雜四症方可出手,不然頻繁耗損精血,你恐難逃早夭之運。”
聽到這裡,程微心中一沉,她自小聽來的志異故事裡,與鮮血有關的大都是邪門歪道,不過如今別無選擇,隻得且行且看了。
想到這裡,程微心中又有疑惑,她原認定這妖孽想取而代之,可它這時又好意出言提醒,委實令人費解。
“我知道了,那你要從哪一科開始教我製符?”
“哪一科?”阿慧冷笑,“你連續昏迷,身體虛弱,以這樣的狀態哪一科都學不得!何況這符醫治病,製符與望診缺一不可,不然你即便學會了製符,又如何知道該以何種符水治人?”
隨著阿慧的講解,程微越發認真,問道:“望診又是何意?”
阿慧語氣雖不好,耐心卻十足,解釋道:“望聞問切,是尋常醫者四診之法,而我教你的與此不同,只需要‘望’便足矣。這‘望’,就是通過觀一個人面部各處的氣色,來斷定此人五髒六腑有無病灶,而想掌握此法,需觀摩大量病人積累經驗,方不會出差錯。你說,以你現在的狀態,能有機會見到大量的病人?”
程微被她說的氣悶,反問道:“昨日說要我今日跟著學的不是你麽,怎麽現在又說這也不能學,那也不能學了?口說無憑,我怎麽知道你說的這些是真是假?”
阿慧若是有眼睛,白眼早就翻到天上去了,陰陽怪氣道:“你以為,上千種符,每一種的用法要背下來是幾天的事?還有望診,面部細微變化對應的病症就有所不同,單是先掌握理論,就不是短時間能行的。”
怕這缺心眼的丫頭被說得嚇跑了,阿慧認命地補充道:“不過呢,你可以在十三科中選一科你最想學的,這些日子我先從理論教起。怎樣,你想先學哪一科?”
“哪一科?”程微閉上了眼睛,一個個親人離去的場景重現,十三歲的小姑娘強逼著自己跳出無用的悲傷絕望,以旁觀者的角度認真思考著。
幻象中隻提到了祖母病故,
但不知是何病,大表姐觸柱而亡,母親烈火焚身,止表哥成了人彘,二哥萬箭穿心,大姐姐…大姐姐難產而亡,然後被開膛破肚……程微想,她知道自己首先要學什麽了。
如果說其他親人的死,她暫時無能為力,至少大姐姐這裡,她可以試一試。
阿慧說,二哥是第一個死於非命的人,但是幻象裡,她看到和二哥在一起的自己已是長大後的樣子,而大姐姐生產卻在明年,這說明大姐姐難產而亡與祖母的病故一樣,算不上死於非命,
她牽掛的這些親人裡,第一個故去的應該是大姐姐!
而大姐姐是太子妃,若是能夠活下來,是不是,將來那些厄運都不會發生?
“我想好了,我要先學胎產科。”程微一字一頓地道。
“還不算笨的無可救藥。”阿慧罕見的誇讚一聲,聲音忽然變得神秘起來,“你剛剛說口說無憑,那我便先教你一個簡單的,趁年前休養這段時間,你就可以一邊學習胎產科的符法理論,一邊練習畫符。”
“什麽符?”程微眼睛亮了起來。
“美白符。”阿慧得意地道。
程微目光黯淡下去,興致寥寥:“這和胎產科有什麽關系?”
阿慧恨不得揪住這不開竅的丫頭衣襟猛搖:“是沒關系,可這和‘美’有關系!你再小,也是個女人!”
“在我親人不久後就要連遭厄運時,你覺得,美不美和我有關系麽?”程微說著,心中忽然一動。
和她有沒有關系且不說,至少和別的女子都有關系呀!
太子的生母華貴妃一直不喜歡大姐姐,而容貌出眾的華貴妃有一個眾人心照不宣的小缺點,膚色微黑。
她若是用這美白符得了華貴妃歡喜,大姐姐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一些,大姐姐心情好了,說不定都用不到她所學,就不會難產了。
程微心中已然想通,阿慧卻以為這丫頭又犯呆病了,忍氣勸道:“胎產科因是一體雙命,最為複雜,即便是最簡單的符你學起來都很吃力,先用這美白符練手豈不是更好?也正好讓你瞧瞧, 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程微心中暗笑,面上卻不情不願地應了,於是此後一直足不出戶,隻遣了歡顏偷偷出去買了朱砂和黃紙來,躲在屋裡學畫美白符。
等她總算把美白符一筆一劃都爛熟於心,這才在阿慧指導下用朱砂混了指尖鮮血,對著水杯凌空畫出完整的符來。
如此失敗了十數次,終於有一次畫完最後一筆時水面上空有淡淡緋光一閃而逝,原本乾淨透明的水呈現出一種極淡的粉色,阿慧就難掩興奮地道了一聲:“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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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已經學習了一段時日的符法,飲下這杯水時,程微依然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
懷著複雜難言的心情睡下,第二日一早,程微就在鏡中看到了一個冰肌雪膚的小姑娘。
她目瞪口呆之時,阿慧同樣驚訝不已:“奇怪,這美白符要見成效,至少需半月時光,你怎麽一日之間就有了這般變化?”
“你都不知,我怎麽知道。”程微像做夢似的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以為還沒睡醒。
阿慧覺得自己的專長受到了侮辱,努力思索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不是這美白符的問題,而是你的問題!”
“我,我有什麽問題?”
“你的問題——就是你肌膚原本沒有問題,你不是天生膚黑!”
程微望著鏡中肌膚勝雪甚至隱隱散發著光暈的小姑娘,喃喃反問:“那我先前又怎會那般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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