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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攔著書生進來的夥計趕過來:“三老爺,這人是被對面德濟堂趕出來的!”
說到這裡湊上前,聲音壓得更低:“說是得罪了哪個衙內。”
彼時,老百姓常稱一些官宦子弟為衙內,民不與官鬥,濟生堂雖然背靠懷仁伯府,可畢竟是開門做生意,何必為了一個小小書生得罪人呢。
程三叔淡淡瞥那夥計一眼:“濟生堂救死扶傷,入了這門,便是我的病人。”
他衝一臉惶急的書生道:“孝廉莫慌,讓我看看。”
既然明日要參加考試,那眼前這神色惶急的書生就有著舉人身份了,尋常百姓要稱呼一聲老爺的,結果卻被對面德濟堂趕出來,可見這舉子定是寒門出身,而得罪的人,來頭恐怕不小。
那舉子露出感激神色:“多謝大夫了,麻煩你趕緊把我手上傷口處理一下,莫影響了明日考試!”
程三叔拉過舉子的手看,眉峰皺起,吩咐藥童道:“快去取鑷子、紗布並烈酒等物來。”
等藥童取來程三叔所需之物,程三叔神情專注替舉子處理傷口,那舉子也是個有骨氣的,竟然咬著唇一聲未吭。
躲在屏風後面的程微默默看著。
約莫過了兩刻鍾,程三叔處理完,拿軟巾拭了手,遲疑片刻,對舉子道:“孝廉,你這右手不只是皮外傷,手腕處恐怕骨裂,無論是皮外傷還是骨裂,一月內都不宜再動筆……”
程三叔不忍再說下去,舉子已是面色煞白,再也難掩失態:“骨裂?大夫,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對不對?”
在程三叔平靜中帶著憐憫的目光下,舉子步步倒退。
夥計湊過來:“我們老爺已經給您處理好了傷口,您還是快出去吧——”
話未說完被舉子一把推開,舉子仰天大笑:“哈哈哈,都是崔子謙害我,我,我定要和他拚了!”
狂笑間舉子瞧著已經有些神智失常,夥計再顧不得這人是舉人老爺身份,抓著他胳膊就往外拖,口中道:“您快別在這鬧了,該幹嘛幹嘛去,我們醫館還要救治病人呢,那些病患被您這樣子嚇得都不敢上門了!”
程三叔身為醫者,見慣了生老病死,可這舉子苦讀三年,眼看就要下場,卻遭逢這等變故,實是常人難以接受的,要真是就此瘋了,豈不是可惜。
醫者父母心,程三叔忍不住勸道:“手傷原本只是小事,最多養上百日就可複原。我看孝廉還年輕,為此鬱結,因小失大。不若回家靜心養傷,苦讀三年後再下場,定會金榜題名!”
舉子睇程三叔一眼,眼神滿是絕望,喃喃道:“不會再有三年了,不會再有了。為了供我讀書,家中已是家徒四壁,借無可借,連進京的盤纏錢都是妹妹偷偷與一個年過四十的殺豬漢訂了親,拿下聘錢換來的!我,我還怎麽有臉回去見母親和妹妹,怎麽拿錢讓妹妹退親!”
程三叔頗為詫異這舉子的貧寒。
雖則大梁綿延百多年,正是到了天下安定,文風盛行的時代,舉人沒有以前金貴,想要踏入仕途,絕大多數都會繼續苦讀,不然就要等上十幾甚至幾十年,才會等到授官機會,可中舉後自有鄉紳地主等人奉上財物,農戶來投靠,衣食無憂還是足夠的,可不像窮秀才那般艱難。
可見,夥計說的不錯,這舉子定是得罪人了。
無論是這舉子得罪何人,還是他的手傷,程三叔都無能為力,隻得一聲歎息,看著他失魂落魄往外走。
心道,這舉子恐怕是憋著一口氣要借會試翻身,此刻遭受如此打擊,尋了短見也說不定。
可他治病救人,卻救不了心。
雖如此,還是忍不住又勸一句:“孝廉,無論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人在,總有柳暗花明之日。”
舉子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亦沒有吭聲,默默抬腳往外走。
這時,一個女子聲音傳來:“請等一等。”
程三叔和舉子俱是詫異看去。
“歡顏,你怎麽出來了?”程三叔皺著眉,低聲問。
歡顏俯身低聲道:“三老爺,我們姑娘想看一看那舉人老爺的傷。”
“胡鬧!”程三叔臉色微黑,怕被人聽見,聲音更低,“那舉子手傷不是什麽特殊病,唯有按時換藥好好修養而已,她一個姑娘家看什麽!”
“三老爺,我們姑娘說,醫者父母心,患者在大夫眼中無男女,那麽大夫在病人眼中也該無男女。她說想試一試,或許能讓那人順利參加考試也說不定。”
“這怎麽可能!”
“三老爺,姑娘還說,她看一看,治不好,不過是現在的結果,若是治好了,那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什麽懷疑,能比給人一線生機更重要?”
程三叔一怔,顯然被最後一句話觸動了, 不由往那四季山水屏風望去,心道微兒漸漸長大,確實不能再把她當小女娃看了。
他既允了她跟著學醫,此刻她有這等善心,又何必做那迂腐之徒!
見程三叔點頭,歡顏嘴角露出笑意,快步走到一頭霧水的舉子身邊,低聲道:“請孝廉隨小的來。”
那舉子也不是個傻子,剛才的女聲聽得真真切切,以為穿了男裝他就認不出來了嗎,當下遲疑困惑望向程三叔。
程三叔笑道:“我們醫館,還有一位擅長此科的大夫,孝廉可隨她去看看。”
對於此時的舉子來說,但凡有一絲希望都不願放棄,哪裡還顧得上多想,當下對程三叔一鞠躬:“多謝大夫!”
隨後遲疑對歡顏道:“那就請小……小哥帶路吧。”
歡顏道一聲“請”,轉身往後走,舉子趕忙跟上。
因要給這舉子治療手傷,程微已不在屏風後。
歡顏帶著人繞過山水屏風,走過通廊,進了一側房間。
舉子撞見室內頭戴帽帷的青衫女子,不由大驚,連連告罪道:“誤闖姑娘閨房,在下魯莽了,對不住,對不住!”說完轉身就走。
程微暗暗咬牙。
什麽閨房,有這樣簡陋的閨房?這人不是手傷,是眼疾吧!
“請留步,孝廉不是要治手傷嗎?”
舉子聽程微這麽問,那聲音清越柔婉,脫不去少女的青澀,像見了鬼般,脫口道:“姑娘請自重,你想提前榜下捉婿,在下是誓死不從的!”